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握著了凌疏的手,連帶握住那塊石頭,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他還有些發燒,所以臉頰溫熱。凌疏低頭看著他,道:「不是我不留你,你身份特殊,留在這諸多不便,總有一天,你的兄長他會找過來的,我不想再被追殺。」楊曄道:「我什麼身份特殊?我是被皇兄一巴掌給扇出來的,他說我以後永遠不許再見他。我如今……連你都不如,你看你看,」他摸出懷中一個空蕩蕩的荷包:「我已經身無分文。你好歹還有院落,還有酒坊酒肆,還有人做飯給你吃,屋子裡還有火牆。我什麼都沒有,你若是不肯要我,你讓我去哪裡?上街討飯?」他抬眼,淚汪汪地看著凌疏:「我在洛陽的時候,一直想著你,心裡再也裝不下別人。我為了你,皇兄不要了,銅需不要了,爵位不要了,我什麼都不要了,千里迢迢這般奔了你來。你卻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他一不小心故態復萌,啰啰嗦嗦糾纏不休,依舊是不好打發的模樣。凌疏臉色變得怪異起來,沉吟片刻,淡淡地道:「前幾日大夫過來號脈,說你發熱固然和受寒有關,但是根本的病因卻不在這裡。你是練武之人,本身身體強健,凍個幾天不算什麼。今番病勢嚴重,卻跟你腎臟虧虛有關。他還說你這三個月須得小心些,否則這一輩子,也許就廢了。你在京城做下了什麼好事兒,還在這裡哄騙我?你才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楊曄一怔,忽然臉色漲得通紅,這次不是發熱發的,爾後張口就罵道:「哪裡來的蒙古大夫,在這裡胡說八道污衊小爺!凌疏,你不要信他的話,你千萬不要信!這山野蠻荒之地,能有什麼好大夫?」凌疏沉著臉,並不言語,想來對大夫的話深信不疑。楊曄一看不好,慌忙蹭過去貼上了他的腿,伏在他膝蓋上不肯起身:「你不能攆我走!我不讓你白養活我,我會幹很多活,我能幫上你的忙,我很有用的,你試試就知道了。」凌疏聽他牛皮吹得順溜,皺眉道:「你先起來。」楊曄道:「我不起來,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凌疏無奈道:「那好,你說你有用,你會幹什麼?」楊曄道:「我會在這裡幫著釀酒,我也會趕車,我可以去山外幫著小杉子招呼酒肆,端茶倒水送菜的我都能幹。算賬我也會算,我給你做飯洗衣服,我修理房子……我……」想起他屋后那一道籬笆,便道:「我還會扎籬笆,防著野狗進來。」最後這句話聽來有些彆扭,凌疏忍不住道:「我這兒沒有野狗。」楊曄道:「那那……這山裡頭,我瞧那後山險峻深邃,狼蟲虎豹的一定不少,你不能不防,有我做伴總好些。」凌疏長長吁了口氣,心道:「你還不如狼蟲虎豹呢。」他不想再多說,便道:「你病才好,接著睡去。」楊曄見他神色平靜,也沒有一定要攆自己走,心中安慰了些,便自行去爬上床,鑽進被子里,又忍不住回頭問道:「那你這幾天怎麼睡的?」凌疏不理他,接著看賬本去,楊曄道:「我看這床不小,夠咱們兩個一起睡,我保證不欺負你,你過來好不好,倆人一起睡……暖和。當然我病了,我還發著燒呢,我有心無力。