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果不是有這個牢房隔著,如果不是我現在有事求她,我真難以想象我會怎麼對待她。會殺了她嗎?有可能的,畢竟我現在是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馬上就要死了的人。
顧念青吞了口口水,說:「你也知道被別人搶走心愛的人是什麼滋味,你不能怪我。我只是,我只是,除夕的時候你對我不禮,上次你又打我,我這樣對待你們怎麼了?!怎麼了!再說了,我又沒打你沒罵你,你怎麼就那麼多管閑事?!」
我看著她,靜靜地,不說話。顧念青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終於慢慢安靜下來。
「你知道我要你幹什麼。」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睨她一眼,坐在床上,道:「你走吧,記得你想要的東西。」
呵,真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和顧念青交易。整理整理身邊的被子,我慢慢躺了上去。慢慢放空自己,盡量不去想顧念青的話,盡量不去注意那個站在陰影中的人影。
倘若我有幸能活下來,或者我死了之後真的能剩下靈魂,讓我做個鬼,我一定不會放過顧念青。我是個小氣的人,別以為你能幫助我,我就會原諒你曾經做過的事。大不了我心裡對不起你一會,總之,我一定讓你該還的通通都還回來。或許哪天我心情好了,你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我給忘了,我還能對你有幾分好脾氣。就像是對待韓喬那樣。但是,請你們記住,前提是,所有矛頭對我來,有什麼事咱們倆說,別整些亂七八糟的煩別人。
很早之前雲舒就說過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冷血女人,現在看來,她還真的沒說錯。我不是個好人,我也不想做好人。
或許,那個顧晗還真的是個好人,或許,那個顧晗是真的喜歡小逸想要對小逸好。如果是真的話,那麼……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
一直到黃昏時候,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我也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到了吃飯的時間,獄卒送來飯菜,見到他給他行禮,「奴才見過秦王爺。」他不說話,那獄卒悻悻地將飯菜送到我牢房裡便恭恭敬敬地離開了。
「雲舒有要事纏身,她最近恐怕來不了了。」
「多謝。」我打開飯盒,裡面的飯菜明顯比前幾天吃的要好。我愣了一下,心裡隱隱覺察到點什麼,笑了笑把飯菜端出來。看了一眼他在的地方,問:「你要來點嗎?還是說回去吃些更好的?」
「我不餓。」
「對了,我的匕首,是不是還在你那裡?上次回去走得急忘記找你要了,還給我吧。」把飯菜布置好,我坐下來開始吃。
「我沒帶在身上,下次給你帶過來。」
下次?我輕輕笑了,「你直接還給長清也行,反正給我就是給他,給他就是給我。」
「好。」他這次的回答有些慢。
我吃吃喝喝感覺有個人一直在一旁看著我挺不舒服的,便道:「王爺若是沒事,便回府吧。這牢獄之中陰暗潮濕,到底不是你這樣的人該久待的地方。再者說,你家裡還有如花美眷等著你的歸去。」看他並不言語,我收了笑:「該放下的始終要放下,人這一輩子,哪有那麼多心想事成美滿如意,有些東西得不到就鬆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況且還有愛你的人一直在等著你。」
「我有不鬆手的權利。」
固執!
「算了,我不說了。」放下筷子,感覺略略有些冷,便披上了宋岩的大氅。「你回頭跟宋岩說一聲,對不住了,這大氅,我估計不能親手還給他了。」
「本王不傳話,你要想說,自己跟他說。」
我知道他什麼意思,揚起嘴角微笑。黃昏的夕輝斜斜地穿過小小的窗戶灑進來,在地上牆上落下柔和的黃色光影,昏暗陰沉的牢房之中居然也有了些許和暖的感覺。光影交錯中,我忽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真神奇,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居然會有這樣的感覺。眼睛莫名的有些澀,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有些疼。笑一聲,跟瑞軻說:「跟雲舒說,雲遊四海去吧,那才是她的歸宿。」
「我說了,本王不傳話,有什麼想說的話,你自己出去跟他們說。」
我也想啊,我還有好多事好多事都沒做呢,我還有好多事好多事沒有安排呢。我又何嘗不想親手把大氅還給宋岩,我又何嘗不想親自在雲舒離開的時候囑咐她幾句話。這不是說了嘛,人世間哪有那麼多心想事成美滿如意?「你不願意就算了,多大點事兒。」吸了吸鼻子,我振奮起來,「我出去了自己跟她說!」
他站的離我還是有些遠,我似乎隱約聽到了他的聲音,好像說了什麼,但是他聲音太低了我聽不真切。說完之後他就走了,這次走的很快,很有他沙場神將秦王爺的風格。
我忽然想起了泰戈爾的一句話,如果你因為失去月亮而悲傷不止,那麼你也要失去群星了。以前不覺得這句話有多對,甚至還覺得這句話簡直狗屁不通,總覺得他宣揚的及時遺忘相遇新人的想法不忠。現在卻覺得,真理到底是真理,那些得不到的,再哀嘆也還是得不到。哀嘆久了,還會錯失更多更好的,畢竟,要憐取眼前人。
如果我不在了,長清會聽我的話好好生活下去嗎?他會遇到那個更好的人嗎?他會願意遇到嗎?
