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對上(2)
道路上的化雪在車輪下簇簇地響,奧迪內一片寂靜。
隨行幕僚先進入國美,按部就班。楊散抽出時間親自送沙小弦回邊緣。小皮一看到李銘遠一起走回來,馬上利索下車,替他拉開了副座門:「銘少爺,請。」
動作精幹有禮,言語不卑不亢,由此可見楊散御人有方。
這樣,李銘遠順理成章被人請進了副座。其實他是第一次出現在小皮面前。偏偏小皮什麼都不問,什麼都知道似的,照樣對他禮遇三分。
李銘遠微笑回應,坐在前排看雪景,一直沒抽煙。他的眼睛隨著跳動的雪光,時常會掃過後視鏡。
沙小弦坐在後排左首,楊散進車后,先照例檢查她是否扣好安全帶,除此之外,他的神情沒發生多大改變,溫和、沉默,性格一如當年的白澈。
「不要亂動。」他拍下沙小弦彈開鎖扣的手,探身過去再給她扣好。
沙小弦靠坐不動,只皺了皺眉。楊散看著她又笑了起來:「太悶了吧?馬上就到了。」說完后,他迴避身子,屈拳淡淡咳嗽了聲。
李銘遠從後視鏡看到沙小弦冷漠的臉在微微鬆動。他對那張接吻的照片印象其實很深刻,尤其記得男主角的手。因為他相信,男人的品味可以通過衣著談吐來體現,而生活的閱歷必須從眼睛和手指來展現。
——後面這個對手,眼裡不興波瀾。而且他的手,透過一截白皙的襯衣袖口,乾淨而穩定。
李銘遠微微一笑:「楊先生身體不大好?」
楊散正身坐好,同樣微笑:「如果沙寶常來看我,我會好得快些。」
沙小弦眉毛微微一動:「你檢查身體了嗎?」
楊散笑著回頭:「沒什麼大問題。」
車子行駛在雖有淤泥但仍平坦的大道上,突然顛簸了一下。沙小弦兩手插在外套兜里,坐姿閑散,口裡的語氣卻有些冷:「怎麼了,小皮?」
開車的小皮紋絲不動地坐著,不回頭。「哥不准我說。」
「那就不說。」沙小弦笑如春風。
小皮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看樣子快要忍不住。楊散淡聲招呼:「小皮,專心點。」手輕輕擱在灰色西褲上,指背延伸的脊痕微微凸起,帶青色。
手掌雖然好看,但布滿了針眼。
沙小弦低頭看了下,再抬起眼睛說:「病得不輕吧?」楊散轉頭再默然一笑,突然伸手握了握她的手背,又很快地撤退了。
沙小弦本能地揚起手,削到了一半似乎想起了什麼,在蒼白的臉龐側垂下掌勢。——引得前座的李銘遠眼帶惋惜。但他的神情已有些不悅。
楊散顯然很了解到她,回頭又是一笑。
目的地馬上到了。邊緣前人煙稀少,這幾天大雪,已經嚴重影響了生意。楊散推門先下,一邊習慣性地為沙小弦撐開車門,一邊打量商街兩道。
李銘遠已經站在車外了,向沙小弦伸出手:「來。」
沙小弦沒多大反應,只走過去說句「不用了」,用微涼的眼睛強調了她的意思:不用在楊散面前秀什麼,她不想打擊他。
李銘遠盯住她的眼睛,手掌伸直不變。她根本不為之所動,順勢從楊散手裡接過他為她訂購的橙香蛋糕,一把塞到李銘遠掌中:「走吧。」
李銘遠抿住嘴,掂了掂紙盒說:「愛吃這個?」
「嗯。」沙小弦蹭著他朝大門裡走,好像忽視了身後。同樣地,身後車輪發出唰地輕響,碾過滿地雪水駛了出去。
從頭到尾,果然沒人提到過楊散病情。
回到小包廂,空氣溫熱,沙小弦脫下茶綠色外套,坐下沙發里又開始看動漫。可是李銘遠有話要說:「小白臉,我問你幾個問題。」
被點名的小白臉早已拆開了包裝紙盒,在用鏟子鏟蛋糕吃。「不說廢話就行。」
李銘遠臉色陰沉。他兩手插進長褲口袋,挪出身子擋在了屏幕前。「你為什麼對他手下留情?」
沙小弦卻揮舞著叉子:「別遮著我,讓讓!」
李銘遠站著不動,挺拔的身姿完全遮住了動漫圖像。他繼續冷冷說:「我親你一下就得挨打?憑什麼他能動手動腳?」
沙小弦突然抬起了眼睛,冷清的光傾瀉一地:「銘少爺,你必須先弄明白三件事。一,我沒有讓他動手動腳,也制止了你的騷擾。二,我答應過別人,不對他動手,我說到做到。三,你上次已經放過狠話,說我卑鄙無恥,要斷個乾淨,這個時候有什麼立場管我的事情?」她低下頭開始鏟蛋糕吃,沙啞的嗓音一說完,神情又恢復了平靜。——始終木著一張臉,讓人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連可恨的招牌笑容都沒帶上。
