第32章 走不了了
邵老如炬的目光似乎看透了局長內心到底在想什麼,他輕輕的拍了拍局長的肩膀,寬慰道:「老溫啊,過了這麼長時間了,如果他還活著,那傢伙應該已經八十歲了。都已經是風燭殘年,一隻腳踏進黃土裡的人了,我想他應該折騰不動了。」
溫局長看了看邵老,作為邵老曾經的徒弟,他怎麼會不知道邵老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別看邵老嘴上這麼說,但其實心裡恐怕不止幾千次甚至幾萬次的想要抓到那個人了。邵老之所以這樣說,也只怕是為了寬慰自己那顆還蠢蠢欲動的心。
作為一名學生,他自然希望自己的老師能好好的享受晚年生活,但是作為一名局長來說,他可不希望這顆腦袋休息了。要不然,他也不會在知道了邵老回國的消息之後第一時間就趕來了。
「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的。」邵老看了看溫局長:「如果發現了他的蛛絲馬跡,就把我叫回來,只是不要嫌棄我這老胳膊老腿跑不動了就好。」
「那怎麼會……」
兩人談話之間,突然就聽到樓外傳來了噪雜的聲音,兩人走到窗邊去看,這才看到了在對面那棟樓的樓頂,在天台的邊緣,站著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的男人。樓層並不高,只有六樓,卻也有二十米的高度。
「立馬通知附近的警察。」邵老扭頭便往外面走去。
不消片刻,邵老便已經來到了樓下。
邵老一邊往前走,一邊觀察著樓頂上的這個人。遠遠的看去,這個人年齡在四十歲上下,看他的皮膚黝黑,面色蒼老,一看便是勞動人民。邵老注意到在陽光的照射下,他的手上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這應該是戒指。
在對面的樓下,圍觀的群眾圍了一圈又一圈。邵老在周圍人的討論聲中,逐漸的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原來這個人叫做宏寶,是這棟樓里的一名住戶,一個月前他收到了兒子的簡訊,說自己和朋友出去玩不小心惹到了當地的人,要打十萬元到人家的賬戶上才會放人,並且不準報警不準和任何人聲張。
這是很低級的詐騙簡訊,但是老實的宏寶相信了這個騙局,老實的宏寶甚至沒有想過打一個電話給兒子核實一下。
可是作為一個老實巴交的工人,他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三千塊,家裡的積蓄都用去給兒子讀書了,他怎麼可能短時間湊夠十萬呢。可是宏寶為了救兒子,他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找人左借右借,最後找到了高利貸。
宏寶只想自己的兒子平平安安的。
他終於湊夠了十萬元,然後打到了騙子的賬戶里。
直到兒子放暑假回到了家中,宏寶才知道那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他們馬上報了警,可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這十萬元早就不知去向了。
宏寶因此欠了一屁股的債,可他根本沒有辦法償還高利貸。他每天回到家看到的是猩紅的「欠債還錢」,他家窗戶上沒有一塊玻璃,因為一旦按好就會被人砸掉。他的兒子埋怨他傻裡傻氣,他的老婆罵他真不是東西。
工廠的老闆辭退了他,鄰居總說他的閑話,而房東也要把房子收回來。
今天他老婆帶著兒子回到了娘家,他徹底的成了孤家寡人。
他沒有辦法逃,高利貸的人知道他的一切信息,甚至知道他兒子在什麼地方上學,他被逼無奈,他走上了樓頂。
如果一切都無法挽回的話,那麼他只有一死了。
那些詐騙犯永遠都不知道,他們騙來的那五萬十萬,都是對方在什麼情況下打來的。這十萬可能就是需要一輩子才能癒合的傷口,就是一個人十幾年的風裡來雨里去,就是一個破碎的家庭,就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讓一讓,讓一讓。」邵老艱難的擠過人群。
「嘿,你個老頭擠什麼擠,怎麼你也著急的上樓往下跳呢?」一個一頭黃毛的非主流說道。
邵老不理會這些話,往人群的最前端走去。
站在人群前面的是幾個社會青年,這幾個青年一個個打著赤膊,身上描龍畫鳳的,似乎深怕別人看不到他們背上的紋身一樣。他們一個個叼著煙,嬉皮笑臉的互相對話,一個個拿著手機拍著視頻,甚至還有直播的。
「今天我給大家直播看人跳樓啊。」紋著龍的小伙開口說道:「現在啊,大家覺得會跳的扣波1,不會跳的扣波2,咱們看看這傻子往不往下跳啊。哥幾個,你們看呢?」
紋著蠍子的小伙說道:「都站在上面五六分鐘了,要跳早就跳了,我看這慫不敢。」
另一個紋著老虎的小伙卻是不以為然:「他那是在猶豫,你得激他,要不然他怎麼能跳下來呢?」
說著,這個小伙雙手比作喇叭靠在嘴邊,喊道:「跳啊,你倒是往下跳啊,快往下跳哦,都等了這麼長時間了,哥幾個一會還有事呢。」
宏寶聽著樓下幾個小夥子的喊聲,他此刻心裡亂的很,他很想在死前在見一面自己的老婆和兒子,可是宏寶知道自己對不起他們。那一聲聲快跳下來吧也一聲聲的刺痛著宏寶的心,那聲音似乎是從自己的心底傳出來的。
那是群眾的呼聲,那是自己最好的歸宿。
