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回到林府,已是晚飯時間。

我借口沒胃口,躲過小軟的嘮叨,捏了一塊桂花糕一個人出門去了。

九月十六,本該是月正圓的夜空卻被層層疊疊的雲翳淹沒,秋風乍起,這樣的天實在不適合出來散心。我抬頭看看滿天的烏雲,心中甚是煩躁。一個人向著千鳥園走去,坐在鞦韆上,我細細思量今天發生的事。

顧念青,左相千金,她知道我會唱歌,她對我似乎有很大很大的敵意。她看著我的眼神,不同於任何一個人,讓我毛骨悚然。似乎她恨透了我,似乎我曾經做過什麼特別對不起特別傷害她的事。她應該是認識我的,她知道我的名字,她似乎知道我不知道的關於我的事。可是,我明明才是第一次見她。還有,她說的右相,是誰?為何他要告訴她我擅長唱歌?

不知為何,我忽然間想起楊彧,這些天,似乎都不曾見過他了。自從我遇到惡匪受傷后醒來那一次,就再也沒有過他的消息。楊彧對我,似乎也不同於尋常人,他對於我,似乎很是小心,很是謹慎。似乎,非常怕我受到傷害。但是我又能明明白白地分得清他對我肯定不是男女之情,他不喜歡我,他對我,有的似乎只是,歉意。

一陣風忽然間吹起來,有點冷,我抱了抱手臂,陡然間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思路自己轉移了。我為什麼會想到楊彧,我剛剛明明在想顧念青,我是怎麼想到他的?我這最近真是中邪了,怎麼凈想些毫無關聯的人了。

想起來今天在稷安園裡的事,越發難以理解。

忽然間我腦海中浮現出秦王爺的影子,他那雙跟他媳婦一樣總是盯著我的眼睛,似乎還在哪裡注視著我。他們好奇怪,難道一直看著別人是這裡的風俗?他媳婦還好一些,今天和小逸說話沒有看著我。但是我為什麼會對她有那麼大的反應?這太不符合我平日里的作風了,似乎就是身體不受控制,有自己的想法一樣。

我嘆了口氣,輕輕哼唱起卷珠簾來。秦王妃到底是不是和我一樣的穿越來的呢?如果是,那她的反應為何不是我意料到的,如果不是,那她為什麼會唱卷珠簾?就算古代有人作相似的曲子,那也不能歌詞、配樂完全一樣啊!除非,她是裝的!可她為什麼要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間,身後有聲音:「去取我的簫來。」

我回頭,是林源,韓英正站在他旁邊,說了一聲是就轉身離開了。我問他:「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走近,推我,「剛剛就看你在這裡坐著,也不說話,想來是在想心事。忽然間聽你唱歌,便有意想用簫聲和上一和。」

他推鞦韆很溫柔,似乎不敢用力怕我摔著了。我蜷起腿,「也就隨便唱唱而已。」

他說:「我聽小逸說是左相千金強迫你唱歌,小逸才用奏琴替你攔下了。」

我點點頭,「是啊,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看我不順眼,非要我唱歌。如果不是她,小逸就不會彈琴,秦王妃就不會被引過來,就不會有那麼多事了。」

林源笑笑,不對我的話發表意見。他笑著問我,「顧小姐一再逼你唱,想必是你的確唱的好聽。」他喚我一聲,我「嗯」了一聲回頭看他,他說:「我想聽你唱歌。」

我無奈地笑了,「你們怎麼回事?怎麼好端端的今天都要我唱歌?」

他說:「我這可不是無端端,我是有原因的。」

我低低頭,小聲說:「你剛剛不是都聽到了嗎?」

他停下推我的動作,雙手搭在我肩上,俯下身來湊到我耳邊,也低聲說:「可我沒有聽清楚啊。」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我耳邊,我渾身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扭頭看他,他卻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牆頭。我問他:「你在看什麼?」

他一邊貼近我,一邊又把放在我肩上的手換成樓抱著我的姿勢。我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居然是:他認真的?

他跟我咬耳朵,「別動,牆頭那裡有人。」

我身子僵了僵,配合他把頭抵過去,低低地問:「這麼黑,你是怎麼看到他的?」我能感覺到他也僵了身子。

他說,「我能聽到那邊的動靜,不要動,他馬上就走了。」

我看了看他看的地方,「你怎麼知道?還有,你這樣看著他不會起疑心嗎?」

他道:「聽他的氣息並不是一般人,但我也不是吃素的。走商這些年,我身上要是沒些功夫,可不就早死了嗎?他們知道我在這裡就不敢輕易動手了。」

我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問了:「那我們為什麼非得這個姿勢?」

他耳朵一瞬間紅了,嘴巴動了很久才說:「我,這是在告訴他們你的身份。」

我自然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心中登時小鹿亂撞,亂了起來。我微微抬眼,他的臉離我太近了,我的視線根本無處安放。我四下看看目光落在哪裡才不尷尬,他問我:「你在看什麼?」我心中一橫,一頭扎進他懷裡,悶聲道:「他走了給我說一聲。」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我既心中有意,還磨嘰什麼?

