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小夢!小夢!」嘭嘭嘭的敲門聲伴隨急促叫喚,將杜小夢從睡眠中逐漸鬧醒。「小夢!起來,再不起來要遲到了,快點呀,小夢,起來呀!」渾厚的嗓音不停地叫喚。
「這死果子,真是雷打不動耶,就不能歇一天嗎?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在他的咖啡里加點安眠藥,讓他明天起不來,哼!」杜小夢咕噥著,把腦袋極盡全力從書桌上撐起來,不耐煩地撓撓零亂的長發。面前的電腦屏幕還開著,一幅海底世界的屏保,水流嘩啦嘩啦地響。
杜小夢揉揉眼睛,搖搖滑鼠,屏幕上出現了昨晚碼到凌晨四點半的文字。這是一部新的長篇,才寫了前面三章。杜小夢滿意地笑笑,她從高一開始寫網路小說,沒想到第一部小說的點擊率就超過百萬,以後一發不可收拾,兩年來,一共出版四部青春言情小說,部部暢銷,「網路美少女作家」的名氣迅速飆升。她寫的博客點擊率超過百萬,而博客里的青春甜美的照片,也讓她迅速成為廣大青少年的偶像。
杜小夢也是林果子的偶像。但這絕對不可能成為現實。兄妹哪能談戀愛?在杜小夢心中,林果子是她哥哥。
杜小夢十歲那年,爸爸和媽媽離婚了。爸爸叫杜墨然,著名畫家。可杜小夢十歲那年,杜墨然還沒有成名,懷抱著畫家夢想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媽媽陳小逸,和杜墨然是大學同學,她是個氣質出眾的美女,愛上了杜墨然的瀟洒與才華,不計較他家貧如洗,畢業后兩人就結婚。沒想到婚姻生活中的柴米油鹽真的能夠磨滅愛情,婚後陳小逸放棄了畫畫,去上班賺錢養家,每天忙裡忙外,可是物價日溢高漲,一個人的薪水漸漸難以支撐整個家庭的開銷,當米桶里已經沒有半粒米,杜小夢沒有錢交學費,而杜墨然依然痴迷畫畫,對家中窘困的境況無動於衷時,陳小逸崩潰了,她跟一個**富商走了。
那年,杜小夢十歲,林果子十七歲。他和他媽媽走進了杜墨然與杜小夢的生活。他們原來是小區里同一層樓的鄰居。自從陳小逸走後,杜墨然就開始酗酒,他整天沉湎在悲苦的怨懟與思念中,完全忘了女兒才十歲,需要他振作起來照顧女兒的飲食起居,反而是杜小夢,好像眨眼之間長大成人了,她忍著眼淚去廚房煮粥給自己和爸爸喝。但是,就算小小年紀的杜小夢會做家務事,米桶里也快要沒米了,學校又有募捐活動。放學回家的杜小夢想到沒錢交會讓同學嘲笑沒有愛心,想到家門裡爸爸爛醉如泥的模樣,不禁坐在樓道里嚶嚶地哭泣。
阮香芹晚上回來,發現了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她上前抱住她瑟縮的顫抖的小小的雙肩,用甜甜的聲音安慰道:「妹妹,別哭,妹妹,別哭,乖!」
儘管平常家家戶戶都是一進門就將門關閉,從來不曾走家串戶,但搬到這裡兩年,對隔壁的爭吵聲阮香芹也時有耳聞,所以她揣測得出杜小夢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對這小女孩充滿了同情。她把小夢接到家中,幫她洗臉,拿麵包給她吃,又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杜小夢垂涎欲滴,她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麼香的飯菜了。十七歲的林果子看著杜小夢狼吞虎咽的模樣,心裡陡生一股英雄豪情,下定決心,要一輩子保護這個可憐的小女孩,不再讓她挨餓受凍。林果子將自己的零花錢拿給杜小夢做明天的捐款用。
林果子的爸爸兩年前就得癌症死了。他和他媽媽賣了原來的房子,搬到這個小區開始新的生活。母子兩個都是十分善良開朗快樂的人。阮香芹沒有陳小逸漂亮,但是她的聲音甜甜的,嗲嗲的,每天都很開心的樣子,杜小夢相信她就算活到了一百六十歲,也有本事象十六歲的小女孩一樣單純快樂。阮香芹的廚藝很高超,開了一家小小的餐館維持生計。
高大健碩的林果子繼承了母親快樂開朗搞笑的天賦,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學習成績很差,看來考上大學很難!
