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煙花易冷
「成功了么?」
邵老的聲音很輕,在煙花爆燃聲中幾乎比蚊子的聲音還要小。可是徐一曼和江河,卻將邵老的話聽的一清二楚。
「成功了,是在頭頂爆炸的,可能會有人受傷,不會有人死去了。」江河說道。
「那就是說,還是我們警察要厲害嘛。」邵老像是一個等著家長誇獎的孩子,臉上露出了一副得意的表情。
可這副表情在江河和徐一曼看來,卻是無盡的心酸。雖然江河已經按照徐一曼的指示,兩人做了他們目前能做的所有事情。可頸動脈血管破裂,即使第一時間止血,生和死也只是那麼一瞬間的時間。
失血過多使得邵老睜著眼,可他卻什麼都看不見了。
徐一曼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她死死按著邵老的脖子,像是在哄自己的小孩子一樣:「不要說話,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邵老並不關心這一點,他只是輕輕問道:「時許的情況怎麼樣了?」
「他已經死了。」江河說道:「他比你要更嚴重,他的脖子斷了。」
時許距離邵老的位置很近,近到兩個人的血已經混合在了一起。時許的脖子被炸開的鐵片刺入,傷口很深,而如果這項圈一開始是戴在人的脖子上的話,爆炸的衝擊力將鐵片擊飛,以那樣的威力來看,鐵片幾乎會直接穿過脖子。
而只差那麼一秒鐘,廣場上登時就會有幾百個人頭落地。
可阻止這一切發生的人,如今正躺在江河的身旁,氣若遊絲說道:「那可惜了,如果他不死,我們就知道他把那本日記藏在什麼地方了。」
頓了頓,邵老又開始說道:「不過時許有一句話說的好,像他那樣的犯罪顧問一代接著一代,可是像你們這樣優秀的刑警,也一代接著一代。時許的種子種下了,而我的種子也種下了,以後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了。」
「邵老怎麼樣了?」
救護車的鳴笛聲已經就在咖啡館外了,一人緊推咖啡館的門,江河回頭看去,進來的人是一個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王超。那個他以為早就死在了槍下的王超,那個推薦他進入警局的王超,那個在荒村,捨生赴死救了整個專案組成員的王超。
「水新蘭,你抓住門。」
袁軍的聲音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關登你趕緊把擔架從救護車上搬出來,徐一曼,江河,王超隊長,我們將邵老抬到救護車上去。那個醫生,你馬上聯繫醫院,有緊急情況。快快快,行動起來。」
袁軍的速度很快,他那幾乎是吼出來的話語,似乎是石頭一樣砸進了每一個人的心裡。
眾人紛紛按照袁軍的安排行動。
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的江河,不知怎麼的,這個時候明明不該繼續讓邵老說話了,但他還是倔強的問道:「值么?」
值么?
在彌留之際,邵老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他這一輩子做的所有事情,值么?
人們總說人在死前,生前發生的事情會像是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現一遍,可是如今的邵老,卻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他這個時候,多麼希望有江河一樣的超憶症。可他忽然意識到,當江河找到了自己的感情,戰勝了自己的心魔之後,恐怕他的超憶症也會轉好。
邵老明白,當江河失去了超憶症之後,他的能力恐怕會大打折扣,可是邵老衷心的為江河感到高興。當一個不知道痛苦的超人,未必有當一個會喜怒哀樂的普通人要好。江河今年才三十二歲,一切從現在開始剛剛好。
關登開口說道:「擔架來了,馬上將邵老抬上來。我有辦法通過網路對路上的信號燈進行控制,保證我們去醫院的時候一路暢通。」
關登如此流暢的交流,讓眾人都吃驚不已。他們不知道那個從來不敢開口和別人說話的關登,為什麼這個時候能夠這麼乾脆的和人進行交流了。現在他們沒有時間去想這個,他們想著的,是趕快把邵老送到醫院去。
徐一曼用自己的雙手壓著邵老脖子周圍的傷口,對著要將邵老抬上擔架的江河等人說道:「千萬不要碰到他脖子上的鐵片。只要鐵片不拔了出來,邵老還能堅持更長的時間。千萬不能顛簸,防止造成二次傷害。」
「你。」
關登幾乎也驚訝的喊了出來,他看到的法醫徐一曼,也再不是那個看到重傷者便瑟瑟發抖的徐一曼了。
他們不知道邵老有什麼魔力,可是潛移默化中,他們似乎都變了。
邵老聽到了幾人的對話,模模糊糊卻又清清楚楚。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自己的這幾個隊員,江河,徐一曼,關登,袁軍,王超。可他的眼皮已經不聽自己大腦的使喚了,他想要睜開眼皮的動作是徒勞,他的世界里一片黑暗。包括周圍人說話的聲音,天空中煙花爆炸的聲音,一切聲音都離著自己越來越遠。
