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為身上的傷一直沒好,想出去玩就都不被允許,我只好在雲霖閣里又呆了兩個月。這兩個月來,雖然說時常有林源和林逸來陪我聊天,但是實在是憋悶無聊。
我跟林源提過感謝他的事,想在林家做些洒掃的活計來抵了我在林家的白吃白喝跟白住,可他毫不上心,只說,「陸姑娘身子尚未痊癒,還是不要多想了。」
我反駁:「可是我又不是你們林家的什麼親戚,這樣白吃白住,還使喚你的婢女,你好意思我不好意思啊。」我看他根本不想理我,我就站起來轉個圈,伸展手腳,「再說了,我這身子都好的差不多了!」
林源笑笑,岔開話題,「陸姑娘日日悶在雲霖閣里,想來十分無趣。這樣吧,我給你找幾本書,你打發打發時間?」
我生悶氣,坐在椅子上不說話。
林源笑道,「陸姑娘是我林源的朋友,來我們林家是客人。豈有讓家中貴客幹活的道理?」
我撇撇嘴,「我算哪門子貴客?我又不是什麼王公貴族家的人,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看著他,說:「除非,你還是把我當成了那個秦王妃。」
林源爽朗地笑,看著我,說,「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會是她。」他笑著跟我說,「陸姑娘大可不必覺得自己在林家是吃白飯的,我救你回來,是有我的私心的。」
那時候他的眼神太溫柔,我感覺如入雲端,心不知不覺就沉溺其中。小軟回來時,說我滿臉緋紅,調笑我一定是在想他們少東家。我一邊拍拍臉讓自己冷靜,一邊問小軟幹什麼去了。小軟給我看她拿的東西,「少東家說給姑娘拿了幾本書,讓我帶過來。」我看著小軟手中的書,手上的動作一下子停住。我哪還需要冷靜啊,這些書足夠讓我涼了!
後來,我三番五次的暗示甚至明示林源,這種《大學》《中庸》之類的書實在不是我的菜。可他根本不聽,說什麼四書五經是學問根本,欲讀高深之書就必須先打好基礎。我說我根本對這一類書沒興趣,讓他幫我找些《小五義》《搜神記》之類的傳奇來看,實在不行找些話本子也行。他拒絕,還冠冕堂皇,說什麼閑散之書最容易壞人心性,讓我少看些。跟著又給我送了一堆《詩》、《書》、《春》、《秋》、《論語》、《孟子》類的書。我都快瘋了。讓小軟找他,把書還給他,他乾脆根本不見小軟。我無法,便寫信給他,說就算是我看,也看不完這麼多書,他的書又都是珍藏本,我怕放在我這裡不小心濕了燒了的,讓他趕緊拿回去。誰知這一封沒寫幾個字的書信,倒給我惹來了更大的麻煩。
那天晚上,我正拿了本相對熟悉的《論語》看著,林源就拿著我寫的那封信來了。
他見我在看書,便只是坐在一旁沒有說什麼。我偷偷看他,覺得不理他似乎不太好。便咳咳嗓子,說,「少東家,其實,這些書我也都多多少少讀過。」
他哦了一聲,「是嗎?陸姑娘不妨說來聽聽。」
我想,在他面前說說,這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便又咳了咳,「這,我曾經學的,是孔老先生的廣義上的精神。而且,我所學的重點並不在這些仁義禮教上。說說,實在是不敢,不敢。」
林源也沒有非要我說出什麼來的意思,他輕嘆道,「本來長清找來這些書就是讓陸姑娘打發時間的,特意尋些聖賢書是想讓陸姑娘清簡內心,得大造化。當然,陸姑娘若是對此無心,長清也不便強求。」
我放下手中裝模作樣的書,道,「你能這樣想我真是太高興了,我最不喜歡別人逼我做事情了。對了,我的那封信你看了吧。你讓小軟拿來的這些書,就算我是外行人也看得出這些書都是些珍藏本孤本什麼的。我向來粗手粗腳,萬一你的書在我手裡出了什麼事,我……」
他笑笑,「這些書的確都是珍藏本。但是書的貴重之處不在於它是不是珍藏本,而在於它所包含的內容。」他看我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就收了話,將手中的紙亮出來,「我今晚來尋陸姑娘,並不是為了書,是為了這個。」
我定睛一看,這不就是我寫給他的信嗎?「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說著我伸手就像去接信紙。可林源卻似乎沒有要把它給我的意思,他把信收回去,放在桌子上,道,「我原來一直沒有注意過陸姑娘的字,今日一見,咳,長清覺得,書,陸姑娘不想看可以不看,但是這字,從明天起,陸姑娘必須要練一練了。」