一年之後,阮香芹成了杜小夢的媽媽。兩家人變成了一家人。杜小夢和林果子都沒有排斥父母的組合,他們在一起好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這一年來,是阮香芹幫助杜墨然停止酗酒;是阮香芹鼓勵他重拾畫筆;是阮香芹照顧他們父女兩人的飲食起居;是阮香芹用她甜甜的笑容將心中陰霾驅散;更是阮香芹介紹了朱天煦這個伯樂給杜墨然,讓杜墨然的畫終於走進畫廊,走進拍賣行,並一舉成名。
杜墨然說阮香芹就是自己的幸運草。他以她的名字畫了一幅碧綠芹菜地送給香芹當結婚禮物。杜墨然成名后賺了很多錢。他們各自賣掉了原來的房子,在北京買了一套兩層樓的別墅,又買了一部寶馬,和睦的生活在一起。
杜小夢不管家庭的其他成員同不同意,根據自己的名字將別墅命名為「夢幻小屋」,且用鮮花鑲邊做了個美倫美幻的招牌掛在大門口。林果子曾經取笑:「這麼大的別墅還叫『小屋』。」
夢幻小屋確實大,有兩層樓。二樓有五個房間,一間杜墨然與阮香芹住,一間杜小夢住,一間林果子住,一間客房,一間畫室。一樓則是一間客廳,一間餐廳,一間廚房,一間大大的健身室兼遊戲室,庭院有游泳池、花園、石桌石椅、鞦韆架和搖椅。
林果子果然考不上大學,幸好他四肢發達,被省體育隊要去當了籃球運動員,經過幾年奮鬥,如今,二十四歲的他已經是國家籃球隊的主力後衛了。阮香芹自從結婚後就不開餐館了,全心全意做一名合格的家庭主婦,每天都能吃到可口的飯菜,是杜小夢最開心的事情。
夢幻小屋的生活大部分是幸福的,除了林果子的糾纏。杜小夢時常想,究竟怎樣做才能讓林果子明白自己真的只拿他當親哥哥,他根本不是自己喜歡的那種style。林果子其實長得不賴,濃眉大眼,高大健壯,但他的內在也同他的外表一樣粗線條,而杜小夢要的是能夠心靈相通的伴侶。
「嘭嘭嘭」,敲門聲仍在繼續。杜小夢保存了文字,關掉了電腦,門外換成了香芹媽媽甜膩膩的聲音:「妹妹,起來嘍,早餐已經做好了,有你最喜歡吃的三明治噢。」
「哎,來了!」杜小夢清脆地應了一聲,她極其喜歡香芹媽媽,這麼多年來,她早已把可愛的香芹媽媽當做自己的親生媽媽了。她喚她,她不能不回應。
「我換衣服,馬上下來。」杜小夢一邊回應,一邊衝進洗手間梳洗。
「嗯,我們等你噢。」她聽到了他們離去的腳步聲。
一捧冷水潑在疲倦的臉上,連續幾天熬夜寫作令她的眼睛布滿血絲,用腦過度加上睡眠不足,使她感覺頭痛欲裂。她也想休息,可是一部小說一旦開始,怎麼剎車也剎不住,而且又不能不兼顧學業。
簡單梳洗穿戴完畢,鏡子里出現了一個精緻可愛的小美人,除了布滿紅絲的眼睛和因疲勞而略顯蒼白的臉色,十七歲的杜小夢已經出脫得玲瓏剔透。她倒很會遺傳,才華遺傳了爸爸,而美貌遺傳了媽媽。
拿了書包,杜小夢邁著輕快的腳步,哼著周杰倫的歌蹦蹦跳跳地跑到一樓餐廳,一家人全部到齊了。
「小夢,來,坐我這邊。」林果子拍拍旁邊的椅背,熱情洋溢地招呼。
「呃」。杜小夢朝林果子吐吐舌頭,扮個鬼臉,一轉身溜到阮香芹身邊的座位上去。
「嗯,好香!好香!香芹媽媽做的早餐就是好吃。」杜小夢一邊狼吞虎咽的吃著剛烤出爐的三明治,一邊喝牛奶,還不忘對香芹媽媽誇讚幾句。
林果子無可奈何的聳聳肩,一邊吃早點一邊痴痴地盯著小夢看。
杜墨然從報紙後面探出頭來,看著女兒心疼地數落:「小夢,你看你,一點精神也沒有。寫什麼小說?明年就高三了,那一整年就別再寫小說,好好準備考大學,等考上大學再寫也不遲。」