他呆在當地,直到韓英過來他才反應過來。他拍拍我示意那人已經走了,我想韓英還在這裡,見了面肯定也是尷尬,就搖頭表示先不出來。

韓英說:「那人看起來像是城裡面的人。」

林源輕輕地拍拍我,說:「日後要加強看護,保護好小姐和陸姑娘。」

韓英說了是,然後咳了咳,說:「少東家,那韓英先告退了。您有事喊我。」

林源嗯了一聲。我估摸著韓英也走了,才從他懷裡出來,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看著我,忍俊不禁,「瞧你,跟個小花貓似的。」說著,伸手整理了一下我的頭髮。

我看看他手裡的簫,問:「你現在還有聽歌的興緻啊?」

他笑道:「為什麼不呢?」

我泄了氣,「改天吧,我現在,有點亂。」

他很理解地笑道:「我明白。天好像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他扶我從鞦韆上下來,我問他:「少東家,今天是不是你把我送到那間屋子裡的?」

他將簫別在腰上,說:「不是。是秦王爺。他見你神志不清,將你就近送到了那間屋子。」

我抿抿唇,「是他啊,我都沒謝謝他。」

他送我回到雲霖閣,小軟跟他抱怨我不好好吃晚飯就跑出去的事,他聽了,看著我問:「你這次想要什麼樣子的懲罰?」

我奇道:「懲罰還能自己選?」

「你膽子大,自然不能對你走尋常路。」

我趕緊躲到小軟身後,「別別別,我吃不就行了。」

小軟噗嗤一聲,「也就少東家能治得住陸姑娘了。」

林源離開后,小軟在小廚房裡把溫著的飯給我端出來,我看看菜,又看看一臉正義的小軟,認命了。

小軟熄了燈去耳房休息后,我躺在床上也準備睡覺。本以為這多事之秋的一天到此就結束了,沒想到半夜裡雷聲大作,我驚醒時床邊正坐了一個人。還是個男的。

我嚇得呲溜一下坐起來抱著被子躲到角落裡,差點叫出來:「誰?」我望望小軟住的耳房,那裡黑且正常,這才稍微安了點心。他應該是坐在這裡很久了,聽到我問他也不說話也不動作,我猜想他應該不是來謀財害命的。只是屋裡甚暗,我看不清他是誰。

他看著我很久都不說話,我再問:「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我只看到他低了頭,終於不再看著我,「是我。」

秦王?!

我本來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他真的是秦王?我深吸一口氣:「秦王爺?」

他說:「我叫瑞軻。」

不知為何,聽到這兩個字,我心口處抽抽地疼了起來,我捂住心口,輕輕彎了彎腰。他看見了,就往我這邊來,似乎是想扶住我。我趕忙挺得筆直緊緊貼在床架子上,用腳去蹬他:「你別過來!」

他果然定在那裡,好久才笑笑說:「我給忘了,雲舒說你好像忘了些事。」

我聽他的笑,裡面似乎包含了好多酸楚。然而他的話比他的笑更讓我奇怪,「什麼?」他說雲舒說我忘了些事?我,忘記了些事?忘記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要說我忘記了?

他把身子收回去,在床邊坐好,「你別怕。」他又看著我,「都會想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他這樣說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對了,謝謝秦王爺今日送我看大夫。我剛剛才知道,所以白天沒有感謝你。」

他苦笑,「雲笙,你要是累了,可以忘記一些讓你痛苦的事。但是我怕,你別太狠心,好嗎?」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所謂言多必失,他現在這個狀態,我還是什麼都別說了吧。

他繼續說:「只是你玩夠了就得回去,知道嗎?雲舒、靈溪她們都很想你。尤其是雲舒,你該知道,她有多挂念你。她說你是累了,讓我不要打擾你的放鬆,說只要你快樂,她怎樣都無所謂。她還和我爭吵,說是我害了你。」

我尷尬地說:「謝謝秦王爺秦王妃關心,草民惶恐。」看他不說話,就問:「秦王爺夜半到訪,不知,秦王妃是否知道?」

窗外電閃雷鳴,閃電照亮屋子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眼睛中有死一般的灰光,很深沉,很濃郁,似乎像是深邃的大海,想要把人拉進悲哀的深淵。他站起身,「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暗暗舒了氣,看著他的身影從窗子跳出去,身子一軟,癱倒在床上。怎麼回事,心裏面脹脹的疼是怎麼回事?