他鬆開了手,只要自己身體往前傾一下,他就會從六樓二十米的樓上跳下去,結束自己愚蠢的一生。
直播的小伙哈哈大笑了起來:「看你們虎哥威風啊,大家再刷一波禮物啊……」
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隻手奪過了手機,接著重重的把手機砸在了地上,手機頓時四分五裂。小伙順著手機往上看,這是一隻有些乾癟的老年人的手。紋著龍的小伙沒想到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都敢管自己的閑事。
他伸手就要推向老頭。
老頭死死的鉗住了小伙的手,回頭喊道:「你先別跳,不要誤傷了無辜,等我解決完這些事情。」
宏寶也沒有想到一個老人竟然在下面大打出手,他又抓住了欄杆。
這個老頭正是邵老。
邵老一隻手抓住了小伙的手,另一隻手則是掄圓了給了小伙一個大嘴巴子,這一嘴巴子響亮無比,把周圍的人都打蒙了。小伙怎麼回想到一個老頭子竟然會打自己一嘴巴呢,他捂著自己的臉,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而他的幾個小夥伴,也獃獃的看著老頭,沒有人說話。
邵老並不看這些人,而是抬頭對著宏寶:「宏寶啊,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叫這個名字吧?你說你至於么?」
宏寶看著這個老人,老人的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慈祥。
宏寶喊道:「至於,怎麼不至於?為了這十萬塊錢,現在我都家破人亡了,我老婆兒子都不要我了,我活著有什麼意思,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邵老笑了笑,開口說道:「誰說你老婆兒子不要你了,結婚幾年了?」
「快三十年了。」宏寶回答。
邵老點了點頭:「你修車的吧。」
宏寶問道:「你怎麼知道。」
「看你的手就知道了,在你手紋里,有很多嵌入了皮膚里的機油,如果不是常年鼓搗機油的,不會成這個樣子。你看看你的鞋,看到什麼沒有。」邵老往上喊道。
宏寶看著自己腳上的鞋,他沒有看出什麼東西來。
「有什麼?我的鞋怎麼了?」宏寶問道。
「你的鞋一看就不是自己洗的。」邵老笑著說道:「你老婆回娘家都不忘了把你的鞋刷乾淨,還有你身上的衣服,都給你洗的乾乾淨淨的,你真覺得是你老婆不要你了?你這算什麼不幸,如果你都不幸,那我算什麼啊?」
宏寶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和衣服果然洗的乾乾淨淨的。
「你老婆回娘家想辦法去了。」邵老又開口說道:「你也別急,要是你死了,你這是把爛攤子留給你老婆和兒子了,你還有愛你的家人,你看看我!」
「你怎麼了。」宏寶喊道。
邵老原地轉了一圈,他的嗓子有點干啞,但還是大聲喊道:「我今年五十六歲了,我老婆在我三十歲的時候就死了,我甚至連個孩子都沒有,你說,你還有家人,我有什麼呢。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才會明白,什麼都是假的,你的家人才是真的。」
「下來吧。」邵老喊道:「回家收拾收拾家裡,你老婆孩子很快就回來了。」
「下來吧,別尋死啊。」
「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啊。」
在邵老的開口下,周圍勸阻的人越來越多。
宏寶翻過了欄杆,他覺得老人家說的很對,他並不是一無所有了。
當宏寶下樓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老人的蹤影。
邵老此刻在一條小路上。
而緊跟著邵老的還有幾個人,正是之前直播的那幾個人。
「老頭,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我在這片的名號是什麼。」紋著龍的小伙攔住了邵老。
邵老開口問道:「你們是放高利貸的人吧?我注意到你們手上有紅油漆的痕迹,他家牆壁就是你們畫的了。」
「你個死老頭,就是我們怎麼了?」小混子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犯法么?」
邵老搖了搖頭:「如果超過了同期銀行利率的四倍就犯法,我不知道你們的利率是多少,但是我知道以你們現在的行為,就是犯法。」
「那你抓我啊,哈哈!」幾個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結果可想而知,在幾個人的笑聲中,溫局長帶著警察趕到了。
邵老看著灰頭土臉的幾人:「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我在這片的名號是什麼。」
溫局長笑了笑:「老師你還是這麼幽默啊。」
邵老也哈哈一笑,伸手進自己口袋的時候,卻是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張卡片來。
「走不了了。」
邵老神情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