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到三百年前
「愛妃,愛妃。」隱約溫柔深情的耳語,焦慮的,不停的呼喚著。
杜小夢緩緩睜開眼睛,一張俊美得無以倫比的臉龐帶著關切的神色浮現眼前。這是誰?杜小夢有點懵了。這是在哪裡呢?眼前的帥哥一見自己醒來,立刻欣慰的笑了一下,只一下,又恢復緊張焦慮的神色:「愛妃,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把朕嚇壞了,朕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朕?居然自稱為朕?是在拍戲嗎?幹嘛穿著清朝的服裝呀?這帽子,鑲著寶石,這袍子,黃色的綢緞上面綉了龍,天啊,難道這就是清朝皇帝的打扮?電視里看過許多,杜小夢看過《康熙王朝》,裡面陳道明就是這麼穿,很帥的。但這,這是真的嗎?還是在拍戲?
她伸手抵著額頭,頭很痛,她想撐起來,猛地一下又躺回去,——居然坐不起來,她陡然發覺自己的身體虛弱得難以想象,全身酸痛,只不過想撐起來坐一下——這樣平常不過的小動作居然令自己又咳又喘。更想不到的是,這個自稱為朕的小子居然俯身來緊緊抱住自己,憐惜地附在耳邊呢喃:「愛妃,別動,好好靜養,不要悲傷,我們還年輕,今後,朕還要和你生許多的皇子,為了朕,你千萬保重自己,朕還得讓你管著,你不能丟下朕不管,朕不許你再傷心,不許你有事,不許!不許!」
杜小夢面紅耳赤,從未被男孩這樣緊抱過,更何況是陌生男孩。她極力推開他,但由於身體虛弱,她的反抗看起來十分輕微。皇上以為愛妃仍沉湎於喪子之痛的緣故,不以為異。
「愛妃,朕一定給皇兒風光大葬,他是朕的第一子,朕要封他為『和碩榮親王』,愛妃放心,這些事,朕會辦妥,你只須早一日養好身體,朕心已慰。」哀傷與柔情寫滿他俊美的臉龐,略帶磁性的嗓音深情無限,有一剎那,杜小夢幾乎要陶醉在這如夢的情境中了。
但他站了起來,陡然換成另一付威嚴無比高高在上的神情與語氣吩咐宮女太監們:「好好侍侯娘娘!傳召太醫,開些補品給娘娘讓御膳房做。」
「遵旨。」滿滿跪了一屋子的人。
「等朕回來。」皇上回頭柔聲的說了一句,就昂首闊步地走了出去。
杜小夢輕輕呼出一口氣。她環視四周一遍,紗幔,宮燈,屏風,古董,雕樑畫棟,一屋子穿著旗裝的宮女太監,傻瓜都明白這是清朝。但好象也不是拍戲,沒有攝像機,沒有導演,沒有道具,那麼,這就是真正的清朝了。
啊!杜小夢靈光一現,莫非是穿越,真是邪門,剛要寫個穿越小說,自己就先回到古代體驗生活了,冥冥之中是誰在安排這一切?怎麼偏偏就找到我了。
嘻嘻,杜小夢忽然又欣喜得幾乎要手舞足蹈了。既來之,則安之,回到古時侯玩玩也不錯呀,有多少人能有這種機會呀?可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再穿越回去,如果可以,就更好了。她微微掀開被子瞧瞧自己,一身縞素,這個身子,這麼虛弱,應該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有點感冒加睡眠不足,可是這樣的虛弱,象是長期勞累病了許久的結果。
自己究竟是誰呢?愛妃?他叫自己愛妃,自己是他的妃子嗎?那麼剛才那個皇帝又是清十二帝中的哪個?
杜小夢看了看相貌清秀的宮女,從她的言行舉止判斷,她應該是屬於她的貼身侍俾了。她正在吩咐另一個宮女去請太醫,又命另一個宮女去御膳房端一碗燕窩,自己從桌上倒了一碗茶給杜小夢:「娘娘,先喝碗紅棗桂圓茶吧,補補氣血。」
「我要起來,扶我起來。」杜小夢伸出一隻胳膊給她。
那宮女顯然很錯愕:「我?娘娘您?」
「哦,是本宮,本宮要起來。」杜小夢急忙更正,還好從小就喜歡文史,也看過不少歷史影視劇和書籍,對中國上下五千年歷史基本也有大概的了解。
「是,娘娘。」她將杜小夢扶到圓桌旁坐下。將茶遞在她面前。
杜小夢緩緩啜了一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啊?奴婢叫夏荷呀。」夏荷說不出的詫異,怎麼娘娘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了,看來真是病得不輕。
「本宮病了很久嗎?」
「娘娘已經昏迷了兩天,這兩天可把皇上給急壞了,萬歲爺不分晝夜的守在娘娘身邊,哪兒也沒去呢?」
「皇上?對了,如今的年號是什麼?」
「啊?!娘娘,您怎麼連這也忘了。是順治呀,現在是順治十五年呀。」
「順治?」杜小夢恍然大悟,剛才那個就是順治皇帝?順治十五年?她在腦海里迅速翻閱歷史,憑這個身體以前的主人受疼愛的程度,莫非她是??
