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想看你最後一眼

銀時沒有選擇，只能起身坐上防火樓梯的扶手，順著扶手朝下滑去，這種方式不僅比他自己跑步下樓更快一些，而且避免了腳步聲在空蕩寂靜的樓梯間里形成的回聲。對於聽覺十分敏銳的銀時來說，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能讓正在逃命的他感覺到些許安慰。

他順著樓梯向下滑去，在樓梯拐彎的地方，用一雙相對於別的孩子來說更強壯有力的手控制住身體，不讓自己從樓梯扶手上掉下去，以免落地時沉重的聲響驚動了那緩慢靠近過來的腳步聲。他就這樣快速向下滑去，從五樓到了四樓，從四樓到了三樓。

就在他即將接近三樓樓梯間的大門的時候，他忽然伸手一撐，從扶手上跳下來，一雙白色的鞋子在落地的時候傳來對他而言很響亮的聲音。

銀時打了個寒噤，卻始終沒有放棄，或者說他此時早已失去了走回頭路的資格。他謹慎無比地放輕了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地靠近了三樓樓梯間的大門，輕輕地推了推。

沒有反應，兩扇對開的帶細條磨砂玻璃窗的大門顯然是從裡面鎖住的，這種防火樓梯間的隔離門通常都用普通的彈簧門鎖，對於銀時來說，和液壓門一樣不可能打開。

他知道自己可以一發火球炸開這兩扇門，也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就是自己的生命和逃生行動統統被迫中止。他此時還不知道為什麼那麼久了，自己擊倒黑衣男子的事情還沒有被人發現，他只知道自己如果再次使用破壞性的火焰能力，爆炸的聲響足夠驚動這座所謂的幸福人間療養院里的安保人員了。

銀時站在通往三樓走廊的門前，束手無策。

他的背後，一條通向四樓的樓梯暢通無阻，一條通向二樓的樓梯已經被藍色的預製板封鎖得嚴嚴實實，沒有一條縫隙，藍色的預製板上，如同貼膏藥一樣貼著一張嶄新的白紙，上黑黑的粗體字寫著「施工中」，油墨的味道，還能依稀聞到。

他的逃生之路就如此荒唐又平常地斷掉了，希望破滅的感覺就是沒有感覺。看到藍色塑料板和上面的白紙黑字的一瞬間，銀時感覺自己身體里空空的，無論是逃走的力氣還是烈火的力量都幾乎消失殆盡了。他此時真想一屁股坐下來，就坐在這樓梯間里的某一級台階上，直到被人發現並且抓住，直到自己困餓而死，直到地老天荒，直到世界末日。

銀時看不到三米外的任何東西，他的世界就是這麼一座小小的圓形的監獄。哪怕他的聽覺再好，哪怕他在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可以「讓時間變慢」，他也無法保證往回走的時候，不會被什麼人隔著老遠看到，然後就此結束自己逃出去的希望。銀時似乎記得，在被抓入這座「幸福人間療養院」之後，有個什麼人曾經告訴他，防火樓梯間，直接通向外面的街道。

藍色的預製板後面，傳來穩健的腳步聲，銀時甚至可以從那腳步聲中聽出來日復一日的疲憊，甚至於麻木。預製板後面傳來說話聲，還有用鐵製品鏟水泥的聲音。預製板後面的兩個壯年男子，一邊抹水泥一邊說著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每一個音節里都透著得過且過的頹廢。

「聽說明年漲工資。」

「漲就漲吧，能漲的過物價都有鬼了。」

「這次換屆，你打算選哪個？斯巴達派還是白蓮花派？」

「我特么的連投票站都不想去，能改變什麼呀？」

「說的也是，不過我聽說斯巴達教派在投票點附近擺攤派送水果，這個便宜不要白不要。」

「公然賄選？他們膽子怎麼這麼大？」

「還不是實力強？他們幾乎將今年的戰爭試煉的名額都承包了。」

「真的？他們哪來這麼多錢？聽說上戰場的人都白送死亡保險呢！那可是好大一筆錢啊！往年這些費用，可都是白蓮教一力承擔著呢！斯巴達這幾年哪來這麼多錢？」

「錢？這裡不就是賺錢機器嗎？」

「這裡？」

「過來聽我說，這話你可別亂傳啊……」

後面的話聽不到了，但銀時早就知道那是什麼話。他剛剛聽到「莆田醫療」四個字的時候就向黑衣男開火，並非一時衝動。

他知道這裡面的黑幕，這些黑幕還是姐姐偷偷告訴他的，想到姐姐的一瞬間，銀時感覺自己枯竭的身心又湧出一股強大的力量。

姐姐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現出來，銀時無聲無息地哭了。斂空靈這個沒有丁點血緣關係的姐姐，是他如今唯一的親人。自從三年前姐姐將他偷偷從療養院裡帶出來之後，他銀時才真正有了屬於自己的人生。銀時知道，除了這三年在姐姐家寄養，在姐姐的關係網之下偷偷上學之外，他人生餘下的七年其實毫無意義，完全可以看做是一坨垃圾。幸福療養院對銀時來說並非什麼陌生的環境，實際上，這裡就是他的「出生地」，他在一層和二層的育嬰堂里呆了七年。

往事不堪回首，曾經的幸福映照著如今的落魄悲涼，如同蒙塵的皇座嘲弄著世事無情。想到姐姐，想到他們最後一次離別時姐姐那幾乎虛脫的背影，銀時的身體里就涌動起強烈的渴望，再見姐姐一面的渴望。這股渴望完全超越了他的求生慾望，強迫著他的身體轉過來，朝向上的樓梯走過去。

向下的樓梯通往自由的天堂，然而已經被堵死，向上的樓梯反而通往地獄，卻絲毫不能阻攔他的腳步。「不管了！哪怕化身為亡靈，化身為喪屍，我爬也到爬到姐姐的面前，說一句『謝謝』！」銀時強忍著沒讓自己吼出來，腳步堅定又輕靈地朝上面走去，他扶著樓梯扶手，盡量讓腳步聲輕微起來，只能看到三米內物體的他，深知自己此番回去，無異於慷慨赴死——

「也許，主任和那個黑衣男，早已經站在樓梯口，手握火焰等著我了吧？」銀時腦子裡轉動著這樣的念頭，他雖然能通過聲音判斷是否有物體朝他移動，但那也得是類似於腳步聲的聲音，如果一個人屏息凝神站在五米外想要對付他，他是完全沒有反應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