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番外 鵲登枝(二)

第641章 番外 鵲登枝(二)

丈夫出了門,尉遲秀也沒閑著。

當家多年,便是從前羞澀少言如她,如今也能擔起一家正經主母的職責了。

因有心將事情做好,當下便點了手下得力的丫鬟婆子,浩浩蕩蕩一大幫人,親自一處處的檢視大宅,查看哪處還需要修繕,或可補種花木。

偌大個府邸,快轉了一半的時候,一個與朱寶來長得極為相似,卻細皮嫩肉的青年,笑嘻嘻迎了上來。

正是尉遲秀和朱寶來的小兒子,朱銘恩。

尉遲秀眉心微微一跳,幾可不查的略頭疼。

如果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家最難念的經,就在此了。

這兒子他們夫妻到了京城之後調養數年才生的,原本很是愛惜。又因孩子從未見識過家中從前的貧苦,所以她和丈夫特意給他起名銘恩。

因老朱家沒啥根底,窮人家也沒個排行輩分的講究,所以這個銘字,還是隨了尉遲家這輩兄弟。

也是銘記過去苦難,知道感恩的意思。

可惜這孩子,偏偏跟這名字反著長。

小時候還挺乖巧可愛,可到底是生長在富貴鄉里,半點不知人間疾苦,全無他姐姐小花的體貼懂事。反覺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讀書讀書不成,學武也吃不下苦。眼看也奔二十的一個人了,總之那叫一個一事無成。

但也說不上壞。

起碼沒尉遲堅那些臭毛病,大體還是知道守規矩的。

就是一個普普通通,在富貴鄉里養嬌了,耽於安逸的年輕人罷了。

朱銘恩一過來,還挺高興的,「娘,這是要給我成親了么?才這般修整房子?」

尉遲秀心中默默。

聽聽這話,這宅子又不是他們老朱家的,怎可能為了給他娶妻就重新修整?

如今給他說親,她都怕禍害了別人家的好姑娘。

「別想好事,這房子又不是咱家的。這是備著你舅舅舅母回來,給你阿釗表弟成親用呢。」

尉遲秀淡淡道出實情,卻惹得兒子老大不解。

「舅舅舅母他們不是還有座侯府么?阿釗表弟又不住這兒,給他準備了做什麼?」

「可這宅子本就是聖上賜給你舅舅的啊,又不是賜給朱家的。你阿釗表弟住不住是一回事,可該他的東西,遲早都是要還給他的。你要成親,咱家自有房子。」

朱銘恩頓時一臉嫌棄,「那般小房子,如何住得了人?既然又不是阿釗表弟和舅舅他們要來住,咱們何苦白折騰?這得花不少錢嗎?不過要是舅舅出銀子,那也沒什麼。正好給我屋裡那些家什也舊了,一起全換了吧。」

尉遲秀眉心直跳,火氣突突突的往上直躥。

不住默念,這是親生的,親生的,不能打死。

白住著人家的大房子,還有臉叫人家掏錢給他換新家什?

做夢去吧!

尉遲秀越發堅定了之前的決定。

「白住了你舅舅這麼些年的房子,還讓你舅舅掏錢給你換家什?你有這個臉,你爹娘還沒這個臉呢。橫豎修房子也不用你出錢,少來多嘴。

呵,你呀,要嫌咱家城裡的房子小,那就搬到鄉下去。剛好你爹打算蓋房子呢,叫他給你蓋個又大又敞亮的,想在屋裡跑馬都使得!」

朱銘恩給懟得急了眼,「娘您怎麼能這麼說呢?咱們住著舅舅的房子,不也是幫他看家了么?否則,這房子不早破敗啦?再說了,咱們為什麼要搬到鄉下去?這,這城裡的生意不做啦?爹那書院也不管啦?」

呵呵。

這可真是升米恩,斗米仇。住著人家的大房子,他還有理了?

「那你大膽搬出去試試,看你舅舅這宅子會不會破敗。」

朱銘恩無語了。

他再不曉事,也知舅舅人雖不在京城,但這種侯府官宅,朝廷是會逐年拔錢,並派官府工匠前來修繕維護的。

再說了,他還有那麼個有錢的舅母呢,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房子破敗?

