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靜.攸（2）

安夏啟明二年，十七歲的卓琳孤身一人北上千里來到了京城。

此時新皇登基不過兩年，這個延續了數百年的王朝卻已經是風雨飄搖。

年輕的太子從自己的父皇手裡接過了一個爛攤子，他面對的是各地暴亂四起，原本駐守各地的將軍們擁兵自重，中央朝廷能收上來的賦稅不及全盛時期的一半。然而皇室經過這幾百年的發展，卻已經形成了一個龐大而臃腫的皇親集團，朝廷每年需要巨額的資金供養這些養尊處優的皇親國戚。

因此朝廷能夠動用的資金就更加捉襟見肘，而老百姓們也不願意再供奉這些高高在上的皇親們。比起將賦稅用來供養千里之外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那些擁兵自重的軍閥們還願意為自己的所轄地做點事情，似乎也並不那麼讓人難以接受了。

當然，這也只是相對而言。

但無論外面如何風雨飄搖，京城卻依然是京城。

天子所在，京畿重地，歌舞昇平，繁華喧囂。

卓琳剛剛從南方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才來到京城，如今火車在安夏還是個新東西，根本無法直通，卓琳一路換了幾次車才終於到達了京城。

她身上還穿著安瀾大學的校服，雖然有些風塵僕僕卻依然難掩堪稱絕美的容顏。

剛下火車她就被兩個看起來油滑痞氣的小混混攔住了去路，「唉，小姑娘，去哪兒啊？剛來京城？」

卓琳一隻手提著行李箱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攔住她去路的人。

兩個小混混看到這美麗的容貌眼睛也不由得一亮，他們在火車站一帶混了許久，這樣的美人兒還是個落了單的美人兒還是第一次見到啊。

「姑娘剛來京城怎麼也沒人接啊？是不是還沒有住的地兒？要不要租房子？保證便宜又方便！」一個小混混笑眯眯地湊過來。

卓琳道：「謝謝，不用了。」

「哎呀，聲音真好聽。姑娘是南方人吧？走走走，別客氣。出門在外靠朋友嘛……」一個小混混激動地想要上前去拿卓琳的手提箱。

旁邊的路人看到小姑娘被混混糾纏，有人想上前幫忙卻很快又被小混混凶神惡煞的模樣嚇退了。

適逢亂世，明哲保身是絕大多數人的處事之道。

這種地頭蛇，若真的招惹上了也是很麻煩的。

卓琳已經微微冷下了臉，「我說不用。」

小混混顯然並不懂得別人的拒絕，兩個人一起上前一個要搶卓琳的手提箱，一個去拉她的手臂。

卓琳突然微微一笑，「你要啊，給你。」

說完將手一放，手提箱朝著那小混混伸出來的手砸了下去。在那小混混下意識去接的時候她從身上的挎包里摸出個東西一拔，塞進了那小混混的口袋裡。

一股濃煙從小混混的口袋裡冒了出來，另一個小混混一瞬間變了臉色，他看清楚了卓琳丟進去的東西是什麼。

顫著聲音喊道，「手…手雷？！快！快丟出來！」那被丟了手雷的小混混一聽早就嚇得手腳發軟，慘叫一聲手忙腳亂地想要將自己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卻忙中出錯怎麼也掏不出來，反倒是煙霧越來越大還伴隨著引線燃燒的聲音和刺激性極強的味道。

「嗷嗷嗷！救命啊！」

哪裡有人敢救？聽到手雷二字周圍的人早就忙不迭地退出了老遠。

另一個小混混還算有些義氣並沒有自己逃走，而是撲過去想要將那手雷掏出來。只是那濃烈的煙霧裡不知道還有什麼東西，熏得兩人眼睛都睜不開了，只能手忙腳亂地掏出那東西丟了出去。

有人驚呼，有人捂住了耳朵等待著爆炸。

然而……

有人疑惑，手雷爆炸需要這麼長時間嗎？

人們忍不住看過去，只見那狀似手雷的小玩意兒安安靜靜地躺在地上，就連煙霧都沒有了。

倒是那兩個小混混不知怎麼的，等濃煙散去了一些才看清楚，兩人一臉眼淚鼻涕的癱在地上爬不起來。

也不知道是被嚇得還是那濃煙有什麼問題。

至於那漂亮的小姑娘，已經不知所蹤。

「……」這是遇到狠茬兒了啊。

有人看著地上的兩個小混混，略有些幸災樂禍地想著。

「有意思。」火車站大門一側的柱子下，兩個青年正看著這一幕。

略微年輕一些的青年有些驚訝，「傅哥，你早就知道那小姑娘不會有事？」他看那姑娘穿著安瀾大學的校服，本想著大家都是雍城人上去幫個忙，卻被傅哥給攔住了。

略年長一些的青年身形高大挺拔，面容英挺堅硬。

不似南方人男子的溫潤端方，反倒是帶著幾分北方人的英武凌厲。

他瞥了身邊的小兄弟一眼，「你覺得這麼漂亮的姑娘，沒點本事能一個人到處跑？」

年輕人點點頭，「說得也是，從雍城跑到京城，就算是普通男人恐怕也沒幾個有這個膽子。」

「你怎麼知道她是雍城來的？」這回換青年驚訝了，摸著下巴疑惑道，「咱們雍城有這樣的漂亮姑娘？」他怎麼不知道？

年輕人無語，「傅哥，那姑娘穿的是安瀾大學的校服啊。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青年不以為然，「勞資忙得很，關心女學生穿什麼幹嘛？沒熱鬧看了，走吧。」

