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修女
同樣是法師,有的人在法師塔里蹲大半輩子不出門,深研魔法,在學術上頗有成就,但讓他們去戰鬥,往往應付得手忙腳亂;可有的法師彷彿天生就適合在戰場上縱橫馳騁,甚至施法能力都專註於戰場爭鬥,發生了高度特化。
更有極少數法師,已經超越了一般戰鬥層次,而是將魔法與戰爭融會貫通,對戰爭的發展有著遠超旁人的見解。
「炎魔」席鄧斯應該就是其中之一,如果「炎魔之子」弗斯曼還活著,經過十幾年曆練與成長,或許也能達到席鄧斯的水平。
沉寂多年的「炎魔」席鄧斯,以軍隊統帥的身份,再度出現在世人面前,僅僅過去一個月,互保同盟的軍隊便連續攻破多座城鎮與堡壘。
接連的勝利,一掃先前頹勢。互保同盟軍隊數量雖然不多,但施法者比例卻是超乎尋常的高,加上席鄧斯親自上陣,他基本被公認是當代塑能法術最高成就者,尤其是火焰法術在戰場上的殺傷效力,讓西部帝國的反撲,顯得是如此無力。
加上瓦努亞與雅爾諾德的南北進軍,西部帝國已經陷入四面包圍的困境中,就算有數以十萬計的亡靈軍團,也頂不住四面八方一起進攻。
甚至當戰場上再次出現那位光耀如日的六翼聖人,西部帝國最強的一支亡靈軍團直接被大片神跡光焰吞沒,在聖潔唱詩聲中徹底凈化。
也許是因為西部帝國大搞死靈法術,觸犯禁忌,又或者是因為沉重的賦稅壓力,激起民憤,總之在西部帝國發動閃擊的大半年後,超過一半疆域已經淪陷,大量民眾外逃,軍隊成建制地戰敗。
但凡知道眼下戰況的人,基本都認定西部帝國和元老院的失敗不再遙遠,參戰各方甚至已經開始相互派遣使節人員,商量戰後的勢力劃分了。
其中比較尷尬的就是中部帝國了,按說這場戰爭最初是大倫底紐姆帝國的內戰,無論誰勝誰負,都是帝國自身的改朝換代。可現在外國軍隊已經佔據了西部帝國的疆域,事實上也減輕了中部帝國的壓力,因此要從他們手中搶回帝國疆土,幾乎是不可能了。
所以現在各方都在較量誰能佔據更多土地和城鎮,尤其是尚未被攻取的倫底紐姆城,對於帝國的意義實在太過重要。如果連倫底紐姆城這個發家之地,都不在大倫底紐姆帝國掌控之下,那帝國的統治基礎必將面臨質疑。
但玄微子目前已經不太關心戰場形勢了,他來到一座剛被攻佔的小城鎮。路上有大量人為壘砌的路障,還有法術轟炸后留下的燃燒焦痕、殘磚碎瓦,空氣中瀰漫著死屍的焦臭氣味,可見此地曾經歷了何等激烈的戰鬥。
當玄微子看到城中的聖比索禮拜堂時,禮拜堂外面空地架起許多簡易帳篷,裡面安置著上百位傷者,隱隱傳來痛苦的呻吟聲,往來的修女捧著水盆或染血傷布,給傷者進行治療,為數不多的治療神跡早已消耗一空。
捧著照影含光鑒的玄微子沉吟不語,按照白霜之主的說法,神聖之主教會的地上聖人「慈愛之母」,就在這個聖比索禮拜堂「安息沉睡」。
教會聖職者的身體雖然會受到神跡的強化,擁有超過法師的強健生命力,但並不像德魯伊那樣會延長壽命。即便被外界視為傳奇聖職者的地上聖人,到了自然壽命結束之時,也會正常壽終正寢。
而且在教會的信仰中,只有去往天國才能蒙受永生的神跡,在現實世界的永生恰恰是對神明的褻瀆。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不提「黃金智慧」米柯西這樣的另類異端,地上聖人往往被認為是神明在世間的使者,即便自然壽命結束了,必要時候神聖之主會讓他們復活,承擔起拯救信徒的責任,或是消滅邪惡的魔物。
地上聖人辭世后,會被裹上特製的裹屍布,安葬在禮拜堂地底的石棺之中。教會聖典中不止一次記載了有地上聖人死而復生的事迹,但那基本被法師認為是杜撰虛構的傳說。
甚至有法師提出過要打開安葬地上聖人的石棺,引來教會的強烈反對,雙方一度針鋒相對,還要帝國皇帝出面調停。
