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自由

沃夫扛著戰斧站在船頭，空氣中儘是海浪碰撞激起的咸腥水霧。極目遠眺，一座鐵灰色的巍峨堡壘聳立在海岸邊，數以百計的構裝弩炮、投石魔像、咒文炮塔高低林立，向天空、大海盡情地潑灑著各種攻擊。

這座被稱為「嘉拉德海衛」的堡壘，位於大陸西海岸一個半島尖端，由於地理位置特殊，早在七八百年前，這裡便修建了堡壘與港口，專門用來扼守南來北往的船隻航線，任何一個要掌握廣大疆域的國家，都不可能忽視「嘉拉德海衛」這座堡壘。

實際上，在「嘉拉德海衛」建成以來，這座堡壘就不曾被武力攻陷過，僅有的幾次易手，都是堡壘守軍被飢餓與疾病打敗，不得不主動開門投降。

可如今，聲稱永不淪陷的「嘉拉德海衛」，要面對前所未有的考驗。

沃夫抬眼望去，綿延十幾哩的烏雲遮天蔽日，翻滾的雲層像是漆黑、粘稠的大海，內中時不時傳出隆隆雷聲，似乎在積蓄著無法想象的絕大力量。

「嘖，裝什麼裝？趕緊動手吧。」沃夫低聲埋怨道。

「老師，那就是翠綠之環的風暴宮殿嗎？」

在沃夫旁邊，是矮了一頭的萊洛，這幾年在外遊歷，他已經擺脫稚嫩，長成少年模樣，身穿一件尋常的雇傭兵皮甲，腰懸長劍，模樣打扮並不引人注目，就像沃夫的跟班隨從。

「什麼風暴宮殿？那就是當初的『無盡復仇風暴』。如果不是……」沃夫剛要說什麼，可瞧見船上甲板還有其他人，趕緊轉變話題，對萊洛說道：「雖然翠綠之環那幫人會利用法術壓制，但稍後我們登陸進攻堡壘，肯定還有很多危險，你跟在我身邊，別走散了。」

萊洛點頭答應，此時就見天上烏雲中，忽然有一道粗如巨樹的雷電，無數電弧分叉如樹冠枝丫，悍然射向沿海堡壘，直接將昏暗陰沉的海面照得大亮，震耳欲聾的雷聲傳來，嚇得上百艘艦船的乘員心頭一跳。

這一支龐大艦隊便是來自互保同盟，在玄微子暫時遏制住東部帝國的進攻態勢后，互保同盟就確定要參加對西部帝國的圍攻。

與此同時，身在常青城的「心靈公爵」奧蘭索，正式向各國號召，共同討伐邪惡腐朽的西部帝國。嘉拉德大陸的瓦努亞王國、雅爾諾德王國同時響應，一南一北發兵進攻，海陸並進。

位於南部沿海的聯合城邦與更南邊的龍族國度，也都向情況危急的中部帝國，提供了物資援助。就連新大陸的安塞爾王國也派出了抄經院聖職者，趕赴戰爭前線，扼阻亡靈軍團的推進。

而在海上，常青商會幾乎調度起所有可以航行的船隻，無論軍用民用，統統參與到各項物資與人員的調動運輸中。甚至連海中的梭螺魚人也派出無數大型海洋生物，協助運送各種戰爭急需的原料物資。

「心靈公爵」一聲令下，一個龐大機器便運作起來。互保同盟中幾乎所有工坊，加班加點投入到戰爭物資的生產當中。互保同盟的軍隊也迅速集結，哪怕是預備兵員也被徵召起來。

當西部帝國的閃擊攻勢遲緩下來，雙方形成僵持之際，互保同盟的一百多艘戰艦、三萬名士兵，便浩浩蕩蕩地跨海而來。

與之一同的，除了有星辰教團的祭司、五芒星之塔的法師、不凋金花會的心靈武士，還有翠綠之環的風暴宮殿。

如今翠環賢者已經可以自如操控風暴宮殿，這座德魯伊的浮空城，可以隨時展開，重現當初「無盡復仇風暴」的威能，讓世人見證自然的怒吼。

沃夫與萊洛帶著一隊狂戰士，作為雇傭軍，也參與到互保同盟的軍隊中。他原本還在想，互保同盟那些將領會不會把他們這些雇傭軍當成突擊炮灰，用來消耗堡壘中的法術資源？

結果風暴宮殿的降臨，幾乎當場就把「嘉拉德海衛」壓垮，其中堡壘的半數建築，被接連不斷的雷擊、冰雹、酸雨，炸得千瘡百孔、頹敗不堪。

而艦隊上的士兵還沒登陸，五芒星之塔法師們則先升空作戰，利用大量塑能法術轟炸，讓這座沿海堡壘被火焰籠罩，遠遠望去，整座「嘉拉德海衛」就像一團海邊篝火，岸邊海水被映得通紅滾熱。

