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街上沒逛多久,我們就失了興緻。小軟她們又擔心我的傷,便溜達了沒一會兒就回去了。我想想今天出來玩可是寫了整整一天大字才換回來的,卻這樣被人給毀了,心中不禁氣悶。小逸看我不甚高興,知道我是為了玩耍泡湯之事而煩,便開導我:「陸姐姐不必擔心,以後啊,有的是你出來玩的時候。」
我哀怨地看著她,「可是我得先過你哥哥那關啊!他還讓我跟著他學字!本來我覺得你就夠讓我頭疼了,現在,我真想以後都由你來教我啊!」
小逸說:「其實我的字很難學,當初我跟著先生也是學了三年才學到精髓。讓我哥哥教你,一方面你能學到更好的,另一方面,估計哥哥是覺得我對你不夠嚴格,才導致你沒有出成效的。」她無奈而懷疑的看著我,說:「不過你跟著我哥哥,真的能安生嗎?」
我聳聳肩,「我可不確定。」
小逸送我回到住處,便領著白慕回去了。小軟回去之後問我餓不餓,我笑著埋怨她在雲舫上讓我吃了太多,到現在還脹著呢。小軟放了心,去給我準備熱水了。我想起這個點兒應該快到放煙花的時候了,便給小軟說了一聲,跑到花園準備看煙花。
花園裡一如既往的沒有人。朦朦朧朧的月光下園子像是沉浸在牛奶泡過的夢裡,安靜而柔和。細葉曇花如玉一般的花瓣正緩緩綻放,安靜的月見草躲在山石腳下無聲的享用著屬於它們的月光。我輕手輕腳地在園子里走動,生怕驚擾了這裡靜謐的氛圍。
我選了一個角落,安靜地等待絢爛的煙花。不料耳邊忽然傳來低低的聲音,那聲音刻意壓低,我一時間辯不清是從何處傳來。我小心地四下張望,卻並未發現人影。我看著身後的山石,忽然間意識到這是有人在這裡說悄悄話。本著八卦大於天的念頭,我屏住呼吸仔細偷聽起來。
一人道:「你今天去了哪裡?」我聽了瞬時一呆,林源?他是林源,那麼那個人是……
「今天瑞軻去了雲舫你知不知道?」果然,是楊彧!
「你是不是回你府上了?你知道那裡多危險嗎!跟你說了多少遍,你怎麼絲毫不聽!」我想,這口氣比罵我還重。
「那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今天瑞軻會去雲舫?!你知道你還敢讓她去雲舫?!」我心中嘖嘖感嘆,楊彧火氣也不小啊。
「楊大人!」林源厲喝一聲,旋即緩了語氣,「你得明白,以後,她少不了要見他。這無非是早與晚的事。」
「所以?」
「所以我才同意讓她出去。」
「可你知不知道雲舒見了她什麼反應?你讓雲舒知道的太早了!」
「她遲早要知道!更何況,我不想雲笙日後再因為這些事傷心了,她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這一頁早些翻過去對誰都好。」
「你不必擔心,她今天見了他們,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反應。」
「我知道你會在周圍,所以我不擔心。」
他們的對話很奇怪,不僅牽扯到我,還牽扯到那個秦王妃楚雲舒。林源說的「這一頁」指的是什麼,楊彧說的我的不正常反應指的是什麼?我心中忽然間一陣惡寒,四肢無力,我趕緊扶住山石,才沒讓自己摔倒。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便著急地想再聽聽,看能不能多聽出來點東西。這時天空中忽然一閃,轟的一聲,五顏六色的光散落在我身上。我怔怔的看著天空中色彩繽紛的煙花,不知為何忽然間悵然若失。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秦王,秦王妃,他們這樣遙不可及的人物,他們這樣如星雲般閃耀的人物。他們也會有悲傷,他們也會買醉,他們也會有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是不是每個人都像一片不透明的葉子,朝陽面都風光無限,背陽面都污穢叢生。昨天一襲湖藍色衣衫的秦王妃,看我的眼神並不正常。沒有理由一個人會無緣無故地一直盯著一個陌生人看,更何況她當時還要收拾她丈夫造成的爛攤子。楊彧為什麼忽然間要帶我們走?我們走後那個到我們位子上的白衣男子是誰?還有,昨天,秦王喊的到底是雲笙還是雲舒?
小軟進來時,我還在想。等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居然不知不覺間想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兒。不由得拍拍腦袋,我這可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了,他們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秦王大醉,喊的定然是讓他念念不忘之人。秦王秦王妃夫妻情深,不喊雲舒喊什麼雲笙啊!再說了,我們是在二樓,楊彧在一樓,肯定他聽的比我們更清楚啊。我自己還一大堆事呢,怎麼還有閑心管別人的事?