「本宮是董鄂妃嗎?」
「是呀,娘娘您這是怎麼啦?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娘娘,您不要嚇奴婢呀?太醫呢?太醫怎麼還不來?」夏荷急切的語調裡帶著哭腔。
「別急,本宮沒事,也許,只是病得糊裡糊塗的,一時想不起來而已。我是為什麼病的?」
「娘娘......」夏荷聽董鄂妃如此問,嚇得哭出聲來。
「怎麼啦?說呀,說說沒事。」杜小夢不解的追問。
「小皇子,小皇子他不幸得天花夭折了,娘娘悲痛得昏厥過去,人事不知,怎麼竟全忘了?」夏荷跪倒在地,心裡快崩潰了,天啊,董鄂妃是失憶了?還是瘋了?這可怎麼辦好?夏荷侍侯董鄂妃很多年了,幾乎是一起長大的,跟著她從內大臣顎碩的府邸嫁到襄親王博穆博果爾府邸,再到皇宮,這麼多年,兩人情同姐妹,如果娘娘真的瘋了,夏荷會傷心死的。
杜小夢回想剛才順治皇帝說的那些話,終於記起了一些歷史。董鄂妃確實有一個兒子,生下來百日就死了。順治愛屋及烏,甚至不顧及前面已有三個皇子,說出:「此乃朕第一子」的話來。倘若這個孩子不夭折,將來一定被立為皇太子,那就沒康熙什麼事了,恐怕歷史都要改寫。
「本宮明白了,你別慌,起來吧。」是的,聰慧如斯的杜小夢徹底明白了。真正的董鄂妃在看到兒子斷氣的一剎那,昏厥過去,那時應該已經去黃泉路上追尋愛子了吧。而那麼碰巧,自己的幽魂,在撞車的一瞬間,跳脫了肉體,穿越時空,附著住她的身體,延續了她的生命。
歷史的真相就是如此嗎?董鄂妃最後的兩年多時光竟是由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女子替代她活著的。可是,為什麼是董鄂妃,而不是別人?
杜小夢忽然感覺慘兮兮,歷史上的董顎妃只活了二十二歲,順治十七年就死了,假如真的穿越不回去,況且也不知道如何穿越,那麼,自己就要死心待在清朝,可是這樣的話,只能再活兩年多,而且這兩年多還是個病殃殃的病人。歷史上說董鄂妃入宮後面三年一直是疾病纏身的呀。老天爺!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杜小夢心中吶喊:「您為什麼要這麼捉弄我?要穿越也要找對人嘛!就算非要成為順治的妃子,也可以找那個笨皇后嘛,什麼博爾濟吉特氏,那個孝惠章皇后,她可長壽啦,聽說活到七十七歲,皇太后做了好幾十年,那真是可以好好享清福,順道看看康熙王朝的那些事啦。「可惜呀,可恨呀,可嘆呀!」
「娘娘,你到底怎麼啦?」夏荷被杜小夢臉上豐富的表情,胡亂的言語嚇得魂都沒了,使勁搖晃著杜小夢。
「啊!」杜小夢被搖醒了。她回到現實來,抽出被晃麻的胳膊,安慰夏荷:「好了,別哭,別哭。本宮真的沒事。」
這時,夏荷忽然發現了救星,她猛地離開杜小夢迎向太醫:「快!快!胡太醫,您快給娘娘看看吧,都胡言亂語起來了,可怎麼辦好?」
「好,好,別急。」
胡太醫診斷的結果是積勞成疾,氣血兩虧,哀傷過度,以致神脾俱損,需好好調理。杜小夢隨著低聲嘀咕:「一堆廢話,這樣我也會診啊。」胡太醫開了一些調養的補藥就告退了。
這時去御膳房端燕窩的宮女回來了,夏荷接過燕窩,把胡太醫開的藥方交給宮女按時熬煎。杜小夢道:「夏荷,你叫他們都下去吧,本宮需要安靜。」門口站著兩個太監,一舉一動都被不相干的人看在眼裡,她實在不習慣。
夏荷一揮手,太監都下去了。杜小夢一邊喝著燕窩,一邊思緒翩翩。