年輕人提起旁邊的行李嘆了口氣，他傅哥實在是太不解風情了，這樣的美人兒可是難得一見的，他竟然白白浪費這個英雄救美的機會非要站在這裡看熱鬧？

將來想找個老婆只怕也難了。

卓琳並不知道自己被人看了熱鬧，她十五歲就獨自出門求學，如今更是千里迢迢來到京城，自然不會一點準備都沒有，否則她也到不了京城。

提著行李走出火車站，她直接在路邊叫了輛人力車讓人將自己送去京城大學。

京城大學是安夏最高學府，原本是安夏太學。二十年前先帝登基之後不久改革科舉制度的時候同時將太學改為了京城大學。

卓琳在安瀾大學的教授跟京城大學的文科主任是親兄妹，這次她來京城就順便替老師送了一封信。當然她也明白，老師也是為了她好，想讓兄長照顧自己一些。

將信送到，那位陳主任果然十分高興。關心了她的住處又仔細告知了她京城大學招生考試的時間以及注意事項，還熱情地邀請她去家裡吃飯。

卓琳婉拒了陳主任的邀請，走出大學辦公大樓正好和兩個青年擦肩而過。

對方看到她只是微微怔了一下，走在前面的青年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後面的年輕人更小一些，看上去有些蒼白和消瘦，只是抬頭隨意瞥了她一眼就低下頭去了。

卓琳也只是匆匆對對方點了下頭，便走出了大樓。

走出去一段路，卓琳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樓下大廳里已經看不到那兩個青年的背影了，卓琳微微鬆了口氣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那兩個人應當不認識她，但是她卻認識對方。

如今的丞相張家的兩位公子，卓琳還差點跟張家的二公子訂婚。

多年前，卓琳還很小的時候曾經跟隨父親來過京城，見過張家的兩位公子一面。

當時卓琳才九歲，張弼卻已經十七歲了，張佐也已經十四歲了。雖然過了這麼多年，但卓琳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兩人的身份。

卓琳會來京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原本在安瀾大學待得好好的並沒有來京城的計劃，但家裡今年家裡準備給她訂婚，而訂婚的對象正是張家二公子張佐。

盛家這些年早已經衰落，能嫁給張家二公子算是盛家高攀，但卓琳並不打算攀上這門親事。她趕在訂婚之前親自寫了信給張相，拒絕了這門婚事然後離家出走。

但安瀾大學距離盛家太近了，卓琳很了解自己的家人所以她選擇遠離南方來到京城上學。哪怕是為了逃避訂婚，她也不會因此就放棄自己的學業。如果不能在這個世上自立，即便她逃了也沒什麼意義。

她並不擔心自己會被盛家或者張家的人發現，張家人對和盛家訂婚其實也並不熱情，卓琳很快就收到了張相的回信。對方很有風度地表示結親是為了結兩姓之好，既然卓琳目前無意成婚就罷了。

所以，她逃走只是單純為了逃避家裡而已，因為沒有張家家裡早晚還是會給她定別家。

至於京城這邊，張家知道的身份是盛家二姑娘，盛氏女。以盛家那古老的作風，不到真正訂婚的時候是不會把自家姑娘的名字到處宣揚的，最多也只能從她長姐的名字推測出一二。

她求學以來，用的名字一直都是卓琳二字。不得不說，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未雨綢繆。或許從一開始卓琳就預感到，有一天自己會跟盛這個字一刀兩斷。

在京城安頓很順利，卓琳在學校附近的旅館住了半個月，就順利的考入了京城大學。

她本身就已經擁有了安瀾大學的學位，又精通兩門外語，想要考入京城大學進修並不是什麼難事。入學之後，又利用自己的外語能力找了一份兼職，就順順利利地在京城安頓下來了。

不得不說，迄今為止卓琳十七歲的人生都堪稱一帆風順。

雖然在家人眼中的卓琳叛逆、不聽話、自討苦吃，但她十分早慧且有著這個年紀的少女難以企及的決斷力。

所以她在家中姐妹規規矩矩學習琴棋書畫中饋理家的時候跑去學堂，在姐姐遵照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入豪商家的時候跑去安瀾大學求學，又在自己即將被父母許配給別人的時候果斷寫信拒絕婚事並離家出走。

每一步都看似叛逆衝動，但每一步她都做好了十足的準備，無論是財力還是心理準備。

知道父母不會允許她外出求學，她很早就開始積攢私房錢，用各種方法說服父母讓她去念書的好處。在安瀾大學讀書期間，她也不忘兼職賺錢，存下了一小筆家裡人不知道的積蓄。

在拒絕訂婚被父母扣下所有財物的情況下她也能利用積攢的私房錢順利逃走並北上京城，還能在京城找到一份可以謀生的工作。

京城大學多了一個大美女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雖然這個大美女平時有些忙碌總是行色匆匆，但也不妨礙她成為整個京城大學學生們議論的對象。