果然,剛吃完飯,韓英就過來告訴我,少東家找我。我搓搓手心裡的汗,吞了口口水,跟著他去了。
到他房裡時,他正坐在書案前處理著什麼,韓英給我們送了些茶水點心就下去了。我看他聚精會神地處理東西,根本沒有要理我的意思,就試探著問:「少東家還忙著呢,我,呃,要不你先忙,你忙完了我再來?」
他頭也不抬,「書架第五層第三格有字帖,自己去寫。那邊桌凳已經準備好了」
我看看四周,看到在東面的隔間里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桌子上垂筆如林,放在一旁的白紙足有三指厚。我倒吸一口涼氣,「那些紙,不會都要我寫完吧?」
他仍舊不抬頭,「你若願意,我不介意。」
我縮縮脖子,按照他說的找到字帖,自己去了東邊寫字。展開那本字帖,不由得點頭讚歎,難怪小逸的字那麼好看,他們的字帖原來這般瀟洒雋逸,豪氣蓬勃。我看著這字,興緻勃勃地拿筆來寫。一開始倒也學的像模像樣,可是越寫,我越覺得我的手和我手裡的筆有自己的想法,於是愈發的不想寫。
我抬頭望望林源,他還在專心地處理他的事兒,估計一時半會兒管不到我。於是我用手絹包
起一條沒有研磨的墨,開始在紙上畫畫。我隨便畫了一張小逸的速寫,看著成品才覺得這雙手依舊屬於我。想了想,我偷偷畫起林源來。好在他忙事兒的時候不會來回亂動,我每次抬頭看他時他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有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毛病,就是在畫畫時,一旦進入狀態就會沉浸其中,除目標之外一切東西都會自動屏蔽。這導致我後期處理畫作上的小細節時,根本無法注意到林源是何時結束了工作,何時出現在我身邊。
他趁我的手離開紙的那一瞬一把抽出了我的畫,我被嚇一跳,陡然間記起身在何處在做何事。見他在看紙上他的畫像,我羞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又怕他罵我不好好寫字,簡直站在那裡不知所措了。
他看了許久才將畫放下,清了清嗓子,問我:「你這手法,是跟哪裡的先生學的?」
我看看他,發現他耳朵居然在紅,回神聽到他問我,趕忙說:「就,就是跟著老師學,然後自己再練。」
簡直牛頭不對馬嘴,他無奈地看了我一眼,問,「你的字呢?」
我想起自己鬼畫符的作業,趕忙丟開手裡的墨條,一把抓住紙張就往身後藏。支支吾吾的解釋:「不是,那個,我,我,剛才不是,呃,我沒寫……」
他伸手就要來奪,我急忙往一邊跑。他追過來一隻手揪住我,一隻手去我手裡奪字。我情急之下把紙往身後一扔,然後死死抱住他,「不不不,你別看了,我重新寫好吧!我重新寫!」
他似乎被我嚇住,倒真的不再跟我奪,好一會兒之後才說,「好……」
我拉著他坐到我剛剛坐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毛捋順了,開始認認真真的寫字。他倒也不計較,似乎什麼都沒發生,專心看著我寫字,時不時給些指導。
等我寫完了回來時,已經要吃午飯了。他留我在他那裡吃飯,我揮揮手拒絕了,「你們家一個廚子還能做出兩個口味來不成?我在哪裡不是一樣的吃?在你這裡吃你還得讓人去知會小軟一聲,小軟到時候還得自己一個人吃。」林源笑笑,「也好。」並不多說,似乎本就不是真的留我吃飯。我嘴角抽搐,道聲告辭離去。
小軟看我回來了,說還以為我不回來了呢。我問她:「是不是沒拿我的飯啊?」她笑著,說:「怎麼會沒拿?韓英跑過來跑過去一會兒說少東家要留姑娘,一會說少東家不要留姑娘。我想不如多拿些,反正陸姑娘吃的也不多。」
我點點頭,找水洗手,「說的對。不過我今天可餓死了,你們少東家簡直不威自怒,我在他旁邊,飯消化的都比平時快!」
小軟把飯端上來,我們一起吃,小軟悄悄跟我說:「陸姑娘,昨天楊先生真是有遠見,及時帶我們離開了雲舫!」我驚奇地問:「怎麼了?雲舫昨天又出什麼幺蛾子了?不是還好好地放煙花嗎?」小軟一臉神秘地告訴我:「姑娘不知道,昨天我們走了之後,秦王妃沒拉住醉酒的秦王爺,秦王爺一個人對戰他的三個侍從、八個手下,把他們通通打傷后把雲舫砸了!後來還是秦王妃生氣了,把秦王爺打昏了帶了回去。」我無奈地問小軟:「你怎麼知道?」小軟道:「我聽廚房裡的李嬸說的!」
我就知道。一個人對付十一個人,還是在醉酒的狀況下,他是神仙也不能這麼打吧!唉,盲目的崇拜,真把他當成神仙了啊?看來古代大媽八卦的本領不輸我們啊!