所以你放心睡。」凌疏道:「不用,你睡。」楊曄猶豫了片刻,見凌疏只管低頭算賬,便知他不會輕易改變主意,只得閉嘴不言,卻微眯著眼睛悄悄看著凌疏。過得片刻,見他起來收拾東西,而後裹了一件青布棉斗篷,竟是出去了。楊曄等了半晌,再也沒見他進來。他終於明白了,凌疏這幾天沒有睡在這個房裡,不免有些失望,但他並沒有把那塊金絲紅竹玉強行退還給自己,卻又心中竊喜。輾轉反側一會兒,只得自行睡去。楊曄畢竟年紀尚輕,這次比不得洛陽那次鬱結於心,風寒來得急,去得也快。況從前底子厚壯,第二日越發覺得好了。早上跟著凌疏胡亂用些稀粥鹹蛋,不到午時,腹中咕嚕咕嚕地叫起來。他尷尬地看看坐在案邊認真算賬的凌疏,凌疏並不看他,淡淡地道:「待會兒小杉子送飯來。我跟謝娘說過,多做一份兒。」果然近午時,小杉子趕著馬車過來,這次是個大大的食籃子。才一樣樣往外端,香氣已經撲鼻而來。楊曄連著多少天沒有好好吃飯,在一邊垂涎欲滴地巴望著。待飯菜布好,他迫不及待地就撲了過去,顧不得抬頭看別人,將大半瓦罐雞汁山菌片兒湯、一碟蒸蕨菜、一碗燒臘肉,另有四個肉饅頭一掃而空,方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凌疏只不過吃了一碗湯,一抬頭間,見已經杯盤狼藉,當下皺眉看著楊曄,片刻後起身出房去,站在廊下。小杉子見他臉色不對,跟出去看著他,聽凌疏低聲道:「吃這麼多。」小杉子道:「你嫌她吃得多?可是娘常說:『喂得起豬,搭得起圈,娶得起媳婦,就得管得起飯。』咱們山裡雖然偏僻,又不缺吃的,你不讓她吃,別人會笑話你。況昨日我跟爹娘在山下說你娘子的事兒,我娘說了,你娘子看著挺好,回頭你若是真的不肯養活,她就先蘀你養活著,總得等到你回心轉意的那一天。」凌疏聞言,一口氣悶在胸口,越發沉著臉一聲不響。小杉子不敢再多說,下山走了。等楊曄好起來的時候,他發現凌疏睡在隔壁一張簡陋的小床上,隔壁火牆沒有通過來,在這冬日山裡的夜晚,非常之寒冷,遠遠沒有這邊舒適。楊曄心疼起來,這天夜晚跟過去,站在門口勸說他:「這邊兒太冷了,你過來好不?只要你不情願,我一定不會動你分毫。當然你若是對我有意思,那就另當別論。」凌疏沉默著,依舊不理他。楊曄道:「我發誓以後絕不欺負你,我難受我就自己憋著,我說到做到。凌疏,以前我對你曾經動過粗,都是我不對,你看我現在病怏怏的,還……還那個虛,你不對我動粗我就謝天謝地了,我還能翻出什麼浪來?你就過來好不?」凌疏跳起來衝過來,將他一把推出了門外,將門關上了。第二天晚上,楊曄覷個凌疏不在的空子,自己挪到了隔壁的小床上。凌疏摸黑進來,見床上多了一個人,便問道:「你幹什麼?」楊曄道:「不幹什麼。你是主我是客,我不能雀占鳩巢,你去隔壁。」凌疏瞥他一眼,不客氣地去了隔壁。楊曄自小嬌生慣養,沒吃過這般苦頭,在寒冷的房裡住了三天,終於凍得扛不住,傷風又有複發的跡象。這一日見小杉子上山來取酒,恰凌疏不知到哪裡去了,便招呼小杉子過來幫忙,將自己那張小床抬到了隔壁房裡去,放在凌疏那張大床的對面。是晚他睡下了,暖烘烘地很舒服,凌疏快半夜了才回來,頭髮上滴著水,倒像是去哪裡沐浴過了一般。他進門來吃了一驚,怔怔地看著楊曄和他的小床。楊曄並沒有睡著,慌忙解釋道:「隔壁太冷,我若是傷風複發,也許就活不成了。