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呼嘯的北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肆虐在寂靜無人的曠野上，今年的冬天特別冷，不知有多少無窩可歸的小鳥小獸會被凍死。

一條大路從遠方延伸過來，穿過曠野通向另一邊的遠方，連通了納塞爾和奧勒良這兩座佛倫斯的大城市，但因為戰爭和天氣的原因，往日繁忙的道路上已經鮮有人跡。

一團小小的影子從納塞爾的那頭出現，緩慢的向著奧勒良的方向走來，看她步履蹣跚的樣子，好似那剛剛學會走路的孩童，又好似走到了生命盡頭的老人。

那是一個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小女孩。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破袍子，因為多次摔倒已經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她用布滿了凍瘡的小手努力的裹緊這件唯一的溫暖依仗，但凜凜的寒風卻毫不留情的奪走她的體溫，奪走她的生命。

她已經走了太久，沒有了鞋子的小腳已經凍成了紫青色，顫巍巍踩在厚厚的雪上，每走一步都會因為疼痛而全身顫慄。

看她的樣子其實距離倒斃在路邊已經不遠，但是她依然低著頭、抿著嘴，倔強而麻木的前行。

「擦擦擦」

寂靜的曠野上忽然有馬蹄聲傳來，倔強的小女孩頓時如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的躥下了大路，身形竟然出乎意料的敏捷。

她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但是冬日的曠野上哪裡有藏人的地方，白茫茫的大雪覆蓋了溝溝坎坎，一望無垠的白色之上，髒兮兮的小女孩是那麼的顯眼。

馬蹄聲越來越近，還伴隨著轔轔的馬車聲，小女孩焦急的望向四周，風雪遮擋了她的視線，實在找不到她的容身之處。

「噗！」

小女孩突然感覺腳下一松，整個人沒入了深深的積雪之中，只留下一縷栗色的頭髮，像野草一般隨風飛舞。

「這樣.......總該藏起來了吧！」

她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意識逐漸喪失，但依然為了找到一個藏身之處而慶幸，麻木的神經已經喪失了應有的判斷力。

她忘記了在雪中藏身是會被凍死的，她忘記了冬天的曠野上是沒有野草的，她那一縷栗色的頭髮是多麼的顯眼。

她的頭髮被人揪住了，小小的身軀被人從雪窟窿里拖了出來。

小女孩像一根蘿蔔一樣被人提溜著，敵人在他的身後，他奮力的掙扎著，但是又冷又餓的她已經使不出多少力氣，怎麼也轉不過身來。

「咦！」

「老師，他不是普通人，好像是......光明戰士！」

一個驚訝的聲音鑽進了小女孩的耳朵，她反抗的更加激烈了。

「哦！救了吧！」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小女孩的反抗動作頓時緩慢了下來。

「老師，我們的麻煩夠多了，她可是光明戰士......」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了出來，略微有些不耐煩。

「她只是個被放棄的光明戰士，而且她更是個孩子，你不覺得你最近變得越來越無情了嗎？」

「........」

「對不起老師，我錯了！」

被揪住的頭髮鬆開了，她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柔軟的感覺顯示著對方的衣服質地很好、價錢很貴。

她被抱到了大路上，看到了一輛馬車還有幾名騎士。

騎士有男有女，坐騎都是神駿的北海馬，馬車也是小女孩從沒見過的那種，但是她聽說過這種有著精美紋飾的豪華馬車，坐在馬車裡的都是「大人物」，需要自己這種人去全心侍奉的「大人物」。

馬車的門敞開著，一個帥氣的「大人物」正在看著自己。

「老師，她身上有血跡，不是她的血！」

小女孩頓時又緊張了起來，她攥起了兩隻小拳頭，擺出了格鬥的架勢對著周圍的人，就像一隻遇到了危險準備撕咬反抗的小獸。

「哈哈哈哈哈」

「她很倔強哦！真是很有趣呢！」

幾個騎士被小女孩的動作惹得哈哈大笑，但是他們的笑聲中沒有一丁點兒的惡意。

馬車上的「大人物」也笑了，他跨步走了下來，握住了小女孩的雙手。

他的手很溫暖，小女孩稍微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不知怎的就放棄了。

「嗯？你的身體......有些奇怪，怎麼受傷的？」

「.......」

小女孩緊抿著嘴唇，沒有答話，但也沒有掙脫對方的手掌。

「彌莉雅，拿一瓶療傷恢復藥劑過來，這個小傢伙需要幫助！」

小女孩掙脫了溫暖的手掌，小心的後退了兩步，「我會......給你們帶來......災難和麻煩的，你們......快離開.......」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有些結巴，但是依然堅定，依然倔強。