如今玄微子來到聖比索禮拜堂外,施展靈能偵測,沒發現此地有任何異樣,無論天空地底,就是正常的禮拜堂神跡波動。這座城鎮的所有生靈都盡在眼底,情緒光譜清晰可見,哪怕是老鼠壁虎這些小動物,都沒能躲過玄微子的感應。
可轉念一想,排除掉神學概念和傳說的遮蔽,「慈愛之母」就算真的在地底石棺沉睡,恐怕也是一具毫無生機的屍體。玄微子的靈能偵測基於有生命活動的意識存在,一具屍體跟土木石塊沒有差別。
按下內心想法,玄微子隱去身形,飄然進入禮拜堂內,裡面也安置了大批傷員,只剩下窄窄的過道。但這根本不影響玄微子,他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熟門熟路,來到通往地底墓葬的樓梯。
拾級而下,眼前是一處逼仄陰冷的地下墓室,左右兩側塞滿了大大小小的骨骸,密密麻麻的頭顱堆在一塊,不像是地上聖人的安息之所,更像是死靈群聚的險惡魔窟。
「聖潔之下隱藏污穢,又從污穢之中孕育聖潔嗎?」玄微子若有所思,步伐越來越輕,化身軀體不光是隱形,而且是虛化為靈體,在常人肉眼中變得完全不可見。
陽神化身本就虛實兩可,更何況這個心靈術士化身本就是玄微子以陰神出攝為基,本來就可以虛化為靈體。
化為靈體后,周遭所見大為不同。無數條流動光路遮蔽了埋骨墓葬的環境,奔流的光耀從各個方向匯聚而來,如同溪流聚成江河,朝著深處流去。
略一感應,玄微子立刻發現這些流動光耀並非什麼魔法能量,而是精誠純凈的信仰願力,並且全都是指向神聖之主的信仰願力!
玄微子頓時想到白霜之主當初話語,她曾經顧慮靈能網路會竊取信仰願力,那時玄微子雖加以解釋,卻沒有細想太多。
今日一見方才明白,那位白霜之主並非憑空揣測,她應該是見證過竊取信仰願力的行為!
其實精研靈能的玄微子非常清楚,竊取信仰願力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信仰願力並非是無主之物,恰恰是明確指向信仰對象,無論這個信仰對象是否真實存在。
哪怕是一根圖騰柱、一具神明塑像,或許年深日久的祭拜和信奉,真的能孕育出某些靈體,但也不是靈能網路或者星綱法壇所能竊奪的。
像互保同盟境內,那是因為有星綱法壇籠罩,而且玄微子名聲在外,確實受到民眾的敬仰,確實有些許指向玄微子的信仰願力,但都被星綱法壇收攝,凝鍊於帝君之身。
但玄微子也不可能竊取互保同盟境內教會信眾對神聖之主的信仰願力。如果真要竊奪願力,除非玄微子真心皈依神聖之主,轉變玄功根基的法度,成為一名正宗的教會聖職者。然後花大力氣將自己神聖化,甚至改革境內宗教,將自己打造成神聖之主的降世之身,這樣才有可能吸收指向神聖之主的願力。
可這種做法,起碼要好幾代人、上百年歲月的洗腦。而且到那種時候,玄微子也不再是地仙真人,道法根基盡數化為地上聖人的法度內核。這種事對於修道之人而言,可謂棄道墮魔,比身死道消還要難受。
而此時此刻,有人做到了。
玄微子沿著光流一路深入,直到周圍都是一片純光,伸手不見五指之時,似乎觸及到無形的位面壁障,無法繼續前進。
「半位面?」玄微子心下思量,正要施展靈能撕開這個吞納信仰願力的半位面,卻感應位面壁障自動擴張,像是吹氣泡般,輕而易舉將玄微子納入其中。
而原本保持著靈體狀態的玄微子,進入半位面后自動還原成實體,落在堅實地面上。
可玄微子瞬間就明白過來,自己其實並不算還原成實體,而是處在一個極為真實、纖毫具現的精神世界中。那種置身他人靈台的感受,玄微子在第一次見到赫賽肯的時候就體驗過了。
只是這個精神世界已經具現為半位面,這需要異常強大完備的心靈力量。即便號稱以自我心靈侵蝕現實的心靈術士,想要通過展開心靈化為半位面……反正玄微子化身也做不到,換作本尊來,也只能展開法度完備的星綱法壇,不可能直接化為一個半位面。
