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難溟
與紅狸告別後,染兮踩著祥雲前往九重天雲霄神殿,與天帝眾神說一說焚霜琴,只是她對夜難溟的事片字未提。
染兮琉華雖遠居避世,但天界眾仙不敢忘她的存在。這次焚霜琴出世,為平神魔兩界之穩定,眾生之安寧,於情於理也要飛上九重天,將焚霜琴的情況告知天帝。
得知焚霜琴被下禁錮,成為一張廢琴,天帝決定,焚霜琴交由染兮,畢竟她是軒轅凌音生前最親近之人,交給她最妥帖。染兮出雲霄神殿後,便化靈芒飛出九重天,前往冥界。
若想過冥界,先過獄寒門,它是天界與冥界分界處,無任何界管轄。別看獄寒門地幅小,卻是六界最穢雜的地方,集聚妖魔鬼怪神仙亡靈,魑魅魍魎,現實與謊言。
見一道赤藍靈芒從黑夜上空劃過,陰影下的黑影,露出一絲邪惡笑容。
天界處九重天,掌管三生之生。冥界處九幽淵,掌管三生之死。一道靈芒化身走出,染兮抬眼看了看面前這座高門,上刻』暮冥』,推開這扇門,料是上神也覺寒意刺骨。
冥界暗無天日,幾百萬年不曾透一絲陽光,整界以』嫿傷珠』視眼前之物,嫿傷珠有光無溫,所以冥界之人生就冰寒。打開暮冥門,踏上黃泉路,幽幽三途河,盛開千年不敗彼岸花,不喜不悲紅似血,亡靈之下有魂魄。
走完黃泉路便是忘川河,河水血黃淹孤魂野鬼,它們在河底不斷哀嚎叫囂,掀起河面滾滾,撲鼻便是血氣腥味。每次聞之,染兮都會忍不住蹙眉掩鼻,這次也不例外。
忘川河載滿塵世間太多悲傷痛苦,非冥界之人,必乘忘川船才能過去。染兮站在河岸等候,不一會兒遠處青霧裡亮起一簇火苗,船身隱隱凸現。
忘川船與凡間船隻無異,上掛一盞幽魂燈照明,船家是位披蓑戴笠的老翁,見染兮模樣,老翁微微一怔,然後恭敬行禮,「老朽有眼無珠,當年竟不識染兮上神。」
這老翁身處忘川河幾十萬年,每日都載靈魂亡魄,早已看透塵世一切。
「當年兩魂出元身歷塵世情劫,老翁不識我,也情有可原,無需掛懷。」
染兮上船后,老翁划動船槳,聞到仙人之味,忘川河中的聲音叫囂的更加猖獗放肆。染兮鎮定自若站在船頭,那股腥風反而適應了。
渡完忘川河,再上奈何橋。染兮這次來,便是要找孟婆,討一碗孟婆湯。凡人喝下孟婆湯,忘卻塵世煙雲投胎轉世,而神仙喝下孟婆湯,則會把在凡世經歷的一切統統忘掉。
凡胎肉眼只見孟婆是位老嫗,而仙人中的孟婆卻是一位妙然柔骨的成熟女子。
當孟婆將孟婆湯端至染兮面前,卻笑問,「若忘塵世緣,染兮上神為何不與她一起忘了?偏偏要自己獨留這份記憶?」
染兮手一抖,漾出幾滴湯水,半晌才答,「兩世塵緣太苦,皆是我對不住她。她尚幼,應是隨心自在的年紀。」
孟婆笑而不應,將染兮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裡,然後輕輕敘述,「我守奈何橋數萬年,見過塵世太多感情。不過一個女子為了同一個女子,兩次要跳忘川河,這種事倒是第一次見。
若染兮上神真念她年幼,放由她隨心自在,為何兩千多年前,只讓她飲下三杯無憂水,卻不讓她喝下孟婆湯呢?」
染兮眯著眼睛,望那滾燙的血黃之水,那駐滿鬼煞蛇蟲的水面,實在不敢想,一個活生生的仙人之魂掉進去,是怎樣的後果!
