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兩人說了一席話,沈楠竹便離開了。

出儀芳殿時,身邊的丫鬟道:「王妃,您怎麼不與大王說,您其實很擔心魏王。」

沈楠竹道:「我怎麼能讓阿姐知道呢,阿姐知道的話,既要擔心夫君,又要擔心我了。戰場本就九死一生,我若告訴她我日夜難眠,阿姐心裡怎麼能好受。」

阿姐身上本來就扛的重擔多。

她本來也吃不好睡不好,不想讓阿姐再添煩憂。

*

半月後,金陵城中仍舊白雪茫茫,寒氣逼人。

月霓凰白日里都在處理政事,只得夜裡有休息的時間。

這半月里,月霓凰大部分時間都在籌集糧草。

草原運來了三千車糧食,七千頭牛羊。

算能解燃眉之急。

雪傾瀾也答應與魯國買賣,在月霓凰與眾臣的意料之中,雪傾瀾喊了個高價。

月霓凰搬空了花萼樓中宇文璽收刮的金銀珠寶、瓷器玉件。

有十大箱子。

她又清空了日前宇文璽得寵的、幾個嬪妃的宮殿,古玩字畫、綾羅綢緞、珠釵頭面。

共有二十大箱子。

統共三十大箱子的珍玩,派兵將運送到北秦。

最後雪傾瀾給了一萬五千石糧食。

真是吸血蟲。

待魯國渡過這一大關,日後逐漸強盛起來,她絕對會讓雪傾瀾吃不了兜著走。

欺負魯國勢弱,這仇她記著!

月霓凰派兵把這些糧食送到了前線。

由於月霓凰在金陵坐鎮,流民並未暴亂,只是在各城池之間遊走。

月霓凰把國庫里的銀子全部拿出來,從魯國最大的販糧商那裡買來了糧食,派了朝臣送往流民最多的地方,救濟贈災。

還有一月就要開春了,馬上就是播種的季節,這些流民拿一些糧食吃,留一些來種,到了下半年也就有糧吃了。

情況會越來越好的。

月霓凰很累,半月來休息的極少,每夜都是三更睡,晨昏便起來上朝。

若是宇文璽好好治國,每日不沉迷聲色,魯國怎會落入這步田地。

雖說情況可能不會太好,但也不至於太糟糕。

這日下午,月霓凰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月若瀾寫的。

因他看不見,字也不似以前寫得好,但也能看清楚內容。

『阿姐,今我已至江淮十六洲,尚安,勿念。』

短短十五個字,把他置身何地,身體情況如何交代得很清楚。

月霓凰臉上帶起欣慰的笑,合上了信紙,拿筆蘸墨回信。

『得書甚慰,千裡面目。宋軍勇猛狡猾,望弟用兵謹慎,不妄進,不窮追,遇退則退,遇進則進。弟乃吾之唯親,望自珍重,安平回歸。姐,甚念。』

月霓凰寫完,把枯黃的宣紙折好,放進信封里,叫來了信使,送到前線月若瀾手中。

月霓凰收到月若瀾這封信之後,就再也沒收到過信件。

前方戰事一開打,便是連著四月不停。

宋軍與魯國對戰,皆有輸有贏,有傷有死。

宋軍沒討著好處,死傷近十萬,而魯軍傷亡也約計七八萬。

江淮一帶,隨處可見的死屍,有宋軍的,有魯軍的。

各城池中伏屍近二十萬,場面凄慘,目不忍視。

整個江淮十六洲似乎都瀰漫著一股血腥之氣,還有一股屍體腐爛的惡臭味。

寬闊的街道上、荒涼的平原上、高高的城樓上,到處死屍,有些沒了頭顱,有些沒了胳膊,有些沒了右腿,有些腸子都被掏出來。

場景令人驚悚,恐懼。

卻又極其慘烈。

陰沉的天空上飛旋著上萬隻烏鴉,這些陰鳥見著死屍,便瘋狂的、毫無理智的往下俯衝而去,啄食那些死去將士的血肉。

整個戰場,死氣濃郁,略顯陰森。

江淮十六洲已經沒有一個百姓,都逃跑了,那些空出來的房屋也根本沒有一個人居住,空蕩蕩的。

荒涼、蕭瑟至極。

宋軍與魯軍仍舊交戰。

宋軍貪婪,企圖想要整個魯國!

魯軍堅韌,誓要把宋軍趕出國門!

將士百戰死,安得一方靜和樂土!

戰場萬枯骨,安得一國之太平!

魯軍,死戰!!!