李銘遠默不作聲盯著她,盯得眼底生出了恨意。他突然撲了過來,將她死死按在沙發里,喊了句:「老子要找你做媳婦兒,憑什麼不準管你?」沙小弦剛失笑回句「中國詞學得不錯」,他一看到她可恥的笑容,就猛地低下頭,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沙小弦吃痛,噝地按住臉頰吐氣:「李銘遠,你最好別惹我,我這兩天心情不好。」
「管你好不好。」李銘遠冷笑,壓過強健有力的上半身,整個撲上去一陣啃吻。沙小弦好不容易夠到茶几,放下了心愛的蛋糕,再空出手抵抗他的糾纏。兩人又抓又咬,互相不退讓,
像是披著優雅皮的狼在纏鬥冷著臉的狐狸。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都上了成人歲數,後進門的店長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哎呀,要死啊,大白天的——」嬌滴滴的聲音突然一轉,變得尖利起來,「我說銘少爺,這樣欺負我們家沙寶不大好吧。」
李銘遠惡狠狠地親了口咬出血痕的嘴唇,心滿意足地挪開身體。他伸手拉起快窒息的小白臉——後者名副其實,嘴張著在微微吐氣——替她理了理糾亂的碎發。「店長,我要娶她,你不用擔心。」
店長臉色變驚滯,還沒說話,恢復過來的沙小弦一腳踢開李銘遠,吐了個字:「滾。」已經代替了店長的回答。
李銘遠學著她初會邊緣的樣子,彈彈衣角,笑著揚長而去。
「你真的要嫁給他?」店長始終認為沙寶像以前一樣,和美男打鬧嬉笑的,沒想到這次聽到如此震驚的消息。
沙小弦托起蛋糕,左右端詳破損地方,漫不經心地說:「還不到時候。」
店長再次驚呆。她回頭笑了笑,像是了解到什麼,但仍是沒避諱:「沒這麼容易。他爸爸那一關不好過呢。」
店長嘆氣:「說到底,你還是不原諒楊先生。」
沙小弦連忙放下蛋糕,整容說:「店長,楊散能走出去是個好現象,你們不要再把他繞回來了。」
「可是你知道嗎?」店長嘆息不止,嬌艷的紅唇也散去了光澤,「楊先生病得很重,需要開刀動手術,但他拒絕簽字。」
沙小弦聽了臉上很是吃驚,抿嘴沉默著。店長看著她,不住地苦笑:「寶啊,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楊先生對我有恩,我還是想勸你去幫幫他。因為他沒有直系親屬,自己簽了字就等同認定了生死,所以他想處理好一切事再動刀。如果你能以——」
「以未婚妻或者太太的身份?」沙小弦突然截斷了店長的話,語聲揚起:「爸爸,這不可能。」
店長沉沉看向她:「好吧,你不願意我也沒辦法。這些話就不要往心裡去了,也千萬不要跟楊先生說。他面上雖然從來不說什麼,但心裡也傲著,肯定不希望我在背後插手。」
「嗯。」沙小弦送出了店長,快速說:「——你可以去找找白家叔伯。他們是旁系,總能起到一些效果,實在不行,還有白寒。」
空氣留下寂靜,她一個人關在小房間里沉思。這次回國牽扯諸多環節,她真正要做的事情還沒有眉目,的確讓她心憂。楊散那邊也確是沒了親屬,陪伴他的似乎只有無窮無盡的孤獨。
晚上,李銘遠提著枕頭要留宿,沙小弦對他認認真真地說:「銘少爺來我這邊,我有責任保護你的『安全』,但是今晚請你安分點,我想好好睡一覺。」
李銘遠已經趴在沙發床上,舒服地伸展四肢,用枕頭蒙住頭,嗡嗡地笑:「好。反正今天親夠了。」
沙小弦用書招呼了他一次,丟過一床毯子:「蓋好。」
「你來幫我,我動不了。」
沙小弦等了半天,看他趴著撫住腰,暗自嘆口氣,走過去替他掩好了被毯。快睡著時,她才迷迷糊糊想起來要道個歉,轉身說:「對不起,李銘遠。」
李銘遠沒有動,呼吸也聽不清。
「以後別亂來,我就不會打你了。」
終於,臨時徵發的卧室里完全寂靜下來,只剩下壁上一盞淡淡的燈光。李銘遠突然悄悄爬起身,看著對床的側影,還是伸出手摸了摸。
這次沒有被驚醒。
他俯下身,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才躺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