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 好香的餛飩
命運就好像是轉動的齒輪,推著人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生命中的強迫性重複就好像那隻看不見的手,在掌控著我們的命運,讓我們持續處於失敗和挫折的輪迴中。
人們基本不能擺脫這隻看不見的手。
在很多年以前,白雪和月牙還在鎮子上時,曾經有過交談。
那是在決意一同去長安的前一天,兩個人在楓樹下,季節在春夏,楓葉一片青翠。
月牙依依不捨的和自己喜歡的景緻告別,末了說:「長安的通天岩春季也能抽出紅色的嫩葉。」
白雪指了指自個頭上的翠葉:「你還沒走呢,就惦記起了別地方的楓樹,果然是只見新樹笑,不見舊樹哭。」
月牙:「嗨,人之常情。」
兩人笑了兩句,沖淡了離別傷感。人在一個地方住久了,總是有感情的,人類沒辦法活在顛沛流離里。整個家都是月牙,一手操辦起來的,連花壇里種什麼樹都是她決定的。
現在要走了,是真的捨不得,然而離別也是人之常情。
白雪揉了揉手心,半開玩笑的說:「你真想好了?」
月牙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白雪語重心長地說:「你跟著去長安,可就再也跑不了了。莫雲淵和肖張不一樣,若我有朝一日要走,肖張的體面一定不會強行挽留;但莫雲淵是一定會把你鎖在身邊,至死方休的。」
「我很喜歡一句話,所有的慾望,被滿足時都要支付代價的。」月牙心平氣和:「我滿足了自己愛有所依,總要付出點代價。」
白雪:「那時姑娘還不知道,上帝贈予她的每一份禮物都暗中標著價碼。」
月牙:「姑娘要是知道呢?」
白雪:「那就厲害了,花半秒鐘就看透事物本質的人,和花一輩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質的人,註定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月牙笑了起來,眼眉彎彎,半晌后說:「那你呢?你也不是非要和肖張去長安,你也可以隱姓埋名換個地方生活。安穩的生活里沒有長安的是是非非,沒有肖邦的居高臨下,當然也沒有肖張。」
白雪:「人生當中的所有幸福都要靠自己去爭取,需要『求助於己』,一個人不可能在命運的拷問前矇混過關,所以我想試一試。」
「承受你該承受的,那是你的命運。」
當愛情和命運綁在一起,又有一種別樣的味道。
他們在回去的路上,莫雲淵撐不住舟車勞頓,病了一場,肖張白雪使了法子才讓肖邦停下休息。
當時路過江城揚州,休息的時候就聽見充滿風情的笙管笛蕭聲和歌聲,熱烈而溫柔,一陣小雨經過了寬敞的平山堂,清澈的月光籠罩西樓,兩岸上的樹影婆娑天空中銀河悠悠,只看一眼,讓人生出幾生幾世都沉醉在這夢境的感慨。
肖邦在當地停留休息,當地官員立刻宴請了大將軍。
雖然是夏日卻涼爽如秋,彈奏錦瑟的美人是在勸酒,捲起朱簾又出來一隊舞女,踩踏著《揚州》舞曲的節奏。
歌曲響徹雲霄,傳到了他們休息的後院。
莫雲淵勉強咽下去一碗葯,一口飯都吃不下,廚房送來的飯菜大魚大肉都過於油膩,只挑最好的,完全沒考慮過病人生病忌葷腥油膩。
那些靡靡之音傳進耳畔,他問:「他們是在慶祝我要死了嗎?」
月牙立即呸了好幾聲:「童言無忌。」
莫雲淵:「也對,他們根本就不會記得還有我這號人物,我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月牙岔開話題道:「殿下,我讓白雪給你做點餛飩,你不是最喜歡吃她做的嗎?」
莫雲淵:「我不喜歡吃,是你想吃了吧。」
月牙嘻嘻一笑:「一路上都吃幹了,吃的我都快吐了。」
莫雲淵合攏眼睛:「你讓她去做,你不要插手。」
月牙嘟囔著:「我幫忙揉個面,也不會讓東西難吃多少。」
她讓丫鬟叫來肖張陪著莫雲淵,自個和白雪去廚房做餛飩。
白雪合了面醒發,趁著空檔挑了一塊梅花肉,這肥瘦相間的肉做餛飩才好,不肥不膩還不柴。
手切了半盆的肉一半打花椒水,放了醬油鹽與蘑菇精在放酒去腥,材料都是自備的。
月牙感嘆:「不愧是大廚,這種環境你都能研製出調料來。」
白雪:「請叫我王致和。」
用幾種香料爆香的油在煎炒著肉粒兒,油汪汪的肉粒兒顆粒飽滿,微涼在撒上嫩嫩的蔥花,與打了蔥花水的肉一攪拌,是香氣四溢。