杜小夢咕噥著:「可是,我現在有靈感嘛,不寫下來,靈感就沒了,寫不出來了。」
「什麼靈感?別給我談什麼文學?談什麼藝術?我還沒有你懂嗎?你看你寫的這些什麼情情愛愛的小說,說好聽是通俗,說難聽是膚淺。你不要重量不重質,你可以去考中文系,好好在這方面下點工夫,把基礎打紮實點,別光憑一點點天賦就自認為才高八斗,無法無天,文學殿堂里還有很多東西你需要再學習。文章千古事,等你學好了,再來寫,才有可能寫出千古流芳的好作品。」杜墨然義正言辭地呵斥。
「可我就是想寫情情愛愛,什麼時代的里程碑似的作品我寫不出來,也不想寫,我就是這麼膚淺,只要有讀者願意跟著我膚淺,只要我的作品能讓他們膚淺的哭,讓他們膚淺的笑,我就樂意。我很平凡,我不想要千古流芳,我只想瀟洒走一回。」杜小夢有時侯很任性,特別是在爸爸面前,特愛唱反調。或許是她心裡始終有一個陰影,當初如果不是爸爸一味追求純粹高雅的繪畫藝術,媽媽不會走。
她喘著氣氣沖沖地又加了一句:「我就是願意寫這種會賺錢的膚淺小說,而不要餓著肚子去假清高。」
砰!杜墨然重重地將牛奶杯置在桌上,人跟著站立起來,抖抖索索地將手指向杜小夢:「你,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是我假清高!」
杜小夢看到爸爸真的動怒了,猛察覺自己有點過份,立即低下頭不言語。阮香芹笑著打圓場「哎呀,墨然,跟小孩子較勁什麼?小孩子都是有口無心的,想到哪說到哪,能有什麼意思?坐,坐,」她上前把杜墨然按回椅子上去:「你快吃吧,不是和天煦約好了等下去畫廊的嗎?快吃吧。」
阮香芹又回頭安慰杜小夢:「你也快吃吧,要不上學要遲到了。你爸爸跟你說那些話,是關心你,為了你好,知道不?你還這麼年輕,學習是第一重要的,知道嗎?」
「知道了。」杜小夢悶悶地點頭。她雖然個性活潑調皮,但多數時侯卻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杜墨然聽到女兒這麼說,也嘆了口氣,和解似地吩咐一旁獃獃的不知如何插話的林果子:「果子,你吃完開車送小夢去學校吧,看她今天這種精神,就不要騎腳踏車了,我等會兒打計程車就行。」
「哎,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林果子歡欣雀躍地答應。只要有和小夢親近的機會,就是讓他下地獄都行。
可是小夢站了起來:「不用了,我還是騎腳踏車吧。」
她走了出去,春節剛過,正月未完,北京的氣侯真是凍到骨子裡去了。小夢戴上帽子,系好圍巾,她聽到背後她爸爸無可奈何的聲音:「這孩子,果子,還不跟去。」
杜小夢騎著腳踏車,確實感到精神不濟,頭好痛好痛,好沉好沉。除了好幾日的通宵熬夜,她應該有些著涼了,趴在電腦桌上就睡過去,沒有蓋被子,一定會感冒的。不知為何,今天的心情也有點鬱悶,好久不曾與爸爸爭執過了,她不知道自己今天吃錯了什麼葯,在擰什麼。
難得的冬日暖陽正面閃耀著,閃成了一片白色光芒,她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路向何方,去向何處,身體的虛弱與疲憊讓她有一瞬間的不真實感,好象身體是虛的,飄在路面的。機械的騎著騎著,踩著踩著,忽然踩進了一片黑暗,剎那間耀眼的陽光消失了,她的心墜入一片恐慌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