所以當沃夫這些武者士兵登陸時，整座堡壘已經沒有多少正經的抵抗了，讓沃夫覺得不太給勁。

「喲，沃夫老弟，沒搶到戰利品，在這裡生悶氣嗎？」這時遠處走來一夥士兵，他們都是沃夫在過去遊歷時結識的雇傭兵，不過現在基本都轉正了。

沃夫坐在一幢倒塌房屋旁擦拭斧頭，那些士兵說道：「沒想到時隔多年，居然是這種方式回到嘉拉德大陸。當年我們好些人都是被當成奴隸送去新大陸的，我記得沃夫老弟你也差不多吧？」

「嗯。」沃夫隨便應聲，抬眼問道：「怎麼？你們是打算回來報仇的嗎？」

「嘿！沃夫老弟你還真說對了！」那伙士兵一個個都面露笑容：「我們已經打聽過了，從這裡往東南大概十來哩，有一個地主莊園，我們打算去那裡借點糧食。」

「借？」沃夫哪裡不懂他們的意思，於是說道：「我記得『心靈公爵』在兩年前就頒布了全新的軍紀律令，其中有一條就是嚴禁劫掠和騷擾平民。我是雇傭軍，隨便亂搞沒人管，你們可是正經士兵，不怕遭到軍紀嚴懲？你們現在的日子都比以前好了，沒必要冒險吧？」

「在互保同盟裡面當然不能亂來。」有士兵面容兇惡：「但我就是忍不住，當年我家十幾口人，大半被這些地主富豪給逼死了！今天好不容易殺回來，肯定是要狠狠報復他們！沃夫老弟你要不要一起來？」

「我就算了。」沃夫把斧頭收回背上，拍拍手起身：「我也勸你們慎重一些，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沃夫老弟，虧你還是狂戰士，怎麼這些年越混越沒膽了？」那些士兵擺擺手：「你就放心好了，我們還有一位五芒星之塔的法師協助。」

沃夫眯了眯眼，拒絕道：「你們去就好，我這邊還有事情要忙。」

那些士兵聳了聳肩，雖然臉上沒有表現出來，可轉身走遠后，大多流露出不屑神態。

「自找死路。」沃夫望著這些人的背影，就像看見一群死人。

這時萊洛捧著兩大碗肉醬麥粥，遞給沃夫說道：「老師，我發現不光是他們，軍隊中也有一些人蠢蠢欲動，想要在附近劫掠。他們連午飯都沒吃，就騎著馬離開，說是要去偵察敵情，裡面甚至有不凋金花會的心靈武士呢。」

沃夫低頭喝了兩口滾熱麥粥，冷笑說：「越是位高權重，越是無可救藥。你以後看見這些人，不要去勸他們，直接躲著他們就好。」

萊洛問道：「為什麼呢？我聽軍隊里流傳著一個說法，互保同盟這次進攻西部帝國，不光是要討伐元老院，也是要將這裡的富豪地主統統掃平。」

沃夫環顧周圍一圈，確認沒有其他人，然後壓低聲音說道：「傳這些話的人，顯然是不了解你父親的真實用意。如果說地主富豪，互保同盟裡面也一樣有，你母親當年帶人清查土地，就是為了讓這群地主富豪乖乖交稅，納入互保同盟的統治，而不是讓他們成為地方上一個個獨立的小王國。」

萊洛這些年雖然不在常青城，可是跟著沃夫到處遊歷闖蕩，其實也一直留心觀察互保同盟的變化，甚至有幾次跟母親的隊伍擦肩而過。

儘管嘴上不說，但萊洛其實看得出來，他的父母並不是要做過去那種書籍上常見的統治者。

「可是軍隊來到嘉拉德大陸劫掠，也不影響互保同盟啊？」萊洛問道。

「誰說不影響的？」沃夫把木勺子一摔：「你父親讓互保同盟參戰，就是要趁機鍛煉這支軍隊，不光是鍛煉戰鬥能力，也是為了整頓軍紀。那些士兵出去劫掠地主富豪，問題不在於劫掠本身，而是違反了紀律。