*

月霓凰一連四月沒收到月若瀾的信件,擔心得睡不著覺。

前方戰事她清楚一些,雙方僵持,不上不下。

現在還論不了輸贏。

她沒收到信,不知月若瀾是否受傷,是否身體康健。

月若瀾這些年雖也常在軍營,但極少上戰場歷練,她很擔心,他保護不了自己。

月霓凰在儀芳殿中焦躁的踱步,陰沉著臉,誰也不敢靠近。

殿外跑進一個信使,跪在月霓凰身前,道:「王上,魏親王來信。」

月霓凰面露欣喜,立即拿過拆開來看。

『阿姐,尚安,勿念。』

短短六字,卻像是個給月霓凰吃了個定心丸似的,讓她放了心。

他沒事。

他很好。

那就好。

月霓凰去案幾桌前,提筆回信。

『久不通函,至以為念。知弟平安,吾心甚喜,戰事焦灼,願弟不怒不燥,活用兵法,與敵周旋。盼弟歸,姐甚念。』

月霓凰寫完,把信上的墨吹乾,折好信紙,放在信封里,遞給了信使。

這封信一送出去,又是三月杳無音信。

月若瀾並未傳回一封書信。

月霓凰根本不知他境況如何。

從新年寒冬出兵到炎熱盛夏,已經歷經七月。

外間冰冷的霜雪化去,升起了炙熱綿綿的旭日。

月霓凰又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這些日子,她總是莫名的心慌,又總是莫名的眼皮直跳。

她害怕月若瀾出事。

這日夜晚,天空陰沉,黑雲匯聚,微風四起,雲浪翻滾,勢若蛟龍氣怒,動若海浪喧囂。

儀芳殿的一扇側門大開著。

帶著熱浪的夜風拂來,掀起殿內月白色的簾帳搖曳。

月霓凰側躺在床榻上,陷入夢魘之中。

夢裡,模糊的城中,滿地的死屍,血流成河。

宋軍與魯軍正激烈奮勇的撕殺著,鮮血飛濺,場面混亂,血腥濃重。

月若瀾一身銀鎧已滿身是血,蒙著雙眼的白巾也血淋淋的,身上已中三支利箭。

分別在胸前、腹部、手臂。

他身子搖搖欲墜,站在一堆屍山血海之上。

毋庸置疑,那全是宋軍的屍體。

月若瀾嘴角溢出鮮血,伸手擦乾,聽見又有將士攻上來,提劍砍去。

又是連殺十幾人,與最後一個宋軍交戰時,那宋軍直接一劍穿破了他的胸膛。

月若瀾嘴角溢出鮮血,單膝跪在屍山之上。

儘管已滿身是傷,月若瀾並未放棄,亦揮劍刺破了那宋軍的胸膛。

兩人互捅了一劍,身上傷口處不斷的流著血。

那宋軍拔出長劍,又是一劍刺入月若瀾的腹部,鮮血潺潺流出,可怖至極。

月若瀾意識已經模糊,可仍舊強撐著把宋軍一腳踹下了屍山。

由於用的力氣過大,月若瀾也慣性的往後倒去。

他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半闔著眼,望著快要落下去的夕陽。

那淺灰色的雲層里照射出橘紅的光,耀得那灰色的雲身上都鍍上的一層色彩。

綺麗,靜美。

月若瀾以為他已經殺光了宋軍,終於可以休息會兒,誰知不遠處的大批宋軍湧來,把他團團圍住,紛紛拔出長劍,刺向他的身軀。

「不!!!」

月霓凰從榻上彈坐起來,滿頭大汗,眸中是未散盡的恐懼與心痛。

她臉色被夢中的景象嚇得慘白,像白紙一樣,毫無血色。

月霓凰驚魂未定,脊背上、手心裡都是冷汗。

她看著寬敞的大殿,知道剛剛那是夢,鬆口氣,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

殿外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小馨慌忙的進了殿中,掀開簾帳至月霓凰身邊,關心的問道:「王上可是做噩夢了?」

月霓凰靠在靠枕上,伸手擦了下臉上的汗水,道:「可有魏王的信件?」

小馨搖頭,「暫未,但王上也別擔憂,魏親王文武雙全,又多受大王教導,會驅逐宋軍,凱旋而歸的。」

月霓凰卻臉色沉重,沒說話。

做了這樣可怕的夢,月霓凰自然這一夜也輾轉難眠。

一夜大風大雨,至天明時,風雨才停。

屋檐水還滴落著雨水,滴滴答答的響個不停。

月霓凰穿上龍袍正要出殿早朝,一滿身塵垢灰頭土臉的士兵跌跌撞撞、氣喘吁吁的跑至殿前。

他行至月霓凰身前,單膝跪下,雙唇輕顫,眸中含淚,欲要說話卻是許久都說不出。

月霓凰見此情況,莫名的身體發軟,站不穩當,後退了一步身子。

那士兵見月霓凰似有預感,眸中的淚水再也忍耐不住,溢出眼眶,道:「稟報王上,魏親王領十萬精兵與宋軍二十萬精兵於秦鄴城…..同歸於盡!魏親王…..戰死!」

月霓凰腦子轟的一聲,如遭雷擊。

她不斷的後退著,最後摔倒在地上。

她胸口傳來巨痛,似萬蟻啃食,幾乎是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吼出聲。

「不可能!!!」

「若瀾!!!」

「月若瀾!!!」

「不可能!!!」

「啊!!!」

月霓凰眸中的淚水大顆大顆的落在臉上,哀痛欲絕。

「我的若瀾!!!」

月霓凰雙手緊攥著地面,指尖泛白,白得似玉。

那士兵重重叩頭,「王上節哀啊!」

節哀。

她如何節哀?

那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是她唯一的親人啊!

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啊….

是會哄她開心,一直叫她阿姐的弟弟啊…

她的若瀾,怎麼能年紀輕輕就死了?

他今年才二十歲!!

二十歲啊!!!

月霓凰心如刀絞,悲痛萬分,吐口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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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飛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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