「你說什麼?」我伸出去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練字?毛筆字?」
我看看我寫的字,眨眨眼睛,「這,我寫的不好看嗎?」
「如果我沒猜錯,陸姑娘是用畫眉的眉石寫的吧?」
我搖搖頭,「不是不是,我用的是墨,因為我毛筆字寫的太難看了,你們這裡也沒有炭筆,所以我就直接用墨塊寫的。還弄了一手灰呢。」
林源的臉色隨著我的話變得越發不好看,當他看到小軟拿來的我寫的毛筆字時,臉上溫暖的笑意終於掛不住了。他站起來,把我的字留在桌上,「明天讓逸兒來教你寫字。」
我還想反駁,他卻已經走到門口,「什麼時候你寫得像樣子了,什麼時候讓逸兒帶你出去玩。」
我不禁哀嚎起來,那我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小軟送走了林源,看我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又笑,「陸姑娘,你還是跟著我們小姐好好練字吧,少東家在寫字這方面是不會鬆口的。」
我趴著,滿臉苦相,「為什麼啊!」
小軟道,「因為林家有規矩,林家的媳婦即使不是大家閨秀,不通詩書,也沒關係,只有一個,就是必須寫得一手好字。」
我滿臉不解,「為什麼啊?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啊!」
小軟說她也不清楚為什麼林家會有這樣的規矩,接著又嘟嘟囔囔說了好多。我卻忽然間意識到小軟的話,林家的媳婦?林源這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真的……這發展也太快了吧?他就這麼確定我是他喜歡的人,這麼確定我會喜歡他?媽呀,他該不會真的把我當成未來媳婦了吧?老天爺,我陸雲笙何德何能,居然能被這樣的人物喜歡?
那我到底,要不要好好練字呢?
想是我這樣想的,可林逸來了之後我才發現,跟這小姑娘在一起,局勢完全掌握在她手裡啊!
林逸一來就對著我哭爹喊娘,說她哥哥不肯放她出去玩。我不由得跟著哀嚎,「他也不讓我出去啊!」小軟在一旁看著我倆在一起哭喊,絲毫沒有來安慰的意思。
林逸說,她爹和她哥哥是一門裡的人,她哥哥說不讓她出門,家裡就真的處處防著她不讓她出去。她說,「陸姐姐,你不知道啊,我偷偷逃了八次,八次!沒有一次成功過!」
聽她這麼一說,我立刻打消了偷溜出去的念頭。
林逸看我打了個寒戰,立刻過來抱住我胳膊,「陸姐姐,你不知道,現在我們林家上上下下都是我哥哥訓練出來的人,他們無論男的女的個個十分精明且武功高強!」
這話說的我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小軟,林逸也看向小軟,「哦,小軟不是,小軟是打小就跟著我哥哥的,她沒有武功。」小軟翻了個白眼,告退去收拾東西了。
林逸接著說,「陸姐姐你也知道,我又是從小被我哥哥看著長大的,自然也不好反抗他的話。現在他好不容易鬆口了,陸姐姐,你一定要幫我啊!」
她抱我抱得忒緊,說得又實在是可憐,我稀里糊塗就順著她的話走了,連聲答應了她。她淚眼婆娑地看著我,「陸姐姐當真答應我?」
我點頭點得十分誠懇,「我答應你。」話剛說完,就反應過來,「誒?我答應了你什麼?」
林逸聽我說答應了之後,立刻讓小軟準備了筆墨紙硯,站在書案前笑盈盈的看著我,說,「陸姐姐答應我要好好練字了啊!」
我腦中嗡的一聲,「你們,可真是親兄妹啊!」
林逸十分得意,「那可不!陸姐姐都答應我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陸姐姐快過來,我來教你如何寫一手好字!」
於是我這養病的兩個多月里,真是過得苦不堪言。每天寫完大字,手上都一手墨。可是不得不說林逸真是個女才人,一手簪花小楷寫的不光蘊藉了魏晉風骨,還變化出了自己的風格。我不由得盛讚,林逸卻說她的字比起她哥哥的還差得遠呢。我真難以想象林源的字該是多麼好看。
這些天里,關於字,林逸給我講了很多。林源的字寫的確實好,先皇曾經特封為洛京第一字。但是因為林家是商家,士農工商,地位最低的就是商。雖然當朝早已消散了此類觀念,對待大商人也是恭敬有禮,然而在京中最被提及的字體還是秦王爺的行軍體。據說行軍體是秦王爺在軍中所創,一方面寫的好看,一方面寫的很快又很有力。洛京人每每討論字體,總要拿秦王爺和林源的字對比。一來二去的,京中人似乎漸漸忘記了林源「洛京第一字」的稱號。