「可,可咱們住得好好的,舅舅又沒叫咱們走,為什麼……」

到底是底氣不足,他自己也越說越心虛。

尉遲秀心累的擺擺手,不想回答兒子的為什麼了。

「行了行了,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就別操心了。拿幾個銀子,上街玩去吧。」

橫豎機會也不多了,珍惜好時光吧。

被打發出門玩耍的朱銘恩滿頭霧水。

可這,這到底是為什麼呀?

顧氏顏料鋪里,正好朱畫水也來幫忙,便跟丈夫一起見到了爹爹朱寶來。

女婿顧玉圃還略有些猶豫,「倒是跟人都說好了,只管送去就行。可真要打發恩弟去啊?他長這麼大,還沒出過京城吧?」

朱畫水一聲冷笑,「就是沒出過門,才要把他遠遠送出去呢!我就瞧不慣他那個千金小姐的作派,拿個繡花繃子都跟那大家閨秀有啥區別?成日聽曲看戲,觀魚養鳥,就這樣一人,回頭怎麼給他娶妻?咱家大堂舅是走了狗屎運,仗著公主舅母,才娶到了大舅母。回頭誰有這個本事,給他也招個好媳婦養一輩子?」

鄭七娘當年要不是為了小弟,也是想背靠金光侯府好做生意,尉遲堅真是連給媳婦提鞋都不配。

可這樣的好媳婦,可遇不可求。

哪能指望朱銘恩也有這運氣?

顧玉圃忍不住瞧了妻子一眼。

岳父還在呢,可這話是不是有些重了?叫當爹的怎麼想?

可惜他白操心了,一向偏疼大閨女的朱寶來頓時拍手附合,還甚為贊同,「正是如此。我是沒本事給你弟弟娶個你大舅母那樣的好媳婦,你娘也沒有,所以我們才決意叫你弟弟出門歷練。要不是看他實在太沒出息,都想塞到哪個軍中,去吃幾年苦才曉事呢。」

朱畫水是一樣打算,「您那兩個外孫,我都打算好了。將來不管爭不爭氣,都送到軍中去脫幾層皮。回來再接手家業,人就穩重了。象老秦家的,不就挺好的么?」

正是正是。

說起秦老爹家,朱寶來也是很敬服的。

他家當年自被許家提攜,做起邊關生意,這些年下來,也是京城小有名氣的財主了。

可人家愣是低調得很。

依舊將族中子弟送去軍中服役吃苦,也沒有大蓋豪宅,廣蓄奴婢。

也不是說人家就跟個守財奴似的,完全不享受。只是人家的享受,都不過分奢侈。

就算秦老爹故去之後,家裡子孫們依舊維持了這般樸素團結的家風,還一起立下誓言,絕不分家。

但象舊年元宵,朝廷募捐給寧州賑災,修橋鋪路這些事,秦家從來都是積極得很。捐銀子捐糧,十分慷慨。

尤其對於傷殘軍士,他家在京郊現如今有個莊子,種的糧食不為賣錢,全用來幫助傷殘軍士。

多的也管不了,但對於找上門去的軍士,管口飯吃總是有的。

這些年堅持下來,如今在京城名聲漸起,連皇上都曾親口贊他家是「積善人家」。眼見得漸有大家氣象,再蘊養些年,出一二出色子弟,就能真正立起來了。

否則皇孫殿下何至於為了追媳婦,都願意去秦家?

要不是有這份好名聲好家風,他再如何,也不會踏足半步。

朱寶來覺得,他老朱家雖人丁單薄,就一兒一女,遠不敢與秦家比肩。但好歹孩子們也得守住本心,起碼在他閉眼之前,不能有兒子這般沒出息的子弟。

故此才狠下心腸,要將兒子送出去歷練。

這回托女婿找的,乃是一個與顧家相熟的布坊老闆,常來買顏料,也是多年世交,挺幽默和善的一人。

剛在離京城二百多裡外的和州,新開了一個酒樓,需要招幾個學徒。

那位布坊老闆除了染布生意,還是個正經吃貨。

開這家酒樓也只為了那地方臨著江湖,有口好河鮮。

朱寶來聽著不錯,頓時就替兒子報了名。

照行規立下契約,約定學徒三年。

沒有工錢,只管吃喝和一年四季衣裳。三年之後,是去是留,悉聽尊便。

第一年是最苦的,得幫著主家掃地洗碗,甚至做飯帶孩子,什麼苦活累活都得干。第二年才輪得到上手學藝,洗菜切菜什麼的。第三年看他勤快本份,天姿如何,師傅才會教些真本事。