準備好了餡兒,就開始扯皮兒,兩個人圍在桌邊包餛飩,白雪包餛鈍很好看,個個好似元寶。
月牙弄的那些就慘不忍睹。
白雪只看了一眼,就面無表情的挪開說:「你包的那些餛飩給莫雲淵吃,肖張吃我包的。」
月牙的手藝被鄙視了,氣得狠狠一捏餛飩,壞心思的打趣道:「還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就胳膊肘往外拐呢。」
白雪似笑非笑:「誰敵得過你胳膊肘往外拐?我和肖張正說話呢,就因為你家莫爺想吃,我們兩個一個當陪聊,一個當大廚,叫他吃兩個破餛飩你還不樂意了,果然是誰家的誰心疼。」
月牙被說的害羞,沾滿面的手就抓了過去,兩個人一頓鬧,身上臉上沾了不少白面。
好不容易包完了餛飩,下了鍋一煮,白雪那一鍋白胖白胖的,還透著裡邊肉的粉嫩蔥的油綠。月牙那一鍋則是直接餡散了,餛飩便面片。
白雪拿過四個碗調了餛飩湯,這湯也是混沌的靈魂,一碗餛飩就清香四溢,若是吃上一口,必然是汁濃味香。
月牙趁著她不注意,把四個碗裡面的餛飩「面片」綜合一下。白雪瞧見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做不知道小老鼠的行為。
兩人端著餛飩到了門口,就聽見裡面有對話。
肖張:「……我覺得您就是怕死。」
莫雲淵:「……」過了一會兒說:「滾!」
肖張才不滾呢,而且嘴上沒把門的,大大咧咧的說:「月牙一會兒不在,您就焦慮,但您的焦慮歸根究底是對死亡的恐懼,害怕被月牙拋棄,害怕爭鬥失敗,害怕前路無光,其實都是害怕死。但死這種事情怎麼說呢?人總要死的,所以勇敢的面對吧。不停的黏著月牙姐姐也改變不了什麼。」
莫雲淵咬牙切齒:「我沒有黏著她。」
肖張笑道:「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你已經三次表達希望我趕緊滾,讓月牙姐姐回來陪您。」
莫雲淵:「重點是讓你滾。」
肖張說:「唉呀,再聊一聊,這一路上我都沒怎麼和人說話,可寂寞死了。」
莫雲淵:「你跟白雪都不說話嗎?」
肖張一陣清爽的笑聲,「唉呀,夫妻之間的說話怎麼能叫說話呢?那叫談戀愛。你不知道,白雪她太溫柔了,我一賣可憐她就哄我,我都不用說什麼話,往她懷裡一靠,她的手就輕輕的拍著我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樣。我這個幸福,但這種時刻又不適合說話,我就憋得慌,真羨慕莫爺,你肯定不會被月牙姐姐天天摟在懷裡吧?」
莫雲淵:「閉嘴。」真的好想把這東西扔出去。
肖張笑得更大聲:「哎呀,話說到哪了?對,您害怕死,這世上大部分人都怕死。不然年輕人為什麼拼盡全力一搏,想要博個前程,因為害怕沒錢吃飯,餓死了;為什麼人要生孩子?因為怕到了老年沒人養自個,干不動活兒了,手上沒錢,面臨衰老威脅。大家都很怕死,也包括我,但人就是會死,所以得直面它。向死而生,這個詞兒有深度吧。您不能追求絕對的安全,略等同於生命已經死亡,這是向生而死。而生命的綻放,都在各種不確定性和風險中,這也就是向死而生。所以啊,從安全區里走出來吧,不要緊緊的抓著月牙姐姐不放了。」
莫雲淵被說的心煩,幽幽的盯著肖張:「你是覺得我現在虛弱動不了你,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肖張:「是有這麼一點意思。」
莫雲淵咳嗽了好幾聲,氣的,他躺在床上起不來,拿不到東西去砸肖張,於是咬牙切齒:「你等著。」
肖張:「你得接受勸諫,這是一個良好君王應該有的態度,我覺得我也可以入御史台。」
莫雲淵恨恨的說:「我就算是有一天死了,也要月牙跟我一起葬到土裡。我生她生,我死她死,共沉淪。」
肖張一怔。
門外,兩個女子佇立。
白雪臉色不太好,她最討厭病嬌了。
月牙無聲的嘆了口氣,然後擠出來一個笑,滿臉都是開心,一把推開了門:「餛飩煮好了,白雪做的特別香,我在廚房就忍不住偷吃了一口,也太香了吧,舌頭都要咬掉了。」
肖張回過頭來,楚楚可憐的說:「手疼,我要白雪喂。」
白雪:「那你得等我吃完。」
肖張屁顛兒屁顛兒的圍到桌邊,決定跟她一起吃,用另一隻手拿勺。
月牙坐在床邊,她吃一口,喂莫雲淵一口,兩人分兩碗。
那個晚上,他們四個在一個房間,吃著餛飩。
餛飩好香呀。
那是最後一次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