過了好一會兒,外面嘩的一聲,大雨傾盆而落。

大雨一直下個不停,簡直限制了我一切活動。我無處可去,心中就會不停地想起昨天晚上在牆頭上想偷襲我們的人,和夜裡出現在我屋裡的秦王爺。我壓根管不住自己的思緒,即使強迫自己寫字也不行。到了下午,我冒著雨跑到小逸那裡,打算和她說會兒話來沖淡那些東西。

進了小逸的朝雲樓,裡面暖和如春,我不禁搓搓手感嘆:「小逸,這才幾月份,你怎麼就燒上炭火了?」

小軟搶著跟小逸說:「小姐不知道,陸姑娘啊,一邊說著冷,一邊又死活不讓小軟生爐子燒炭。非說什麼現在燒炭太早了。」

小逸放下手裡的書,拉我上炕,「陸姐姐啊,現在這天啊,一天冷似一天,更何況還下著雨。你要是給冷著了,我哥哥不知道要多傷心呢。再說了,現在只是生爐子燒炭,冬天還有地龍呢,陸姐姐怕什麼啊!」

我捏捏她的臉:「又瞎說了是不是?」

她拿書打開我的手,「我哪裡胡說了,你問小軟知不知道,昨天在千鳥園裡,哥哥和你……」

我拿眼刀子看小軟,小軟立刻擺手:「這次真的不是我,姑娘該知道我昨晚上並沒有跟過去。」

白慕端著茶點送過來,說:「是韓英說的。」小軟立刻洗白自己:「看看看,不是我說的吧。」白慕看她一眼,說:「你們夫妻倆,是誰說的不都一樣?」

我看著小軟的臉立刻通紅,哈哈笑起來:「白慕白慕!你可真是個妙人!」拍著手逗小軟:「小軟,你臉紅什麼啊?」

小逸一邊笑一邊拉我:「誒誒誒,陸姐姐,說你的事兒呢!」小軟也跟著反揪我:「得了得了陸姑娘,韓英說了,昨夜少東家和你都,都……」我料她不好意思說,反問她:「都什麼了?」

白慕在一邊翻白眼,「都抱在一起了!」

小逸笑的俯在矮桌上,我瞪著白慕:「就你什麼都敢說!」

白慕攤攤手,「你們女人真磨嘰。」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走出去,又看看小軟:「說的好像她自己不是個女的一樣!」

小軟直笑,不理我。

我看她倆笑起來沒完了,也翻了個白眼,拿起小逸手裡的書看了看,「《會真記》,小逸你也看這書啊?」

小逸抬起頭,看了看我手裡的書,趕緊搶了回去。我以為她害羞了,本想藉此逗她,她卻從身後小盒子里拿了一根流蘇結,夾到她看到的地方,然後又遞迴給我。我不禁奇怪:「你不好好看聖賢書,看這些話本傳奇,你不怕你哥哥修理你啊?」

她理所當然地道:「他當然不責怪我。他責怪我幹什麼?我是一個姑娘家,本就不指望我考取功名,光耀門楣。我現在吟詩作對已不是什麼難事,他還不許我看些別的書啊?」

我嘆氣,「唉,我就只能夜裡偷偷的看。你哥哥因為這個事已經罵過我一次了。」

小逸皺眉,「為什麼啊?」

我撇撇嘴,「不知道。白天我都不太敢看,就怕你哥哥忽然出現。」

「怕我忽然出現幹什麼?」

他持簫走進來,我嚇得趕忙放下了手裡的書,看著他直眨眼睛,「沒,沒什麼。」

小逸看他拿著簫,高興地問:「怎麼,哥哥?你要給我們吹簫聽嗎?」說著又對我說:「我哥哥吹簫可好聽了。」

我看著他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問,「下雨了,所以你沒事了?」

他點點頭,把弄著手中的簫,「我去了雲霖閣,她們說你來逸兒這裡了。故而我尋了來。」

我道:「其實我是真的唱歌不好聽,只是因為太喜歡卷珠簾了,跟著學了好久,所以別人聽我唱卷珠簾才會覺得還挺好聽。」

林源哦了一聲,小逸看看他,悄聲跟我說:「哥哥這是吃醋了!」

我一驚,「什麼?」

小逸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說:「我哥哥肯定是覺得你都唱給別人聽了,卻獨不唱給他聽。他吃了醋,心中不平呢!陸姐姐還不趕緊去哄哄!」

我深吸一口氣,覺得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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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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