這些路數,朱寶來做了多年生意,全都門兒清。

說起來,他當年被他爹一副貨郎挑子就打發出門,走街串巷,風吹日晒的,可比做學徒苦多了。

如今兒子這樣,已經算是好的。

起碼有房有屋,不擔心挨餓受凍,也有人照管,不會太受欺負,無非只是吃些苦頭罷了。

其實吧,他們夫妻也不指望兒子餓其筋骨,體膚,學什麼大本事。主要是受些磨難,知道眉眼高低,學會珍惜。

否則就他現在這蠢樣,那明山書院朱寶來就是寧肯交給女兒,都絕不會交給兒子的。

特意打發得遠些,也是怕這小子受不住苦,總想往家跑。

如今既然談定,朱寶來又跟女婿說了一回要修補侯府之事,果然顧玉圃立即就說他出顏料工錢,也不要錢了。

他們小夫妻這些年也受了舅舅舅母不少好處,很該盡些孝心。

看他懂事,朱寶來越發滿意,袖著替兒子立下的學徒契約,走了。

回去收拾收拾,立即打發這小子上路。

省得回頭叫許惜顏夫婦看了辣眼睛,傷了他們多年親戚情份。

送走岳父,顧玉圃忍不住心有戚戚,想跟媳婦打個商量。

「……我知道,女兒素來乖巧,只兩個小子平素皮了些,可到底男孩子嘛,這也難免……往後,要不也打發去哪裡當學徒吧?從軍,太苦了……」

他還記著媳婦剛剛那話,要兒子脫幾層皮呢。

顧玉圃,他這個老父親光想想,就捨不得了。

朱畫水睨著丈夫這副沒出息的樣兒,差點噗哧笑出聲來。

故意板著臉道,「那我以後管教他們的時候,你還攔不攔了?」

顧玉圃連連搖頭。

還主動表示,「往後你打他們的板子戒尺,我再也不藏了。」

比起從軍,給親娘打幾板子,算個毛啊?

想想小舅子馬上要遭的罪,他都覺得心疼。

朱畫水這才故作勉強的點了點頭,「那行吧,回頭看他們表現。」

等出了這道門,她才躲在無人之處,捂著嘴無聲的笑得前仰後合。

再偷看那屋裡的丈夫,卻是長長鬆了口氣的模樣,又開始偷摸著攢他的私房錢。

嗯,朱畫水早知道了,也不去管。

因為丈夫攢的那點私房錢,基本都用在孩子們身上了。哄著被責罰的他們,不要哭鬧,帶他們吃點好吃的,安慰一下而已。

哎,一個家裡,總得有人唱白臉,有人唱紅臉。

有顧玉圃那個總也狠下不心的慈父,朱畫水並不介意當個嚴母。

只要孩子們知道,她也是真心為他們好,還是會一樣愛她。

就算小叔子小姑子,當年不也一樣諸多顧慮私心?

如今都恨不得把私房錢交她這裡藏著,兄長有半點風吹草動,都趕緊過來告訴她這個嫂子,可是積極得很。

所以呀,人心都是肉做的。

真心假意,很容易分辨。

朱畫水笑過之後,撿起久違的針線,打算做兩雙好鞋子。

舅舅舅母難得回來,除了修房子,她也得盡點孝心呢。

舅母那般能幹人,什麼都會,卻唯獨不會做閨閣中的針線。

而朱畫水這門做鞋的手藝,還是出嫁之後,跟婆婆學的。

尤其這幾年當了母親,為給孩子們做鞋,練得越發好了。連婆婆都說,可以出師了。

所以她要用心的給舅舅舅母做兩雙好鞋穿。

至於尺碼,肯用心的人,又怎會打聽不到?

只是舅舅舅母如今也有了歲數,又長途奔波而回,尺碼還得略放得寬鬆一些,穿著才舒適跟腳。

顏色自然要挑舅母喜歡的莊重紫色,再綉上今年京城最時新的荷葉露珠紋樣,又雅緻又好意頭。

至於費些工夫怕什麼?就怕沒這機會費工夫呢。

她在這裡細細用心。

滿京城裡,也不止朱畫水一人在細細用心。

許惜顏還未回京,就已經感受到來自親人們的濃濃關懷與愛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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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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