他終於回想了起來。
那年他二十三歲,從警校畢業,被分配到了榆州市公安局實習。一年後,他被調入了刑警隊,跟著刑警隊長石華成以及隊員王剛,破獲了不少案子,成為了榆州市公安局刑警隊的鐵三角。
那年他二十五歲,認識了那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最美法醫楊小娟,從此再也沒有別的女人走進過他的心裡。那個對他說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他這樣油腔滑調性格的人的法醫,成了他的女朋友。
那年他二十七歲,在一次任務中,榆州市刑警隊長石華成離奇失蹤,他槍殺了一名嫌疑人,由於沒有證據,他入獄一年,從此落下了不能握槍的心裡疾病。
那年他二十九歲,被委任一項特殊的任務,專門負責調查前刑警隊長石華成離奇失蹤案件。他的隊員是自己的女朋友楊小娟,武警教練閆俊德,中法混血瑪麗。
那年他三十歲,楊小娟希望自己能在三十歲的時候結婚,可他因為石華成的案子還沒有告破,於是屢次敷衍而過,可有些事情,當下不做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去做。
那年他三十一歲,他逮捕了因為想要救女兒而成立犯罪組織的前刑警隊隊長石華成。而楊小娟替他擋了一顆子彈,傷到了腦部神經,變成了植物人。那年他收養了石華成的小女兒小石頭,那年他辭去了警察的職務。
那年他三十六歲,得了血癌的小石頭和植物人楊小娟紛紛離開了這個世界,從此他沉默寡言,變得再也不像是原來的自己。
那年他四十歲,公安部有了石華成組織餘孽趙明坤的線索,對趙明坤心存恨意的他接受了公安部的委任,再一次建立了專案組,負責追查和逮捕趙明坤。
那年他四十一歲,親手挑選了自己的隊員。患有自罪妄想症的隊員吳夢,初出茅廬的法醫關增彬,憨厚老實的谷琛,忠心耿耿的小劉。
那年他四十二歲,做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局,那個時候的他認為,只要是做正義的事情,手段並不重要。
那年他四十三歲,設好的局很成功,他把自己的隊員當作棋子,成功的引出了趙明坤,並致使趙明坤自殺。他布局引出了吳夢的孿生兄弟犯罪天才吳醉,並將其包圍。他將石華成的犯罪組織一舉搗毀,付出的代價是吳夢的自殺,小劉被殺,谷琛叛變,關增彬被侮辱,以及魏德眠趁亂從精神病院逃跑。
那年他四十四歲,成功逮捕了石華成組織的所有餘孽,成功的為女朋友楊小娟報了仇。
那年他四十五歲,他在問自己到底什麼才是正義。
那年他四十六歲,他跪在楊小娟的墳前,他覺得自己做錯了。
那年他四十九歲,成為了公安大學犯罪學教授。往後的十年時間裡,他帶出了一代又一代刑警,其中不乏日後享譽全國的優秀刑警。
那年他五十九歲,口袋裡被人放了一張黑色的卡片,上面寫著金字——犯罪顧問。他主動請纓留了下來,再次挑選了組員。江河,徐一曼,關登,袁軍,他們的共同點是,他們都失去了雙親。
那年他六十歲,他設了一個局。他成功的引出了犯罪顧問,而這一次,他沒有把任何人當作是棋子。他把自己的隊員當作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他治好了江河的超憶症,治好了徐一曼的心理疾病,治好了關登的社交恐懼症,付出的代價是自己的生命。
今年他六十一歲,他用自己的一生去探求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刑警,什麼是真正的正義。
就如他和時許辯論的那樣,他已經將種子種在很多人的心裡了。
煙花表演依舊在繼續,空中掉落了不少鐵片,發出「定了噹啷」的聲音,有些人被砸到破口大罵自己倒霉,還有一些戴著面具的人迷茫的看著天空,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甚至連那些抓他們的警察,也都駐足觀看。他們被一次次精彩的煙花表演深深吸引,廣場上一片安靜。
沒有人知道這個不平凡的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新的一年自然代表著新的開始。
「煙花很漂亮啊。」
擔架上的邵老忽然聲如洪鐘說道。
隊員們紛紛抬頭看向了天空中爆炸開來的煙花,的確漂亮極了。
一滴兩滴的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黑暗中,邵世林看到了一朵朵美麗的煙花。
一個比煙花還要漂亮的女孩子緩緩朝他走了過來:「你說好每年都陪我看煙花的。」
然後他就笑了起來。
像極了二十五歲時每一個普通的夜晚,他等著對方關掉解剖室的大門,朝著他走來一樣。
「楊小娟,我來娶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