即便這些年京城大學已經允許了男女同校，但京城大學現在的男女學生比例依然低得令人髮指。更不用說這還是一個看起來年紀很小，卻已經擁有了學位的絕色美女。

不到一個月，不僅只京城大學，就連周圍的一些學校都在流傳著京城大學出了個大美女的傳聞。

每天京城大學的校門口都有不少外校的學生徘徊張望，想要一睹絕色美女的風采。

不過很可惜，就連本校的學生想要遇到卓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是外校生？

卓琳很忙，她在一家出版社找了一份翻譯的工作，寫一些小文章，偶爾還要幫老師給學生上課。

雖然卓琳進修學歷還需要兩年時間，但以她的能力提前結業並不是難事。事實上才入學沒多久，學校就已經找她談過畢業后留校教書的事情。卓琳覺得並無不可，只是認為自己年紀還小，學識也還不夠，準備畢業之後再去各地遊學一段時間再回京城任教。

卓琳並不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女孩子，她做事的目的性總是很強的，更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風花雪月之上。

「卓…桌學姐！」一個戴著眼鏡的青年匆匆跑過來，攔住了卓琳的去路。

卓琳停下腳步，「同學，有什麼事嗎？」

男生臉色緋紅，羞怯的幾乎不敢看卓琳的眼睛。卻還是堅持道，「卓…卓學姐，你、今晚下午有空嗎？我…我可以請你去聽戲嗎？聽說你喜歡、俏金鳳的戲，我、我特意買了票。」

這學生看起來已經二十齣頭了，但卓琳是進修研究生學位，因此他還是得叫一聲學姐。

卓琳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這位同學說了這麼長一串話著實是辛苦，不僅是他說的辛苦，聽的人也很辛苦。

「抱歉。」雖然漲的滿臉通紅的學弟看起來很辛苦，但卓琳還是只能婉拒對方，「謝謝你，不過我沒有時間。另外，我對戲劇的喜好一般，之前…只是有一篇論文需要了解這方面的知識才去的。」

「不…不，是我抱歉才對。」男生連忙道，「是我沒弄清楚就…我……」

看著有些手足無措地男生，卓琳有些無奈，「我覺得…在校期間還是應該以學習為重，學弟你覺得呢？」

「學姐說得對……」

「加油吧，祝你學業順利。」卓琳含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男生怯怯地說了聲謝謝，十分沮喪地跑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卓琳看著對方飛奔而去的背影，有些懷疑對方是否淚奔了。

只是說她如今無心戀愛也好，說對方不符合她的審美也罷，該拒絕總還是要拒絕的，總比拖拖拉拉最後拖出一樁事情要好。

「明明我才是年紀小的那個，為什麼還要為別人操心呢？」擔心對方的少男心受到傷害什麼的。

「因為學妹看起來比他們都還要成熟穩重啊。」一個含笑的聲音在身後不遠處響起。

卓琳回頭就看到張弼漫步朝她走了過來，看對方含笑的神色，顯然是將剛才的一幕看了個完整。

卓琳道：「學長，你不是畢業了么？這個月我好像在學校里已經見過你三次了。」

張弼攤手笑道，「畢業了就不能來學校了？」

卓琳微微挑眉含笑不語，張弼無奈，「好吧，是阿佐有些事情需要我幫忙，負責的老師出差了只好多跑幾趟。倒是你，傷害這麼多純情少年，真的好嗎？」

「不然我該怎麼辦？」卓琳問道。

張弼笑道，「如果你交個男朋友，應該就不會有這麼多事兒了。」

卓琳問道：「為了這個去交男朋友，你覺得合適嗎？」

張弼道，「確實不太合適，但是也可以真心實意交一個啊。」

卓琳搖搖頭，「算了吧，我沒這個意思。我就想先趕緊完成學業再說。」

張弼嘆了口氣，「真是無情，你這麼說難道是擔心我也跟別人一樣向你告白？。」

卓琳一臉驚嚇，「我可不敢這麼大的臉，整個京城誰不知道張少和少夫人鶼鰈情深？您這話被人聽到了我還活不活了？」張弼這樣的丞相公子，這個年紀了怎麼可能還沒結婚？

張弼也不由笑出聲來，朝卓琳揚了揚手裡的東西道，「不開玩笑了，既然學妹不耐煩看到我了，那我也只好識趣的消失了。」

卓琳看了他一眼瞬間明白了，「學長要去哪兒？」

張弼道：「西南，一兩年內大概回不來了。」雖然出身名門，但張弼進入仕途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要麼就在京城歷練，要麼就去地方，顯然張弼選擇了地方。

「西南那地方可不太好待。」卓琳若有所思地道。

如今世道混亂，朝廷的官員到了地方上也得看那些手握重兵的人的臉色。

張弼並不在意，「試試看吧，學妹，告辭了。」

卓琳點點頭，「學長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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