她想家了。她想她的夢幻小屋,想著家裡愛她的每一個人,想著可愛的香芹媽媽,她和她那麼合得來,常常一起逛街,一起開派對,一起胡聊亂想;又想著對自己一往情深的林果子,他的單純善良,魯莽粗野,此刻想起來都覺得那麼可愛,從小到大林果子都是她的護花使者,只要他象門神一樣往她身旁一站,沒有人敢欺負她,可是不幸的,同時也沒有人敢追求她,儘管她長得那麼甜美;又想起才華橫溢的爸爸,其實平常父女間的感情還是很融洽的,就不曉得今天早上吃錯了什麼葯,竟然和爸爸發生了不愉快的口角,如果早知道自己會跑到清朝來,打死她也不會用那種語氣和爸爸說話。
想著想著,杜小夢潸然淚下,幾欲泣不成聲。她放下手中顫抖的燕窩,一口也吃不下去,初發現自己穿越的新鮮感與興奮勁完全消失了。
夏荷緊緊摟住她:「娘娘,務必節哀。務必節哀。」
哭了半天,好容易忍住眼淚,杜小夢凄楚地笑了一下。夏荷是將自己的哀傷誤認為是為了小榮親王,那就讓她誤認為吧,畢竟自己現在的身份是董鄂妃,總不能兒子死了還無動於衷吧,就算假裝,也要假裝悲傷一些時日。
杜小夢不是裝腔作勢的人,因此用不著假裝,在她內心裡其實也頗同情董鄂妃,這位著名的賢妃與順治那麼相愛,生下來的兒子卻百日夭折,設身處地想想,也感覺酸楚。何況,杜小夢忽然莫名其妙的就與家人生離死別,心情也確實不好。
於是,杜小夢沒有解釋,紫禁城的正月寒冷徹骨,她躺回去縮在被子里,不再說話。
驀然,她想起一件事:「夏荷,你拿鏡子給我瞧瞧。」
古時侯的銅鏡真的不比現代的鏡子清晰度高,模模糊糊,朦朦朧朧中一張蒼白的可憐的小臉浮現在銅鏡里。柳眉如黛,眼含秋波,鼻子直俏,菱唇小巧,婉約的楚楚可憐的一付古典美人樣。杜小夢頗感安慰,果然如傳說中的那樣,董鄂妃是個才貌雙全的好女子。
出於女人的天性,杜小夢暗暗在心裡將董鄂妃與二十一世紀的自己做了個比較。論美,應該相差不多;論氣質,大不相同。董鄂妃是婉約的,楚楚可憐的,而自己則是甜美的,健康的,充滿活力,看起來有點古靈精怪的。但是誰讓自己是水瓶座的,不古靈精怪好象有點難。她又小聲嘀咕了,她又犯小聲嘀咕的毛病。
杜小夢放下銅鏡,嘆了口氣,這相貌無形當中給了自己一絲安慰。既來之,則安之,她想二十一世紀的杜小夢死了之後,通常家人大約會傷心一兩年,而後時間會治癒一切,大約就不會再傷心了。還好,爸爸有香芹媽媽照顧著,而果子哥,就能死心娶別人了,過一兩年,爸爸和香芹媽媽還會抱孫,貽養天年,這多好啊。
想到這,杜小夢的心情又再好轉了一些。然而董鄂妃的身子確實不行,才起來這麼兩趟,就感覺疲倦不堪,骨頭又酸又痛,身子沉重的落下去,落下去,杜小夢的心也漸漸釋然、釋然。——眼下最要緊的大約是養好身體,她可不想這兩年多真的只能卧於病榻,朦朦朧朧的思緒也漸漸飄散、飄散,她終於睡著了。
杜小夢再次醒來時,四周一片昏暗,眨了幾下眼睛,才慢慢地看清了重重疊疊的紗縵、熄滅的宮燈以及透過紗帳從窗外灑落進來的一縷清輝,噢,是在清朝,還在清朝。是半夜了吧?自己居然睡了這麼久。午夜時分的皇宮無比寧靜,寧靜得甚至有些許說不出的恐怖。
她翻動一下,打算活動活動筋骨,意外發現翻不過去,才猛然察覺抱住自己的一隻胳膊沉沉地橫在頸上。杜小夢感到呼吸困難,下意識轉過頭去,再次見到了那張俊美無比的臉龐,此刻他正沉沉地酣睡,臉上倦意未消,哀容宛在。
愛新覺羅.福臨,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順治皇帝,那位性格怪戾,任性而痴情的皇帝,沒想到居然長這麼帥。杜小夢一直覺得中國五千年歷史歷朝歷代的皇帝中除了光緒帝外其餘的都是醜八怪,沒想到,畫像是不準的,順治居然也這麼帥,又這麼年輕,這一年,他應該只有二十一歲吧,以二十一世紀的人看來,實在太年輕,才剛進大學的年紀,可是他已經親政七年了,真是不簡單。
