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眾生謀

「她這是要算計我？」玄微子立刻冒出這個念頭。

以艾絲梅朵的本事看來，她應該發現了如今的奧蘭索不再是自己那位學生，那便沒必要對玄微子抱持什麼善意。

如果說玄微子在常青城星綱法壇的庇護下，不方便動手，那等玄微子離開常青城，或許就有機會。何況艾絲梅朵也知曉玄微子本尊就在「無盡復仇風暴」中。

至於心靈術士的較量，也未必真要面對面地施法戰鬥，艾絲梅朵本人還沒現身，就藉由帕麗娜的話語，讓玄微子吃了個小虧，起碼在情報信息層面上，玄微子身在局中一度不自知，若非本尊察覺有異，化身恐怕還沒那麼快反應過來。

如果玄微子是一個毫無根基的穿越者，估計這下會生出很強烈的自我懷疑，可曾經修成地仙位業的高人宗師，又豈是會被這等算計動搖道心？

只是艾絲梅朵對玄微子的態度，目前仍是難以揣測，善意說不上，可好像又並非敵意。

「艾絲梅朵讓你來做什麼？」玄微子繼續朝帕麗娜詢問道。

帕麗娜雖然一時失力，卻面無懼色：「你不過就是一個擬象分身，如果是要對付你，派我這麼一位傳奇術士來，會不會太浪費了？」

「一個能封印傳奇術士施法能力的擬象分身。」玄微子說道：「只要你乖乖回答問題，我就解除你的封印。」

帕麗娜輕輕嘆氣：「你緊張什麼？艾絲梅朵也沒讓我做什麼，本來也是她提醒我，新卡美洛城將有滅頂之災，或許只有你能夠解決。」

玄微子皺眉道：「新卡美洛城的滅頂之災跟我有什麼關係？」

「難道你要看著城中幾十萬人無辜受難？」帕麗娜問道。

「做事不能順著情感來，而且光在這裡談無辜有什麼用？現在鬥爭各方都是龐大勢力，就算我拉上整個互保同盟進來，能夠逆轉局勢嗎？你確定不是朝著死更多人的方向狂奔？」玄微子反駁道：「你好歹也是法賴家族的大人物了，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暮光王廷的妖精，起碼都是愛好和平的。」帕麗娜說道：「這是我們的本性，樂於鬥爭的人類是無法了解的。」

玄微子鬆開手，說道：「想必暮光王廷是一個很富饒的環境吧？或者說妖精不用像人類，每天為了生計奔波勞碌，也不用為了提升能力而艱難奮鬥？」

帕麗娜微微點頭算是承認，玄微子嘆氣道：「好地方啊，不知道人類能不能在暮光王廷中長住？」

「我奉勸你不要胡思亂想，普通人進入暮光王廷，頭幾天也許還好，可是越往後，往往無法承受環境中充沛的魔力，從而導致身體發生異變，或者樹化，或者石化。」帕麗娜說道：「除非是像我一樣具備妖精血脈，或者體質與心智足夠強大堅定，否則在暮光王廷中待得久了，連記憶也會被逐漸消磨殆盡，最終化為不朽雕像。」

「你看，不同的環境造就了不同的生活態度。」玄微子說道：「人類活在這個世上，本身就是要作各種鬥爭。與惡劣自然環境作鬥爭，為了資源與異族別國作鬥爭，甚至為了不斷進步，要跟自己懶惰和不思進取作鬥爭。我並不是說鬥爭就一定是好事，但這種情況是客觀存在的，其背後有著複雜艱深的基礎，人與人之間的戰爭殺戮，不過是流露到最表面、最激烈的鬥爭罷了。」

帕麗娜目光幽怨地問道：「你總是這麼喜歡長篇大論地講道理嗎？」

「我不說，你總是質疑，我說了，你又不樂意聽。就當我沒說。」玄微子說道：「在我看來，所謂的滅頂之災，其實是極少數強大人物的爭鬥，民眾沒有改變和對抗的能力，他們不過是仰望天上的戰火，你我這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對他們而言更像是另類譏諷。」

