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里三層外三層圍觀的街里街坊也一個個被鎮住了,江家小娘子不疾不徐、不喊不鬧地一句句問出來,真真像是拷問到每個人的內心裡去,他們彷彿一下子看清了,潘家婆子是多麼心狠手黑,潘家大郎竟然還想著糊弄大傢伙兒,幫著他們一家人說話啊!還真是根歪樹不直,有其母必有其子,這潘大郎看著沒啥言語,其實更不是好東西啊!
若說在場中還有人比較鎮靜的話,那就只有前頭坐著主持公道的趙敞和人群中的闐柏廣了,除了他們兩個,連站在闐柏廣身後的闐信,都覺得內心震動。
趙敞畢竟是經多見廣,這個場面還不夠他變色的,看眼前情形,也知道潘家是真被江家小娘子鎮住了,這才施施然開口:「既如此,我就替街坊鄉鄰們說句話,潘家大郎以後看著你老娘些,別再生事……若有再犯,就如江家小娘子所言。」
潘順兒耷拉著腦袋,心裡埋怨老娘糊塗,當然也把宋月娘給恨上了。今日就讓這小娘子得意一回,以後日子長著,一家子孤兒寡婦、無憑無靠的,還怕治不了她!
宋玥覷著趙敞一副公平正義的嘴臉,其實,把責任都推到她頭上,自己倒想著四面光、處處落好,心中冷笑,卻也暗暗把潘婆子和潘順兒一家防備上了。
接下來,有趙敞主持,又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潘順兒不得不向胡娘子和宋玥賠了不是認了錯,又把胡娘子的二兩定錢、江小娘子的五兩賠償銀,當場交割了。
宋玥心虛氣短,站在那裡都讓人攙扶著,自然沒辦法上前拿錢,還是唐娘子替她上去,從趙胥吏手中拿回了五兩銀子來。江小娘子又遙遙地向趙敞福了一福,鄭重道了謝,這才由唐娘子和另外幾個婦人扶持著回了家。
一場熱鬧散場,餘韻卻水中波瀾,口口相傳,從南街的三街五巷一直擴散開去,不過三天,就幾乎擴散到全城去,連住在西城的秋喜大姑江錦娘都知道了。
不過,等故事傳到江錦娘耳朵里,早已經演變成了傳說。
傳說中,城南賣肉的胡大娘是街頭一霸、母大蟲,後來了一個賣雜貨的江小娘,卻是個地道的河東獅,這兩人誰也不服誰,先打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江小娘悍勇無匹,把個屠戶大娘撕了個稀巴爛,遂將屠戶大娘收歸麾下,一併沖入潘家,將潘家那個專替人扯皮條的潘婆子打翻在地,連正值壯年的潘家大郎都只能哭著跪地求饒唱征服……
江錦娘聽得咬牙:那潑婦自打進了門兒,就撒潑耍賴、鬧騰不休,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半點兒臉皮不要了,虧得當初沒有他們在自家住下……
暗罵幾句,江錦娘也就把這事兒丟到了腦後,她家林大官前兒又收了個丫頭,她的眼睛要盯著屋裡屋外一群小妖精呢,哪裡有心思管那宋潑婦的破事兒。
而傳說中幾乎可以生啖人肉的江家小娘子,被唐娘子和幾個婦人送回家,就昏昏然躺下了。
周婆子守著倆孩子,提心弔膽地好不容易見著媳婦兒回來,送了幾位街坊離開,快步轉回來,來看媳婦兒的情況。
結果,一進屋就見剛才還神昏色倦的人,此時已經神清目明,倚著炕頭坐了起來,正捧著一隻茶盞喝水呢。
周婆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一臉疑惑道:「月娘,恁覺得如何,咱再去前街請那徐郎中來,給恁瞧瞧吧!」
宋玥看著這老實巴交的婦人,想起曾經原主的吵鬧折騰,暗暗嘆了口氣,道:「不用了,只是有些疲倦乏力,心虛氣短的,那啥,大概就是傷勢未愈的緣故,並無大礙,休息一會就好了。」
周婆子還是有些不放心,張張嘴還想勸,宋玥卻笑著道:「我餓了。」
周婆子一聽連忙道:「餓了?俺這就去做飯,這就去……恁可有什麼想吃的?」
宋玥不知這時候有什麼吃食菜色,也不敢亂說,只說隨意什麼都好,周婆子沒討到注意,有些拿捏不定地,蹙著眉頭出去了。
屋裡只剩了宋玥和秋喜、小安哥,秋喜站在炕下,小安哥則窩在炕上,貼在她身邊兒,小手偷偷摸摸拽了她的衣角。
連幼兒園算上,宋玥讀了二十多年書,談過兩回無疾而終的戀愛,卻沒結婚更沒生過孩子,哪裡有和小孩子相處的經驗啊。一下子穿成孩兒她娘,而且直面一對小兒女,她是真有些手足無措。
她捧了茶杯,垂著眼慢吞吞把水喝了,剛抬頭,秋喜就爬上炕來接空茶杯,仰著一張笑臉,語氣巴結:「阿娘,俺再給恁倒一杯?」
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孩兒,露出這麼一副表情,忒怪異!
宋玥頓了一下,才搖搖頭:「我不喝了,謝謝秋喜。」
「……」秋喜愣了一下子,然後咧嘴笑道:「阿娘還跟俺客氣……嘻嘻嘻……」
秋喜小丫頭笑的止不住,宋玥卻覺得心裡微微發澀,這小丫頭看著對她這個阿娘多有巴結,其實卻並不親近。
再看旁邊一直安安靜靜拽著她衣角的小安哥,對她親近一些,卻也一臉怯怯的表情,似乎母子天性想親近,又有些打怵、畏懼……
宋玥在心裡暗罵,原主究竟對兩個孩子做了些什麼,才讓兩個孩子變成這般模樣?
她暗暗嘆了口氣,伸手抱住小安哥。小東西對她抵觸不太嚴重,只是乖巧地任她抱住,卻沒有這個年紀小孩子的親近舉動。一歲的小孩子,被媽媽抱進懷裡,不是應該摟脖子親親、蹭蹭、撒撒嬌的嘛?
抱住安哥,宋玥又伸手想去摸摸秋喜的頭,卻不料,她的手伸出去,小丫頭竟下意識地飛快地偏開頭躲避!她甚至清楚地看到,小丫頭躲開的同時,小身體明顯地抖了抖!
宋玥的手僵在半空!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丫頭這是怕她?……因為,挨打挨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