一定會被底下那些東西,貪婪撕扯,吞噬的一乾二淨。一魂湮滅,元身重創。二魂湮滅,修為全失。三魂湮滅,身歸羽化。
染兮沒有回答孟婆的話,道謝后便匆匆離開。只是沒想到,走完黃泉路,推開暮冥門,有一人正站前方等她。
那人背對染兮而立,渾煞之氣不掩,猶如從地獄走出的修羅。夜難溟!染兮眸心一縮,緊緊盯著對方,轉身。
夜難溟抬起頭,額前碎發掃蕩下的那雙眼睛,幽藍邪佞。她看著站在對面,神人之姿的染兮,忽而笑了。染兮注視著夜難溟,蹁躚移步,邊走邊將黑袍褪下。
黑袍落地,夜難溟內里只披一件薄如蟬翼的素白紗衣,曲線青澀勾勒無餘,身形削瘦孱弱,楚楚憐人。冽風中,墨發全散肆意張揚,魅眼無骨笑聲妖媚。
她赤著足,朝染兮走近。然後伸出玉臂,勾上染兮的脖子,紅唇烈焰緩緩湊近她耳畔,輕語,「染兒,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我說過,我會來找你。」
夜難溟呼出的氣息撲灑在染兮脖頸,熾熱滾燙,然而染兮一臉冷漠不聞,特別是在聽到這個稱呼后,眼神更加陰鬱。
染兮單臂一揮,直接撐開貼緊自己的夜難溟。本來夜難溟就傷勢未愈,經不起這一力,她被重重打倒在地,猛吐鮮血,臉色瞬間煞白。
夜難溟怒了,仰起頭質問,本是尖細又纏綿的口吻,此時變得低沉又暗啞,「同樣的一張臉,為何即墨碰得,我就碰不得?」
肌膚如雪光嬌嫩,眸若春水媚意蕩漾,鼻子玲瓏精緻,丹唇微張鮮紅艷麗,無時無刻都在散發著,勾人心魄的柔媚。
「是同樣一張臉,但,長的不像。」染兮居高臨下盯著她打量,半晌才淡淡啟齒。
夜難溟唇角一動,摸著臉勾笑,「噢?那染兒說一說,哪裡長的不像?」
眼前這個人似乎要使出渾身解數來引誘,染兮不僅不為所動,反而漸生厭惡,直接變化來一件長衫,遮住躺在地上,若隱若現的春光。
「你身俱妖氣,無法回歸元身,什麼時候想通了,來九嶷山找我,屆時我會剔凈你身上的妖氣,助你回歸元身。」
見染兮從她眼前走過,夜難溟突然在後大喊,「染兮琉華!」染兮目光一凜,餘光掃到背後之人裹衣站起。
此時,夜難溟身上媚意全無,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無情,怒氣膨脹,變得削刻。
「染兮琉華,你剔凈我身上的妖氣,是為了第三世情劫吧!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回歸元身,我身上所有的特性,即墨都會擁有,到那時,夜難溟不再是夜難溟,即墨也不再是即墨!」最後一句,直接撞到染兮心底。
見染兮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夜難溟又變一副媚態,赤著腳走到染兮身後抱住她,臉頰貼緊染兮的背。
「染兒,有沒有妖氣又能如何?到最後,你還是要與我共歷第三世情劫,這副身子,我早晚都要碰的。還有,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是在哪得到焚霜琴?又為焚霜琴下的什麼禁錮?」
染兮化身靈芒直接跳出夜難溟禁錮,然後抓著她的胳膊拉近,聲音雖不重,但警告意味分明,「無論第三世情劫,還是焚霜琴,我從未放在心上。你若再在我面前出言不遜,我不介意斷塵劍下多一縷亡靈。」
染兮說完便甩開夜難溟的手臂,離開。夜難溟豈肯輕易讓她走,於是化一團黑霧追上去,直到出了獄寒門,看到陽光,染兮才化身停下。
夜難溟沒有黑袍遮身,加之有傷勢,一碰到陽光就覺渾身刺痛,像要燒起來。見她頂著這張臉痛苦萬分的樣子,染兮終究軟下心,以靈力為她築起一層結界,阻攔陽光。
夜難溟欣喜,眼神中露出渴望,「你與即墨在凡塵那兩世,我都知道。她是止塵,有靜緣寵她。她是戰玉,有楚言幫她。現在她是即墨,又有染兮上神護她。我也是她的一部分,為何你就不能施捨我一點愛呢?」
這張臉與即墨的一模一樣,這雙眸子也像極了即墨那雙,但染兮從未見過,即墨放下自尊,哀求。
染兮看著夜難溟,有一絲動容,「第一世,我作為養她長大的師父,理應寵她。第二世,我作為她的合作者,理應幫她,如今我護她自有我的原因。至於你說的愛,我從未施捨過任何人。」
聽完染兮的話,夜難溟哈哈大笑,卻比哭還難看,「我忘了,你亦魔亦神,是魔就擁有冷血無情,是神就擁有自私虛偽!」夜難溟朝染兮大聲吼道。
「靜緣作為止塵的師父,打著』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幌子,把止塵推入絕望,害她自縊。楚言利用戰玉對她的真心,讓戰玉為她的心上人打天下,最後戰死沙場。而你把即墨接回九嶷山修行,實際上也有目的吧!」
夜難溟的話徹底讓染兮冷下臉,她雲袖一揮,夜難溟倒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舊傷又添新傷,夜難溟最後無力站起,鮮血直冒,但她笑得更瘋癲,「染兮琉華,我是即墨的覺魂,你敢殺我嗎!我若湮滅,即墨元身必重創。」
放在雲袖中的手渾聚靈力,可在夜難溟話罷,那股靈力消褪。染兮咬著牙關,像在剋制自己的衝動,有憤怒,也有痛苦。
最後,染兮低吼,「你給我滾!不準出現在我面前!不然我會真的,殺了你…」
夜難溟抹了一把血,顫巍巍站起,「染兮琉華,你無法接受我,就別對即墨動真感情,也別讓即墨愛上你。倘若即墨真如眼前那般美好,又怎有我的存在!你至上高雅,心有慈悲,但在我看來,你不明情不知愛,永遠解不了焚霜琴禁錮!」
夜難溟化為一團黑霧走了,還未撐到獄寒門,她便倒下了。不久后,來了一個人將她拾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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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難溟,夜將近,難成明,冥頑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