「什麼意思？」

「既然你問了，那我就要說了。」玄微子兩手叉抱靠在牆上：「就看新卡美洛城眼下幾十萬人，尤其是絕大多數平民，你覺得他們面對奧秘之眼與教會的相互廝殺，能夠起到什麼作用？助威吶喊？還是那點零碎的教會捐贈？」

帕麗娜沉默不語，玄微子乾脆說道：「你也明白了吧？無論是法師還是牧師，他們的能力並不建立在廣大民眾的基礎上，起碼並不是直接關聯。誠然，大多數施法材料也需要種植園、採集地和礦場的產出，但是把這些具體材料轉化為暴力、那個最關鍵的機制，並不掌握在民眾手上！

民眾如果要反抗，那就去殺，總有人願意幹活的，人類不肯干就去奴役半獸人、蜥蜴人、蛇人，這樣一來，人類民眾為了討生活，反倒要比過去更加賣力工作。你跟我說新卡美洛城的滅頂之災？睜開眼睛看看，對於普羅大眾而言，他們哪天不是艱難求存？屠刀一瞬落下，跟長久奴役的折磨，在我看來並無區別。」

帕麗娜說道：「教會也時常會施賑救濟，扶助貧苦。」

「教會做這種事，我尊敬他們，但也僅限於尊敬。」玄微子毫不忌諱地說道：「可這就像是上位者贈予下位者的恩賜，萬一他們不施賑救濟呢？」

「那教會的信眾會大大減少的，到時候……」

玄微子打斷帕麗娜的話語：「到時候會有另一個教會，或者別的什麼組織，這裡派麵餅麥糊、那裡發被褥衣物，收攏散亂的人心信仰，從此崛起。就像常青城的星辰教團，也有很多低級祭司和醫師到處巡遊行醫，他們遇到貧苦人，也會救濟一番。」

「星辰教團不就是你主導下創建的嗎？你對自己的教團也是這種評價嗎？」這回輪到帕麗娜不解了。

玄微子深深嘆氣道：「指望一位目光長遠的強者或君王，帶領一群英明強幹、自製廉潔的精英，去建立良好安定的社會秩序，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無論是君王還是精英，也會老、會死，甚至在死之前會變，變得不再自製廉潔、不再一心奉公。

而且精英們也會有子女家人，他們的子女家人需要更多的享受、更高的權位；為了維護權位、克服衰老、戰勝死亡，君王與精英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憑權勢、占利益、行剝削，到頭來，不還是舊事重演？」

任憑玄微子丹道修為精湛、成就半仙之體，他也不覺得自己有本事轉變這種形勢。實際上他隱約預見到星辰教團的未來。甚至用不著未來，之前圍繞萊洛和南蒂的情況，便是徵兆。

「難道就沒辦法解決嗎？」聽到玄微子的話語，帕麗娜心底里莫名有些畏懼，眼前這個男人對於自己的事業有著超乎尋常的深刻批判。

帕麗娜不知道，玄微子這個化身，其根本立足點便是本尊的自省反思，可是想得越多，有時候就越覺得無可奈何。

玄微子沉默思忖，就算日後本尊重證長生久視的地仙境界，又有不會腐化墮落的道心，一心救苦解厄，可他能夠讓別人跟他一樣嗎？而且被塵緣牽羈的結果，也不是追求仙道的玄微子想要的。或許只有天空歌者那種山川地祇會這麼做，可那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賢明君王而已。

「解決？至少眼下不可能。」玄微子說道：「這裡的問題不是出在有沒有賢明君主、眾多精英，而是民眾自己沒有力量！他們沒有知識、沒有自覺、沒有組織！再怎樣努力埋頭生產勞作，不過是牧羊人眼裡等待薅羊毛的肥羊，要是膘肉長多了，就該宰了！」

帕麗娜眨眨眼，流露出一絲好奇目光：「你的意思是說，讓更多人掌握法術？但普通人學得起嗎？就算像你在常青城那樣，近乎無償地傳授心靈異能，他們又學得會嗎？」

「所以我說不可能。」玄微子說道：「哪怕排除學習和使用法術的成本，不論是奧術、神跡、靈能又或者別的施法類型，在族群中能夠掌握的人數都是極為有限的，這點根本不是普及教育能夠改變的。