我替林源生氣,「那個秦王爺的字寫的真的有那麼好看嗎?真的好看為什麼皇上不誇他的字是第一字?哼,什麼行軍體,估計也就是江湖字吧!還行軍體,說的怪好聽。」
林逸又怕又笑,「這樣的話也就陸姐姐你敢說了,好了好了,趕緊練字,我還早些想出去玩呢。」
我就這樣被林家大小姐看管,不時還要給他們少東家交作業。不過,好歹兩個月後,我總算能寫出稍微像樣點的字了。林源看了之後,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答應讓我們出去。
收起來字后,林源不放心地問我腿上的傷怎麼樣了。我活動了兩下給他看,「早就好了,那傷雖然看起來十分嚇人,傷口又大又深,但是不是沒碰到骨頭也沒傷到筋嘛,雖然好的慢了些,但現在可是完全好了。不信你看!」說著,我還想跳兩下來證明我的腿完全好了,被林源一把攔住了。他說,「好了最好。還有你心口那裡的傷,雖然好了,但還是要注意。以後藥量減半,再喝一個月。」
「啊?還要喝?」我立刻皺起了眉頭,「我都好了還要喝?是葯三分毒誒!」
林逸拍拍我肩頭,「好了,陸姐姐,你放心,哥哥是為你好。聽話哈。」
我長嘆一口氣,「你們真是親兄妹啊!」
林源搖著頭笑,「好了,今天天色不早了,你們要出門就明天吧,我讓韓英告訴周叔,給你們備車。」
我心有疑惑,「備車?為什麼要備車?難道我們離街道很遠嗎?」
林逸解釋說,「陸姐姐這三個月都沒有出過門,自然不清楚。我們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郊一個叫王楊庄的村子旁邊。所以每次出門都要備車。」
林源知道我定然還有不解,便接著說:「因為我們林家制瓷與別人家不同,所以,為了保證林瓷的質量,林家府宅建在城外,而不是像其他制瓷人家就近建在城中。當然,洛京城中林家還有一座宅子,是平常入城時的歇腳之地。」
我吞了口口水,「嗯嗯,我明白了。」洛京是這個國家的首都,洛京城內肯定是寸土寸金,林家居然特意建了宅子作歇腳之用!林家到底是多大的財閥啊?
林源看看我,道,「前些日子楊兄在落英園裡扎了個鞦韆,你們若是無聊,可以去試試,玩一玩。」
林逸噘嘴,表示她很不屑。
正好韓英過來說是找少東家有事,他便離去了。
林源的身影剛在雲霖閣消失,林逸立刻就拉著我跑向了落英園。我不禁感慨,果然,女人什麼的,最不能信了。
林逸跟我說,她前幾天就看見這裡在蓋東西了,只是當時不知道蓋的是什麼,又因為是楊先生要蓋的,她也不好意思詢問。到今天才完工,要不是她哥哥說,她恐怕是要忘記了。我只笑她剛剛跑的那叫一個快。
玩了一下午,回去後身上黏糊糊的,我便讓小軟提前幫我準備沐浴用的東西。等我入水了之後,小軟說她要去廚房取飯,不能幫我沐浴了,還說我打亂了她的計劃。我撩水逗她,搞得她身上沾了水,她又氣又笑,隨手關了門就走了。
我想著小軟可愛的小臉蛋,發誓等她回來一定狠狠捏捏她的臉,就根本沒注意什麼時候屋裡進來了人。等我意識到屏風外有人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我往下蹲,躲在水裡,不敢吭聲,盡量營造出屋裡沒人的感覺。
那人在屏風後站了一會兒,問,「今天下午玩的可還開心?」
我愣了愣,他知道我在屋裡?還知道我今天下午玩的一下午?我想了想,還是沒說話。
那人等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你在沐浴。對不起。」
我聽他聲音不熟悉,但他言語之中儘是認識我之意。這些天我接觸到的男子,除了男侍衛外,無非是林源,楊彧,韓英。難道是楊彧?我斟酌了一下,問,「是楊先生嗎?」
他道:「是我。」隔了一會兒又說,「你別怕,我不會進去的。我在這裡,也看不見。」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想起來他的第一個問題,就回他說,「謝謝你,鞦韆很好玩,我們今天玩的很開心。」
他輕輕嗯了一聲,頓了頓,說:「我走了,你別在水裡待太久,別著涼了。」
然後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和開關門的聲音,我才真正大出一口氣,整個人坐在了浴桶里。怎麼回事啊?他發神經病了嗎?嚇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