「災難？麻煩？」

「大人物」笑了笑，淡淡的說道：「我們不怕災難和麻煩，麻煩只會怕我們！」

「.......」

一個高貴的女人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拿著一瓶藥劑遞向小女孩，但是小女孩再次後退了幾步，搖搖頭沒有接。

「你連卡雷姆神父都敢殺，卻不敢喝一瓶藥劑嗎？」

大人物的聲音依然溫和，但是聽在小女孩耳中卻如炸雷般轟鳴。

「噢......是她殺了那個色鬼卡雷姆嗎？怪不得剛才那些教會騎士說在搜尋一個女人，郝郝郝，她有五歲？還是六歲？真是個不錯的小傢伙......」

「沒錯沒錯，現在這小傢伙看起來順眼多了.......」

「.........」

幾個騎士湊了過來，不斷的打量著緊張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知道這是一群什麼人，但是她心裡產生了一種奇怪的親和感，心中的警惕竟然慢慢的放鬆了。

「好吧！小傢伙你要去哪？是要去奧勒良嗎？」

小女孩點點頭，「我聽說......那裡沒有恩格魯人，也沒有壞人......」

「哈哈哈哈！」

「上車吧！我們也是去奧勒良，我們不是壞人！」

小女孩猶豫了很久，也許是因為再也抵禦不住身上的寒冷和疼痛，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終於踏上了豪華的馬車。

馬車中很暖和，快要被凍僵了的身體又恢復了知覺，當一大杯牛奶遞過來的時候，小女孩再次相信這個世上......有神。

牛奶的味道聞起來有些甜，有些酸，但是熱乎乎的溫度握在她的小手中，是那麼的誘惑迷人。

「咕咚咕咚咕咚」

一口氣喝完了牛奶，小女孩看到了「大人物」的得意眼神！

「看到了嗎彌莉雅，小孩子不喝葯，那就得騙......」

「騙......他騙我......」

小女孩在昏過去之前，只記得帥氣「大人物」那張全是壞笑的臉。

............

............

小女孩猛的醒了過來，翻身跳起就擺出了防禦的姿勢，結果腳下一軟有些站立不穩。

她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正在一張柔軟的床上，窗外的陽光灑落了進來，照耀著她嶄新的睡衣，而她體內那些連主教大人都無能為力的靈力傷勢，竟然奇迹般的痊癒了。

「嗨嗨嗨！幹什麼呢？」

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兒本來趴在她的身邊打瞌睡，被她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非常不滿的看了過來。

「你，叫什麼名字？」

「............」

她不吱聲。

「算了，我聽布爾曼他們叫你小傢伙，那你就叫小傢伙吧！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手下了，記得叫我蕾芙大人！」

「這是......在哪裡？」

名叫蕾芙的小女孩兒背著手站了起來，高傲的說道:「這裡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這裡是世界上最富有夢想的地方，這裡是世界上最接近神的地方......」

「............」

小女孩覺得蕾芙是在撒謊，她剛剛進入教會的時候，那個嚴厲的嬤嬤也是這麼跟她說的，但是後來的生活卻沒有給她帶來一絲溫暖，只有冰冷和黑暗。

「走吧！我帶你去看看新朋友，跟在我的後面，不許越過我的身體，要記住......我才是老大！」

蕾芙的口吻語氣讓小女孩兒更警惕了，她覺得自己可能再次掉入了一個糟糕的陷阱。

但是不久之後，小女孩兒就目瞪口呆的接受了「這裡是最溫暖的地方」是事實。

「老大」蕾芙其實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也是一個被欺負慣了的孩子，而那些欺負她，寵愛她的人，都是那位「大人物」的學生。

他們有強大冷酷的女騎士德萊雅，有睿智冷漠的彌莉雅，有沉默寡言的獵人布爾曼，有看起來很強壯很兇惡的巴克利恩，有經常搞笑的斯芬托斯......

這些人中她最喜歡的古蕾西婭阿姨，她漂亮、善良、優雅，她會給蕾芙和許多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講故事，會教她們念書識字，會教他們唱歌......