你也不想你這裡出了人命對不對?」凌疏倒是沒有多說,自行吹熄了燈燭,去大床上解衣就寢,不久就呼吸均勻,睡著了。楊曄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側卧的背影,心中一陣陣竊喜不已,自覺前途一片光明。幾天後,楊曄覺得已經完全恢復,便閑不住地在廊下溜來溜去。每次小杉子過來裝酒下山去,他為了實現自己不白吃白住的諾言,都慌忙跑去幫忙卸車裝車,然後將那一籃子飯食接了過來,自行在桌上擺放好,方喊凌疏過來吃飯,他自然也得跟著吃。凌疏有時候並不看他,有時候他話太多了就瞥他一眼,但卻不多搭理他,想來是跟他記著那腎虛的仇。楊曄很快就和小杉子混得賊熟,兩人稱兄道弟地好不親熱。倒把凌疏拋在一邊冷冷清清的。這一日楊曄聽說隔山的巫山縣城有集會,就順了凌疏一件青布棉斗篷,將自己裹得嚴實。恰好裡子上的暗袋裡還有幾兩銀子,他不免心中竊喜,坐在車幫子上跟著小杉子混出山去了。路上兩人拉呱的起勁兒,楊曄藉機試探道:「小杉子,你覺得你凌疏大哥好嗎?小杉子道:「你天天跟大哥在一起,怎麼反倒來問我?」楊曄嘆道:「我雖然天天跟他在一起,可是我從前得罪過我,所以他話都不願意跟我多說。人家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他偏生就不肯給我這個機會。唉,這天下雖大,卻有誰肯幫我這可憐人呢?」他言辭懇切語氣凄惶,小山子聽得心酸,忍不住滿含著同情地瞥了他一眼,楊曄看在眼裡,趁機道:「他……這一陣子有沒有別的人來找過他?比如說俊男美女什麼的……」小杉子很認真地思忖片刻,蹙眉道:「是有一個,山那邊縣衙里的錢寧,是個給人上刑的劊子手……」他話音未落,忽然被楊曄一把鉗住了手臂:「什麼?還果然有人來勾搭他?我說他把老子三天不搭兩天不理的,原來不是因為我腎虛了,原來是存了個出牆的心!你說那人叫啥來著?錢寧?多大了?相貌如何?是不是個看起來很風騷的小白臉兒?」小杉子被他抓住了手臂,疼得臉色蒼白,渾身哆嗦:「疼……饒命啊,輕點啊!楊大哥,快放了我……」他已經知道楊曄的確是個男人,先前的什麼娘子相公的不過是在逗著自己玩兒。他年紀還小,有些糊裡糊塗的,因此並不計較,只是不明白這兩個男人為何會混在一起,難道兩人都不娶娘子么?楊曄警覺他變了臉色,慌忙放手,好聲好氣地道:「你慢慢說,那廝來找你凌疏大哥幹什麼?」小杉子道:「也沒幹什麼,每次倆人坐在一起吃茶吃酒的,能說一後晌的話,我去聽過,不過是如何給犯人上刑,聽起來很噁心,我也就不聽了。看那錢寧挺佩服凌大哥的,每次來都給他帶好多的禮物,還邀請他去縣城裡看處決犯人,大概去過兩三次。這幾個月山裡老下雪,想是走路不便,那人就沒有再來。」楊曄冷笑道:「原來是臭味相投志同道合了啊!既然這麼痴情,就接著來啊,下幾場雪怕什麼,這就阻擋住他一往無前的腳步了嗎?什麼狗屁玩意兒,我倒不知道你凌大哥竟然墮落到這般地步了,跟個下九流的劊子手都能鬼混得風生水起。你等著,那錢寧若再敢來,看我不打得他滿地找牙!」小杉子瞥他一眼,忽然道:「他跟凌大哥有說有笑的,看起來相處得不錯,凌大哥准你打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