我不理小軟,她卻又貼了過來,「姑娘還記得前兩天劫我們的惡匪嗎?」
我點點頭,「當然記得,那混蛋王八蛋,不是被楊先生殺了嗎?」
小軟道,「是的啊。可是我聽說有人發現了那三人的屍體,報了官。」
我插話:「報了官怎麼了,他們都是些該死的人好嗎!楊彧那樣一劍抹了他們我還嫌便宜了他們呢!」
小軟表示確實便宜了他們,又說:「順天府也知道這三人是惡霸,本來就要扔亂葬崗了。可是,好像是有人認出來殺死三人的手法和傷口是松澤的作風。於是引起了上面人的重視,現在正全面通緝楊先生呢!」
我皺皺眉頭,「松澤?是什麼?」
小軟道:「松澤是趙王爺秘密組織的一個隊伍,聽說裡面的人生性殘忍,甚是無情,殺伐暴虐,無惡不作!半年前趙王叛亂,用的就是這一支力量!」
我心中陡然一驚,忽然想起昨天晚上林源的話:你是不是回你府上了?你知不知道那裡多危險!
林源知道楊彧是這個松澤的人,他還知道現在官府在通緝楊彧,然而他把他藏到了自己家裡。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林源是故意的!
我連忙抓住小軟的手,「小軟,這件事你不要多嘴,不要告訴任何人。無論是我們在那天遇到了那三人還是楊先生殺了那三人救了我們。無論是誰問起,都不要告訴別人!」
小軟看我如此嚴肅,有些慌亂,「陸姑娘,怎,怎麼了?」
我盯著她,說,「記住,這件事,爛在肚子里。外面什麼人死了,怎麼死的,死了幾個人,我們不知道,跟我們沒有關係,知道嗎?」
她連著眨了好幾下眼睛,說,「小軟知道了。」
我鬆開她,笑笑,「好了,好了,吃飯吧。」小逸那邊,我想就算林源不跟她說,她自己也能明白。
小軟看著我吃了兩口飯,問我,「陸姑娘,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拍拍她,「小軟,有些事,我們還是不知道的好。」看她不解,我又道,「你不記得了嗎?話本上,死的都是知道太多的人。」
小軟縮了縮脖子,說了聲我知道了就趕緊吃飯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裡,雨很大很大。大紅的燈籠被雨打濕,在風中來回飄搖。我從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來,小腹痛的要死。有一個黑色的的女人手裡拿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一步一步地逼近我。我想跑,可是小腹疼得我根本動不了。她把我按到在地上,把我的頭按在水窪里,狠狠地笑。她說,你不配,你不配!我努力想要喊人,嘴巴張得很大卻發不出聲音。她高高舉起匕首,對準我心口狠狠地扎了下來……
我渾身一抖,猛然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你醒了……」我扭過頭,看見林源握著我的手,一臉的緊張。他看見我醒了,先用帕子擦了擦我的額頭,又回頭喊小軟,「小軟!讓大夫進來!」
我問他,「我怎麼了?」
他握著我的手不放,「小軟半夜裡跑過來,說你被夢魘住了。我過來時你滿頭都是汗,怎麼叫都叫不醒。我還要問你呢,你怎麼了,是不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聽到什麼不該聽的了?」
我無力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大夫過來,給我把了脈,看了眼睛,說我是心中有掛礙,加上受了些涼風,發燒了。又說我身子太虛,氣血不足,問我是不是身上有什麼舊傷積著。我搖搖頭,林源說我確實受過不小的傷現今還在調理。大夫開了方子,跟林源囑咐了些忌口與注意事項就走了。
他吩咐韓英去送大夫,讓小軟喊管家去照方抓藥,回來時臉色不太好。他坐在床邊,摸了摸我的額頭,問我:「你在想什麼呢?居然能把自己給想出來病來?」
我看看周圍沒有人,問他:「你知道楊彧是趙王爺的人?」
他愣了愣,深深地看著我,好久之後才說,「是。」
「你難道不怕……」
「我怕,可是楊兄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垂下眸子,「無論如何,長清都必須幫他。」
「可你有更好的讓他生活得好的幫法!」
「楊兄很固執,長清勸不動。」
「那你有想過小逸和你父親嗎?你有想過韓英小軟嗎?你有想過……」我嗎?
他卻緊緊拉住我的手,「你放心,我會護你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