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相認
「媽,養兒方知父母恩,我知道你苦,在我心裡你和爸爸,爺爺奶奶都是排在一第位的。」
李伊伊承認,她說得有些牽強,或者言不由衷,但她特別害怕母親這個樣子,只能這麼說。
「我承認我有些年是對你不好,是只顧自己感受,是自私了,但是誰不自私,你以為你奶奶就不自私嗎?她是我們家裡面最自私的人了,有些事我一直沒有跟你說,所以你大概不知道你奶奶為什麼那麼寵你。」
李伊伊並沒有繼續聽下去的意思,她還有幾份發朋友圈的海報需要做。
葉長青見她越是那樣,她越忍不住要說給她聽。
「你奶奶為什麼能對你這個非親非故的孫女這麼好?」
從血緣上講李伊伊與羅小草的確可以用得上非親,但非故她就不認同了。
父親是22歲那年來到的金花村,經人介紹給當時金花村非親非故的爺爺奶奶當了兒子。
這一切恐怕還要從李伊伊素未蒙面的算命先生說起。
1960年冬天,一個雪後放睛,明艷無比的日子,臘梅絢爛乾淨而又桀驁地染紅了屋門前長長的湖堤,香氣溢滿了村子角角落落。
李俊義的母親欣喜地抱著她剛滿月的兒子,找到了鎮子里最有名望的算命先生給兒子卜卦。
先生說她的這個孩子是別人的兒子,不過寄居在了她的肚子里,小傢伙終究會遠走他鄉,不得相守。
就因著算命先生的這句預言,從此李俊義的人生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因著不堪忍受原生家庭帶給他的巨大傷害,最終果然遠走他鄉當了李多恩的兒子。
「因為你長得喜人嗎?因為你天資聰穎嗎?因為你出生有祥瑞嗎?你自己清楚,都不是。」
母親越說越激動的排比句,逼迫李伊伊拉回思緒去思考,同時也停下了手中擇菜的活,問了句:「為什麼?」,后認真地聽了起來。
「從你出生直到二歲,你哭了她不哄你,你倒亂,她凶你,你尿了,她看不見,有好吃的她只給你大姐吃,讓你站在邊上眼睜睜地看著。只不過,那個時候,你什麼也不記得。要不是我罩著你,你以為你能等到你奶奶對你好的那一天。」
李伊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歲,她沒有記憶之時,真的是這樣的嗎?
那父母以前為何從來都沒有說起過。
她緊緊地盯著母親的雙眼,想證實她有沒有撒謊,只是再怎麼用心看,也看不出分毫端倪。
「你不信是吧,去問你爸爸,不過他可能也不知道,你們小的時候,他根本不關心你們,天天只知道往外跑,你去問問劉得妙,他守檢查站經常來我家玩,就知道,他都幫著我帶了不少你。」
母親的嘮叨,讓李伊伊平靜了一些。
就算有兩年奶奶對她不好,但後面長長的十幾年裡,奶奶對她好是實實在在的,她不能因為那兩年就否定奶奶後頭那麼多年對她無私的付出。
但母親的話題,到這裡已經引起了她強烈的興趣。
葉長青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後繼續。
「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奶奶對你的態度有了180度大轉變。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我一直想找到答案,但她口緊得很。直到那次我跟她一起去殺豬草,她不小心摔了一跤,這才說出了真像。」
葉長青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那是一個細雨蒙蒙的陰天,山裡頭霧氣蒸騰,有一種別樣朦朧的美。