但是……如果跳出法術的範疇，而是看能量、物質與信息的傳遞組合，要是出現重大的變化或革新，讓大多數人參與能量、物質與信息的獲取，並且以此為基礎發展出配合的組織形式，而並非由少數施法者壟斷掌握，這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帕麗娜問道：「你難道有辦法了？」

「有個屁！」玄微子笑罵道：「我要是有早就拿出來了！扯這麼一大通，就像在說只要有錢什麼都能買到手，問題就是沒有錢！白扯！」

「你這話讓我想起奧秘之眼製作的奧法能核了。」帕麗娜說道：「不過那主要是由『虹彩城主』拿撒呂依製作，還有一批高等法師參與，據說可以讓一座島嶼長久浮空不墜，並且還能便於施展傳奇法術。」

玄微子從五芒星之塔那裡了解到，奧法能核是用不動冰地一個神性存在製作，而那顯然就是卡斯塔的本體，是比自己封印的那個傳奇怪物分身還要強大的存在。

「這下傳奇法師不光壟斷獲取能量的機制，而且對暴力的壟斷越來越顯著了。」玄微子感嘆道：「搞不好未來衡量法師的標準，就變成是否可以製作奧法能核了。到那個時候，一座座浮空島高懸天際，傳奇法師及其扈從就徹底成為另一類族群，俯瞰著地面眾生，屆時機會將更加渺茫。」

帕麗娜還是沒明白：「如果能製作更多的奧法能核，應該會是好事吧？說不定傳奇法師中也有樂意跟平民分享的好人呢？」

「這不還是回到我剛才說的那種情況了嗎？沒有半點變化！」玄微子冷笑道：「等到了要指望『好人』、『善人』的程度，那這個社會的敗壞也可想而知了。好壞善惡都是一定社會形式基礎衍生的價值判斷，從來就不是重點。傳奇法師能做好人，他下一刻拿整座城市民眾生命來做試驗品，也沒誰能阻止他。是不是好人還重要嗎？不過是這種讚譽恰好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就跟討好一個小孩差不多。只可惜這個小孩哭鬧起來，可能是翻天覆地的景象。」

「你這有些危言聳聽了吧？傳奇法師並不是瘋子，他們都是有著高度理性的大人物，也有各自的利益算計，不會沒事就大肆殺戮的。」帕麗娜微笑起來：「我見過的傳奇法師，應該比你多，對他們還算是有所了解。」

玄微子皮笑肉不笑：「你就當我是危言聳聽吧。」

見對方沒有認可，玄微子也懶得多扯了，但他確實隱約有些預感。傳奇法師確實不是瘋子，但為了追求足夠龐大的利益，推動巨大殺戮，甚至給一座城市帶來滅頂之災，也未嘗不可能。

說不定艾絲梅朵有更清晰的預感或判斷，所以才主動跟帕麗娜提及。只是不知道，為何她會說新卡美洛城的滅頂之災，也許只有玄微子能夠解決？他目前打算是坐觀奧秘之眼跟俄格親王和教會爭個你死我活，玄微子本人不打算摻和其中。

「真是奇怪啊，我們居然會聊這些事。」帕麗娜趴在綿軟大床上，手撐著下巴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到帝國元老院混個一席之位？我可以給你安排哦。」

玄微子指著自己：「我，常青城的領主、『心靈公爵』，去帝國元老院？你沒搞錯吧？」

「元老院就是一個瓜分和交換利益的場所，就算你是互保同盟的領主，也可以加入元老院，讓帝國維持表面的權威。」帕麗娜說道。

「這就是你的打算吧？一方面維持帝國表面上的和平，另一方面好給你們法賴家族在元老院安插盟友。」玄微子搖頭道：「你別想了，現在帝國的形勢，已經有越來越多人看明白了。我現在加入元老院，是嫌命太長嗎？行將就木的人，給他灌什麼葯都不管用了。」

「帝國真的沒救了嗎？」帕麗娜不禁問道。

玄微子說道：「我勸你給法賴家族找好退路吧，現在還有機會。否則真到了分家算賬的時候，你們這種多方下注的角色，恐怕會成為各方合力瓜分的對象。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中立』的，大多數所謂中立，不過是依託強權的妥協，要麼乖乖順從，要麼就是被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