而那個有些笨拙的布爾曼，就是古蕾西婭阿姨的丈夫，兩個人都對「小傢伙」很好，她們常說「這兩個小可憐是我們的家人」，這讓小傢伙總是喜歡跟著古蕾西婭，好多次都把布爾曼搞得非常無奈。

小傢伙和蕾芙經常偷偷跑去聽那位「大人物」給他的學生們講課，雖然她們基本上聽不到他在講什麼，雖然她倆經常被轟出去，但兩人卻樂此不疲。

「我們也是老師的學生！」蕾芙經常不服氣的跟布爾曼等人爭辯，但都會被一陣大笑給淹沒，甚至被斯芬托斯把她的頭髮搞成鳥窩的形狀。

蘿拉從來不爭辯，她很享受這種被捉弄的感覺，因為他們的眼神雖然看起來壞壞的，但卻讓小傢伙覺得這是把她當做自己人。

在他們出門作戰的時候，蘿拉會跟蕾芙和古蕾西婭阿姨他們一起祈禱，祈禱自己的家人能夠平安歸來，然後接受他們的捉弄。她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生活。

............

............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一年多之後，戰況對佛倫斯人越來越有利，恩格魯人已經退出了納塞爾，勝利的曙光已經出現在了眼前，但是想不到的事情卻發生了。

那一天，蕾芙突然跑來把小傢伙喊到了平時上課的屋子裡，而喜歡搞笑的斯芬托斯臉色陰沉雙目紅腫，睿智的彌莉雅情緒憂傷而憤怒。

「德萊雅在昨天.....死了，巴克利恩也死了，老師......也不在了，你們還小，我不能要求你們去做什麼，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忘記他的名字......」

小傢伙驚呆了，那個騙過自己的、帥氣的「大人物」怎麼就不在了呢？

「不願意忘記老師名字的人站出來！」

小傢伙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所有人都站了出來！

「我會在你們身上鐫刻一個記憶的印記紋章，你們要記得老師的樣子，要記得老師的教誨，但是誰也不允許私自去替老師報仇......」

蕾芙、小傢伙還有那些小夥伴都接受了印記紋章的鐫刻，雖然鐫刻之後大腿很疼，走路都有些打晃，但她們都強忍著，誰也沒有哭出聲來。

「我們會離開這個國家，到新的地方去建設家園，你們如果願意......可以跟我們一起走......」

蘿拉有些發獃，她不明白剛剛穩定下來的生活為什麼又要改變。她一瘸一拐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看見了臉色憔悴的布爾曼和古蕾西婭。

「你怎麼了蘿拉？哪裡受傷了？」

古蕾西婭發現了她的異樣，一把扯過她掀開她的袍子，看到了她腿上的紋章！

「這是什麼東西？」

布爾曼從後面走了過來，看到紋章之後很憤怒:「是斯芬托斯給你紋的？」

「是我自願的！」

「可憐的孩子，你不應該這樣！斯芬托斯都是幹了些什麼啊！她們還都是孩子.......」

古蕾西婭淚眼婆娑的看著小傢伙，哀怨的眼神讓她心裡非常難受。

「我知道怎麼把這個紋章破除......」

「絕不！」

小傢伙看著想靠過來的布爾曼，眼中竟然有了敵意。

古蕾西婭摟住蘿拉哭了，蘿拉也開始哭，但是她不確定自己為什麼在哭，是為了即將逝去的快樂時光？還是那個永遠忘不了的得意壞笑？

「喀啦啦......轟隆隆......」

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響起了雷聲，驚的三人都跑出了屋外，然後就發現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由蛇形閃電圍繞出的電網旋渦。

一束熾亮的光芒從漩渦中降落了下來，無形的威壓惶惶然覆蓋了正片大地，好似要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來不及了，對不起......小傢伙！」

往日里寬厚善良的布爾曼粗暴的把小傢伙摁倒在地，右手按到了她的大腿上，靈力瘋狂的波動湧出，改動著那枚印記紋章上的紋絡。

「不......布爾曼......不要......」

小傢伙在反抗中昏了過去！

等她醒來之後，只覺得大腿處非常疼痛，她急忙扭著身子探頭查看，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枚殘缺的紋章。

「小傢伙，你......還好嗎？」

憨厚的布爾曼和憔悴的古蕾西婭坐在床邊，擔憂的看著茫然的小女孩。

「我不叫小傢伙，我叫蘿拉！我......恨你！」

她不由自主的說出了『恨你』這個詞，然後連她都驚呆了，她非常的迷茫，她已經不記得一些事情，但是對於布爾曼的恨，卻深深的保留了下來。

小傢伙在自己的屋子裡待了三天，看著窗外很多人在離開，每一個人的離開，都讓布爾曼更加的沉默，都讓古蕾西婭更加的憔悴，當彌莉雅一家人離開的時候，古蕾西婭幾乎暈倒。

她的心裡有個地方被觸動了，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蘿拉，我們是一家人，難道你也要......離開我們嗎？」

小傢伙攥著拳低著頭，很久之後慢慢的走到古蕾西婭身邊，單膝跪下摟住她的腿。

「我是您的騎士，我只是您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