家裡紅薯藤沒有了,婆媳兩難得一致想出去,所以就去了河邊。
在快到河邊的時候,李奶奶也就是羅小草,採到一個很滑的石頭,重重地摔在了河攤上。
葉長青聽到血管爆裂的聲音摻合著石頭滾動的聲音,她朝著聲音看過去,看到婆婆的小腿被一塊鋒利的石頭給滑破了,露出森森白骨,鮮血汩汩往外直流。
葉長青嚇壞了,緊忙找到一從艾草,顧不得乾淨與否,往嘴裡塞滿,不停的咀嚼,兩個腮幫子都脹得生痛。
她用嘴嚼碎后,給羅小草貼在傷口上。
羅小草的傷口即刻停目了留血。
整個過程羅小草都看在眼裡,也一定記在了心裡。
她大概是感動了,說出了一些事實。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對伊伊的態度為什麼180度大轉變嗎?」
「媽,你終於肯說了。」
婆婆一臉謹慎地叮囑:「別告訴任何人。」
她想怪不得婆婆不肯說,原來見不得光。
但她知道總比不知道好,因而爽快地點頭答應。
「伊伊兩歲那年,我做了一個很奇怪,卻很真實的夢。」
她好奇地問:「什麼夢?」
「我夢見我去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在那裡我可以看到死去的人投胎轉世。我能看到人的靈魂變成一道光,進入某個女人的身子里,然後看到那個嬰兒出生,知道她是誰。那些死去的人里,我最惦念的就是我的婆婆了,她既是我的婆婆,也跟我媽一樣。我三歲時,母親改嫁,她只帶走了我弟弟。我有兩個哥哥,他們一個9歲,一個7歲,養不活我。是我婆婆收留我做了童養媳。但她待我很好,絲毫不比待你爸差。所以我很想知道,我婆婆投胎成了誰。我就去找了。我還真的找到了。我看到了我婆婆的臉化作一道光,進了,進了一個女人的肚子,那個女人一直在前面跑,我只能看清女人的背影,但我太想知道女人是誰了,窮追不捨。」
「是誰?」
葉長青瞪大眼睛問。
「苦心人,天不負,最終,我終於看到了,看清了女發人的臉,沒想到女人是,是你。然後你生下了伊伊。」
羅小草看了看已經止住血的傷口繼續。
「自從做了這個夢以後,我越看伊伊越覺著她很多地方倒真是跟我婆婆性子很像。我對於過去,不喜歡伊伊,甚至處處跟她作對,為難她那麼一個小不點的人,感到很愧疚,覺得自己就是個忘恩負義的人。我很想補償她,因而加倍地對伊伊好。」
她想到了什麼,突然兩眼放光拍了一下沒有受傷的那條腿。「長青,你說伊伊的眼睛,跟我婆婆的是不是很像?」
葉長青沒有作聲,她根本沒有見過羅小草的婆婆。
羅小草道:「哦,問你也是白問了,你嫁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五年了,你大姐見過,改天我問問你姐。」
一口氣將故事講完,羅小草的心裡舒服多了。
葉長青卻五味雜陳。
「事情就是這樣。你奶奶之所以對你好,不過是因為,她以為你是她婆婆轉世。」
李伊伊一動不動,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她不相信,那是真像。
她還希望母樣再說些什麼,然而母親已經結束了故事,輕笑著質問她:「你還看不起我們這些相信宿命的人么?」
李伊伊搖了搖頭:「我沒有看不起誰。」
「你奶奶比我們更加痴迷於宿命,以前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越到後面,越討厭你,剛才倒是想通了,也許就是她對你太好,而我特別討厭她,要不是她,我不可能嫁給你爸……」
母親還在她耳邊嘮叨著什麼?
她卻一句也聽不進去。
葉長青說完已經轉身離開,而李伊伊仍然坐在原地。
一切都諷刺極了!