如果已經訂立的規矩都不能有效執行，那說明軍隊、甚至是國家本身出現了嚴重問題。而且我敢說，違反軍紀的人地位越高，遭到的懲罰越嚴重。普通士兵或許只是斬首絞刑，而那些位高權重的法師、自以為接近核心的心靈武士，你父親絕對不會留情的。」

萊洛默默點頭，沃夫見他捧著碗一口不吃，說道：「怎麼？你覺得自己不如你父親？」

「這不是很正常嗎？」萊洛嘆氣說：「其實我以前也幻想過，自己變得像父親一樣厲害。可這些年跟著老師，我發現自己這一生可能都追不上父親了。」

沃夫扒了兩口麥粥，說道：「其實你的武技已經比我厲害了，你自創的轟雷劍術，傳奇級別之下的武者，已經沒有幾個接得住了。」

萊洛低著頭沒有說話，沃夫看著他這幾年的飛速進步，內心欣慰之餘，其實不免有些嫉妒。萊洛的天賦已經不能用天才來評價了，他不光是學習速度遠超常人，而且能夠在學習過程不斷思考、自行改進。任何武器落到他手上，只要看別人用過，轉眼就能學會，而且用得比別人更好。萊洛對身體每一寸的控制，已經達到完美程度。

實際上沃夫如今已經沒有多少東西能傳授給萊洛了，要不是確定萊洛的實力極其強悍，沃夫也不會將他帶來嘉拉德大陸闖蕩。

「我知道，你想學的不光是武技或魔法。」沃夫說道：「你是希望達到你父親那樣的高度，像他那樣改變世界。但我覺得，你大可不必這樣，不用刻意去追隨你的父親。你父親把你交給我，其實就是讓你真切地體驗這個世界，而不光是躲在小城堡里看書。至於你未來的道路，你的父親也沒有安排。

如果他是把你當成什麼小王子來培養，那你跟著我其實是浪費時間。以你的天賦資質，學什麼都比常人更快更好，要是像你姐姐那樣去學奧術，你父親也認識不止一位傳奇法師。如果是學習靈能……那還要別人教嗎？」

萊洛有些沮喪：「難道父親對我沒有任何期待嗎？」

沃夫直接抬手，給萊洛額頭重重彈了一下：「你知不知道這句話非常奢侈和狂妄？你以為背負他人期待的生活，是什麼舒坦美好的日子嗎？錯了！那樣的人，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越是重視別人的期待，越是遠離真正的自我。

你父親給予你別人無法企及的自由，換做是別的什麼國王、皇帝，要是有你這麼一個天賦優秀的孩子，恨不得一天當成兩天用，把所有理想與期待，全都壓在孩子身上。如果真是那樣，你就不再是你了，只是一個為了實現他人願望的容器。那樣的生活，太絕望了！」

這是沃夫花了許多年才真正明悟的道理，他被翠綠之環改造成狂戰士，何嘗不是擔負著別人的期待？這樣的期待幾乎毀了沃夫，也讓他的內心在長久歲月中，充斥著仇恨與狂暴，無法平靜。

可是與萊洛的相處，漸漸讓沃夫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內心，與自己的狂暴和諧相處，再也不分彼此。想通這一點，沃夫就感覺身心豁然開朗，哪怕他對翠綠之環仍然沒有好感，但已經不再為過去所困。

身心上的超越，讓如今沃夫發動狂暴變形，已經不會有任何痛苦的感覺，事後也不會感到疲憊，如同將狂暴之力完全融入生命與靈魂之中，靜待未來不可思議的蛻變。或許那時候的沃夫，就能邁入傳奇等級了。

聽完老師的教訓，萊洛摸著額頭的紅印，露出笑容說：「我明白了，多謝老師為我解惑。」

這時有一隻小田鼠從萊洛懷裡爬了出來，像是剛睡醒般迷迷糊糊，瞧了瞧萊洛和沃夫兩人。萊洛見狀從腰間小兜取出一些堅果餵給小田鼠，對它說道：「自從出海之後，你可就天天打瞌睡了。」

沃夫則對萊洛說道：「快點吃，吃完帶那幫小崽子去站樁，省得他們以為來了嘉拉德大陸還能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