大約半夜時分,瑞暻果然來了。他走在前面,屏退了所有人,就連離我不遠的牢房裡的牢犯,也都通通趕去了別的牢房。方圓至少八個牢房,全都空了。他後面跟著虞然,虞然手裡托著一個托盤,盤上一隻酒壺,一隻杯盞。玉色游弋,柔美的像是月光。
瑞暻手一揮,虞然便端著托盤停在了離我這裡三個牢房遠的地方。
我舒舒服服地躺著,笑道:「還用玉壺來裝,有情調得很啊。」
瑞暻找了個地方坐,一副與我長談的架勢。我有些驚奇,問:「呦,這是要跟我開茶話會啊?」
「關於老五跟,秦彤,你知道多少。」
我心中漸漸沉了下去,嬉皮笑臉的樣子也裝不出來了,「那一年的春華之宴上,發生了什麼?」
「朕不想跟你廢話。」
「哦,這樣啊。」我歪歪頭,「那你自己去問瑞嵩吧,要不然你去問秦彤也行。畢竟這件事他們當初保密的很好,知道其中具體事宜的也只有他們倆。」
「你是第一個敢威脅朕的人。」
呵呵,「那又如何?」反正我就是這麼說這麼做了,我死了,後果自負。
其實我沒想到瑞暻居然會對瑞嵩和秦彤之間的事情感興趣,我還以為他大男子主義霸道,一點都不想知道他的妃子和別的男人之間的事情。這樣一來,我是不是就可以拿我對秦彤和瑞嵩過往的知情權來要挾他,就算不能保我的命,至少也得讓他做些什麼事吧。唉,我現在真心後悔當初沒問瑞嵩他和秦彤後來發生了什麼。
「那一年的春華之宴,是朕設局,讓她在宴會上大放異彩。是朕提前跟先皇說有意於她。是朕,在春華之宴上正式向先皇要了她。先皇賜婚,員外郎嫡女秦彤,入嫁太子府。」
他的聲音僵硬而冷漠,好像是在說什麼劇本里的台詞,表情死板,毫無感情。
我摳摳耳朵,一方面後悔自己嘴快,居然就這樣白白失去了一次好機會,一方面嫌棄瑞暻這也實在太過敷衍。雖然我知道他本來就不願提及關於秦彤的事,雖然我知道對於秦彤他除了喜歡和佔有慾之外還有挫敗感,雖然我知道,他或許,是真的愛她。
「你滿意了嗎?」冰冷而低沉。
「你覺得呢?」懊惱自己又搞砸了,我簡直鬱悶死。
瑞暻不說話。其實作為一個皇帝他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給我面子了,我也有自知之明。他不是瑞軻,不是宋岩不是湖安,更不是雲舒不是長清,差不多得了。
「難道你一開始不知道,秦彤早就和瑞嵩私定終身了嗎?」他神色微動,似乎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正好,我也懶得聽他的所謂的解釋。「瑞嵩是個相當難得的好男兒,無論是在你們皇家還是在天下。他重情重義,忠貞不二,一心一意對秦彤好。你大可以自己想想當年在洛京城中有多少艷艷驚世的女子,縱然秦彤與瑞軻的初遇是場意外,但是後來的他一直沒有變心,就算是身邊如花美眷如雲,他也一心只有秦彤一個人。秦彤也是個好樣的,為了瑞嵩,她也和你抗爭了很久吧。」
他不說話,我繼續說:「你想想你現在身邊有幾個女人,你想想你們皇家子弟中有幾個不是妻妾成群,外面還養著不知多少的。就連你這皇帝,難道不也是後宮佳麗三千人?你覺得瑞嵩是你親弟弟,他不該放著好好的王爺生活不過跑來造反跟你添堵。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那是他放在心尖上都覺得委屈了的女人!你把人家捧在心尖上的人放在胭脂俗粉中受盡屈辱受盡折磨!換成是你你不會絕望嗎?換成是你,你不會起兵造反嗎?人都說哀兵必勝,我真好奇為什麼瑞嵩沒有成功,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嗎?瑞嵩他對你尚有一絲兄弟之情,你卻把他最愛的人一步一步逼入深淵,最終殺死了她!」
「朕是讓你說他們的過往,並沒有讓你怨天尤人。」
「重要嗎?反正秦彤已經死了,反正瑞嵩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們曾經有過什麼,又有什麼意思呢?你是皇帝,你說天是紅的沒人敢反駁你,既然如此,他們過去曾經有過什麼重要嗎?」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是不是想立刻掐死我,還是想給我一巴掌?「秦彤跟了你這麼多年了,你不會從來都沒問過她吧?愛與不愛,恨與不恨,當初與現在,既然她不想讓你知道,你又何必這般執念呢?」