楚天喬回到屋子裡感覺家裡氣氛不對,看到李伊伊正站在窗前發獃,關切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如果有人強硬的從你的生命中抽離了你覺著最純凈的美好,你會怎麼樣?」
她含著淚,看著楚天喬問。
楚天喬反問:「既然是美好,誰又能抽走。」
李伊伊意識到她的比喻並不恰當,連忙糾正。
「如果在你心裡一直很美好,很珍惜的東西,到頭來,你突然發現一切不過就是假像,其實根本不存在,你會覺得空茫嗎?」
「別難過所有事情都講出來,我給你分析一下。」
李伊伊急切地說:「就是有些東西坍塌了。」
「嗯嗯,應該會,你先說來聽聽。」
李伊伊於是說起了今天母親所說的事。
楚天喬聽后笑道:「你還愛你奶奶嗎?」
李伊伊點了點。
「你還感恩你奶奶嗎?」
李伊伊又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其實你母親所說的真像根本就沒有那麼重要,不管你奶奶是出於什麼理由,但她給了你她能給出的最多的愛,而你也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這份愛,這些終歸是真的。這個世上,很多事情、沒有必要過於較真,愛著,感恩著就好。」
他的話很好聽,就像是涓涓細流,他的臉上似乎也有了哲人的光環。
李伊伊由衷感謝。
「天喬,謝謝你,聽到你這麼說我心裡好過多了,你知道的,我從小就討厭迷信宿命類的東西,沈五嶽的預言讓我自卑,讓我沒有朋友,甚至讓我沒有一個好的心態。」
「其實你沒必要那麼排斥,封建、迷信中的「鬼神敬畏」、「慎終追遠」、「舉頭三尺有神明」、「因果報應說」、「神靈信仰」等等往往是道德約束最有力的懲戒利器,它們在一定程度上導人向善,所以說,封建、迷信在某種方面,受到人們篤信並不是什麼壞事。很多事務我們應該以辯證的眼光去看待。」
後面這話,她承認有一定的道理,但仍是無法完全接受。
楚天喬見她無動於衷,試著換個角度勸她。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我沒有英雄主義。」
「你完全了解你奶奶后,仍然愛她就是。」
「沒看出你懂這麼多名言。」
「我們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我爺爺的父親曾經是秀才,我小時候每天必須背一句名言,從來沒有間斷過。」
話題轉開,見李伊伊好了很多,楚天喬才急急往醫院趕去。
深秋的晚風拂過李伊伊的臉龐。
所有人入睡以後,她點亮了書房的燈在日記中寫道:
難怪,今天早晨,在許多鳥叫之聲中我聽到了凄寒思慮的『哦呵』之聲。
這鳥彷彿是今年年初遷徙到這座別墅的,從我的故鄉而來,它的到來就是為了將我帶回故鄉,有關故鄉的一些或沉痛,或悲戚的往事,無法制止的湧入腦門。
我終於明白奶奶為什麼要在那片核桃樹下安放一張椅子,但凡天氣好時,在樹下縫縫補補,不過是因為懷念她的婆婆。
她不止一次對我說過,那片核桃樹是她的婆婆在她10歲那年種下的。
奶奶並沒有什麼錯,相反,她再一次知道了,她是一個深情厚意的人。
很多人以為奶奶糊塗,終究是因為不理解。
李伊伊又回憶起了很多細小的往事,是事而非,頭痛欲裂。
她在日記本最後一行寫道:「天喬才是那個真正可以讓我從過往的傷痛中剝離出來的人,
暫且感謝我在生命中遇到了他。」
這天她破天荒經歷了很多事以後,還睡了一個好覺。
次日,醒來,李伊伊心情好多了。
她哼著歌來到公司。
這天孩子出奇地聽話,她帶的那個數學班的學生,每一個都聽得聚精會神。
這樣的生活雖然累,但很充實,一股幸福滿足感油然而生。
一節課下來,口乾舌燥,到了休息時間。
她正要離開教室,去喝口水,不過從講台走到教室中間,意外發生了。
當時她還沒有意識到。
她用餘光瞥見教室後頭一個小男孩子嬉鬧著,朝另一個小女孩跑去,而另一個小女孩也在往前走,兩人撞在了一起,結果那位走路的小女孩,一個不穩,踉蹌著摔了下去,撞到了門上,她連忙吼道:「小全,幹嘛呢?」
然後對摔在地上的男孩說:「小木,快起來。」
但小木躺在地上無動於衷。
她提高了嗓音,但回應她的不過是小木嚶嚶地哭聲。
李伊伊頓覺不對,她奔沖了過去,看到有鮮血從小木的辮子里汩汩流出。
她即刻將小木扶了起來,讓她將頭往下低,然後用手指堵上傷口,試圖止住血,另一隻手去拆開小木的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