杜小夢感嘆著,不可免俗的因為對於外貌的欣賞而對福臨產生了幾分好感。借月光清輝,趁午夜寧靜,杜小夢欣賞福臨的俊美。
她把他緊繞的胳膊輕輕解開,剛要移動的瞬間,福臨醒了,星眸如輝,情深款款。「愛妃,你醒了。」
「別,你走開。」她面紅耳赤,小小心臟快要跳出來,從沒這樣過,她忽然意識到眼前她在大清朝的生活就面臨一道檻,那就是和福臨的關係,她該怎麼辦?董鄂妃是他最疼愛的皇貴妃,是他生死相隨的妻妾,可杜小夢不是,儘管這個身體是董鄂妃的,但是她的感受,她的思想,她的靈魂全都不是!
福臨見她如此,就帶著歉意道:「你生氣了嗎?我早上走得突然你生氣了嗎?朕下午來看過你一趟,太醫開的藥方朕也看了。當時你睡著了,睡得很香,很長一段時間你沒有這麼好好睡一覺了,所以朕不忍打擾你。」
他情款款的語調令她的心再度軟化,可是她咬咬唇,又再次推他。只不過她的反抗很虛弱,她身體原本虛弱得沒什麼氣力。於是他終於感到詫異:「你不會是因為這個生氣吧,從前你不這樣耍小性子的。」
這句話提醒了杜小夢,在皇上眼裡,她是董鄂妃,只能是董鄂妃,她能告訴他真相嗎?他一定聽不懂,他一定認為自己瘋了。既然老天爺讓她扮演了這個角色,她就要入戲,不是嗎?何況福臨並不討厭,相反,他出乎她意料的好。杜小夢畢竟是個樂觀的人,她又慶幸起來,——幸好,她不是穿越成為朱元璋的后妃,朱元璋可是有名的醜八怪。
「皇上,臣妾沒有生氣,只是難過,不知如何是好。」模仿戲劇舞台上的腔調,幾句話居然說得象模象樣。
福臨坐起來,疼惜地說道:「朕知道,朕沒有怪你。喪事自有朕處理,你不用操心,朕也不願意你再觸景傷情。你只需好好養病,身體儘快復原。」
杜小夢心下釋然,不必去參於喪事是最好不過的了。一個嬰兒那麼小就失去生命,杜小夢也很難過,但那是出於人道同情,畢竟不是自己的至親骨肉,她無法感受那種肝腸寸斷的痛楚,如果強迫自己去哭天搶地,倒是件很為難很虛假的事情。這樣病了倒好,可以明正言順躲避起來。
「臣妾會的,皇上也要保重龍體。」這句話倒是出自於真心的關懷,她仰起頭來望著他。
杜小夢低下頭,竟然有點感動,儘管知道這樣深情的話,不是對自己說的。她不禁羨慕起這個叫婉如的女子,今生今世,如果能得到一份這樣真摯的愛情,真可謂死而無撼了。董鄂妃啊董鄂妃,究竟是怎樣的一名女子,能得到皇上如此深情對待。
福臨走過來坐在旁邊,拉著杜小夢的手道:「婉如,是朕不好。若不是為了朕,你不會剛生下皇子就去為生病的皇額娘侍奉湯藥,五晝夜目不交睫;若不是為了朕,你不會貴為皇貴妃,還親自去照顧生病的恪妃。為了免除朕的後顧之憂,你過度勞累落下一身病痛。你真是朕的賢妃,論賢惠,沒人比得過你,你勸朕以天下為先勤於政務,朕做到了,你勸朕做到讓后妃雨露均沾,朕也盡量做到了。但是朕要您知道,只有你才是朕的生命,如果你不好好保重自己,那朕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用不著去侍侯別人,為了朕,你只需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明白嗎?」
杜小夢鼻子一酸,不禁落淚了。世間深情莫過於此。她抬起頭來看著福臨,淚眼朦朧中透出理解和祟拜。這個男子值得天下所有女子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