「哈!」他忽然間笑出來,大聲地笑。似要笑盡蒼生,似要笑破蒼穹,似是嘲笑青天,似是憐憫眾生,笑得酣快淋漓,直如雷電交加的暴雨忽然落下。他揚著嘴角道:「我是皇帝,我有何執念!」
說完,拂袖而去。
虞然看著他從自己身邊走過,臉上有淡淡的驚訝。瑞暻的身影消失了,虞然才如夢方醒一般端著托盤進來了。「陸姑娘,對不住了。」
我累了,不想再表演,便閉上眼睛歪在了床上。被子在潮濕的牢房裡久了,估計也沒有人曬過,因而散發著淡淡的刺鼻異味。有些餿,有些臭,有些哀傷離愁。
「陸姑娘,卑職沒有太多的時間,請陸姑娘體諒卑職。」
可是,有幾人體諒過我?
「你放下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不說話,也沒有出去,想必是為難了。我便道:「我好睏,你總不能讓我做一個困死鬼吧?」
「多謝陸姑娘。」
虞然出去之後很明顯並沒有離開,他肯定是覺得不好交差,所以要親眼看著我喝下去,送我上路。我緊緊閉著眼,想,這讓我怎麼料到,最後能送我一程的居然是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我真的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沒有做,好多好多我放心不下的人和事我都沒有安排好,好多好多心愿沒有實現,好多好多諾言沒有兌現。我好想好想再見他們一面,好想好想溫柔地跟他們說一聲再見。
長清,對不起,我說的話我沒有做。我說話不算話了,我是小狗。如果還有來生,還能遇見你,那我就不做人了,我當一直小狗,一定纏著你,纏你一輩子。
對不起,別怪我……
狠狠吸了幾口氣,我坐起來,問虞然:「有紙和筆嗎?」
他果然從黑暗中走出,「皇上料到你要寫遺書,給你準備好了。」
還真貼心。接過紙筆,我看著他,「你能答應我我寫的東西不給別人看嗎?」
「那你為什麼要寫,總不可能你這是要寫給我吧?」
「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鋪開紙,我用一隻飯碗當做鎮紙來壓住這紙,「能答應我嗎?」
「我為什麼要幫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好處?我抬頭看著他,忽然一笑,「對了,還得謝謝你上次給我的強心丸呢,沒有它,我這體內的羅渡毒也不會蔓延的這樣快。」
「呵。」他哂笑一聲,「真是愚蠢。」他說完之後便笑了兩聲,忽然間善心大發似的,「算了,再幫你一次。說吧,你寫的這些東西都是要給誰的?」
我震驚於他態度的九十度轉彎,反應了一會兒之後,便跟他說待會兒我寫好了之後哪一個是給長清的哪一個是給雲舒的。寫完之後,我看著他把信收到懷裡藏好了,便提筆再寫了一張。虞然對我的這一舉動一時間不理解,我解釋道:「如果皇帝要看,就給他看這個。」
「瞞天過海。」他點頭微笑,「你膽子不小,但你怎麼能肯定我一定會幫你,不會把真信交給皇上呢?」
我嘴角一撇,斜著眼睛看著他,「你心裡明白。」
他當然不會,我知道他不會,他也明白我知道他不會。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你知道的東西好像不少。」他道:「但是你應該知道,知道太多不好。」
「我知道,那又能如何?你以為那些事是我想知道的嗎?反正事已至此,就這樣吧。」你以為我願意知道你們做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嗎?你以為,人人都想參與那些黑暗嗎?
寫完了之後,虞然便又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表情,將信收好,轉身走開了兩步。說:「我還要負責皇上的安全,請陸姑娘不要讓卑職為難。」
我知道這條路已經盡了,前行是深淵,後退是地獄。我沒有選擇,只能接受。拈起玉壺,我很有情調地斟了一杯,閉上眼睛,對自己說:死也要有儀式感。擠出最後一抹笑,算是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份禮物。
仰脖,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