抬眼望去,玄微子居然又來到聖比索禮拜堂外,不過此刻禮拜堂外的空地上沒有收容傷員的帳篷,周圍也沒有幾幢建築。附近是雜草叢生的田園,在遠處隱約可見有低矮的農夫草房,升起裊裊炊煙。
「這是……過去的時空嗎?」玄微子大概判斷出來,這個精神半位面應該就是聖比索禮拜堂建成后不久的日子,建築的石料還顯得很新,都沒有多少風吹雨淋的痕迹。
玄微子緩步來到禮拜堂外,正好有人推門走出,是一名長著雀斑的小修女,看模樣恐怕只有十一二歲,瘦瘦弱弱的,橘紅色頭髮凌亂得像是雞窩。
這名小修女看見玄微子,害怕地扶著門板,只露出半張臉,也不敢說話。
玄微子正要開口,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就見六七位騎手縱馬呼喝,他們身上臭烘烘的,穿著獸皮大衣,腰間武器放到如今,基本是沒人瞧得起的破銅爛鐵。
「喂!你是什麼人?!」帶頭騎手張口露出滿嘴黃牙,噴著酒氣與唾沫,朝玄微子叫道。
騎手所說並非是通用語,但是不妨礙玄微子可以聽懂。他掃視這群騎手,有的人毫不掩飾地抓了抓褲襠,玄微子瞬間就察知他們來到禮拜堂的用意,然後望向那個小修女,低聲說道:「我明白了,這就是你的經歷嗎?當年我是不存在的,而你接下來的遭遇也可想而知了。」
「喂!你這傢伙,竟然敢無視我?我可是——」
嗖!
玄微子頭也不回,只是輕輕抬手,那幫騎手齊刷刷地人頭落地,血似泉噴。
小修女扶著門板,嚇得小臉發白,身子輕輕顫抖,也不敢隨便挪步。
玄微子看著她,到底怎樣的經歷,讓這麼個小女孩看見死人都不敢動彈?他有些無奈地嘆息說:「我能進去嗎?」
小修女點點頭,像是逃跑般鑽入禮拜堂,玄微子推開門板,剛一邁步進入,就感覺周遭事物忽地一變。
再定睛,玄微子站在一群圍觀群眾後面,不遠處還是聖比索禮拜堂,就見兩列士兵開路,一名貌似領主的人物騎著高頭大馬來到。幾名身穿黑袍的修女站在禮拜堂外,其中一名修女也留著橘紅色頭髮,看模樣已經長大,寬大的黑袍之下難掩窈窕身姿。
那名領主居高臨下對修女們說著什麼,然後指揮士兵上前,將修女們抓住,把她們一塊扔進簡陋的囚車。
圍觀群眾竊竊私語,玄微子側耳傾聽,將信息流匯總起來才得知,這一座由修女打理的禮拜堂,暗地裡早已跟娼館妓院差不多。被當地信仰虔誠的領主發現后,前來抓捕違反教義的褻瀆者。
可是玄微子望向那名走遠的領主,卻能感覺到他那膨脹難抑的慾念,接下來的事情不用看也能猜到。
「你給我展示這些過往做什麼?」
玄微子心中發問,同時打了個響指,遠處騎馬領主毫無預兆地自焚起來,如受神罰。一眾士兵趕緊上前救助,圍觀群眾也嚇得大呼小叫。卻沒人注意到,關押著修女的囚車自行打開,那群修女匆忙逃入森林。
「明明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是希望我替你彌補曾經的遺憾嗎?可這又有什麼意義?」玄微子邁步走向森林,濃霧驟然掃過,周遭景色又是一變。
昏暗的冰天雪地之中,橘紅色頭髮修女身上只剩下一張床單,她赤著腳在雪地中艱難行進,遠處能夠聽見狗吠聲、士兵的呼喊聲。嚇得這名早已遍體鱗傷的修女跌倒在刺骨雪地中,可她再也無力爬起了,眼前視線漸漸模糊。
當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耀在雪地上,修女感受到人生中最後一絲溫暖,絕望的她抬眼望去,她看見一道身影,滿披聖潔光耀,向她緩緩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