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退避
高低起伏,緩落有致,似一個個靈巧的音節在身上輕踩遊走,蔓延全身。
亦如春風拂縷般和煦溫暖,似指尖輕撫過細膩的膚脂,柔魅狂狷。
一聽這道與眾不同的低醇嗓音,便讓人不禁對步攆裡面的人充滿好奇,很想揭開那層若隱若現的黑紗,去探一探究竟。
步攆外,聽了裡面的人說了話,長身玉立,紫衣如冰,周身氣勢冷訣的寧安王眸光忽明忽暗,暗波涌動。
這麼肆無忌憚,膽大妄為,不顧皇室尊嚴,敢說出這般有折王室身份,說出『勞煩』自己話的人,在天聖國,除了雲盞,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難怪皇兄也對他刮目相看,事事決斷皆問過他的意見,要得他的許肯,才肯放心。一切不無道理。
沉思片刻,寧安王才偏了頭,冰冷的目光投向黑色步攆里的人,眼底含了幾分不明意味,低聲緩說道:「的確,此事本王也不能全權做主。畢竟,雲相之姿,今已尊比王室。朝堂之事雲相方能拿捏得當,又何況只此一件小事呢?」
這番話,無疑是自貶身價。抬高了雲盞區區一個相爺之位,貶低了皇室身份,若雲盞真做了主,無疑是認同了這話。
若傳入了皇上耳朵里,雲盞即便不被責罰也定會被疏遠幾分。
可他卻忘了,雲盞是何人。
曾隻身一人立於鄰國天啟國朝堂,震懾天啟文官武將。雷厲風行,來去自如隨性做事。僅憑一人之力便奪回三軍,憑一人之謀收回天聖國數十座城池。天啟上下百官平民敢怒而不敢言。
雖沒有隻手遮天,恃才傲物的性情,但卻擁有呼風喚雨,無所顧忌的張狂本領。群臣盡可被他踩於腳下,放肆蹂躪。
雖不比王室生來尊貴,但一身的能力與桀驁還是掩藏不住的。可收可放,可狂可傲。
但若只有這些格調,沒有真才實學,又怎麼會得到天聖國君主包容,怎會年紀輕輕便穩坐相位,得到重用?
經綸滿腹之中,任憑其喜好而為。無人敢多說一句他的不是。
等了半響,那黑紗簾內也沒有任何動靜。餘下一陣涼風習習,拂過眾人的臉龐,只覺周身莫名升起一股冷意,刮過露在外面的手臂。
終於,簾內傳來一聲低低的輕淺笑,似山谷里的綿延不絕的迴音,纏繞在耳畔。
如葉尖敲打著山竹,餘音裊裊,細細碎碎,說不出的好聽,卻也讓人無端感到一股低沉之意。
「阿九?」一個音調略微抬高,沒聽出任何不滿。只兩字,低沉慵懶輕狂之間,似是在詢問意見。
話音剛落,一隻身披藍色羽毛頭頂一根紅毛的鳥兒便從黑紗簾口飛出,撲哧著翅膀往被壓趴在地上的慕槿飛來。
落到慕槿不遠處。
慕槿微蹙了眉,這才看清這隻鸚鵡的具體模樣。它的尾巴不似平常鸚鵡的尖長,尾羽如箭。而是作一小扇團,孔雀開屏般展開青藍色尾羽,驚艷靚麗。
地上的淺肉色爪子穩穩放著,兩隻翅膀負在身後,如一隻高傲的公雞,翹著尾巴,昂首挺胸彷彿老練的男子一般向慕槿走近。
目光中帶著巡視探尋意味,不過任憑怎麼看都覺得怎麼好笑。
鸚鵡走近慕槿眼前,豆大點兒的眼睛睜得圓滾滾地與慕槿對視,眼睛滴溜溜地轉動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
黑幽幽的豆眼裡奇異地流露出了疑惑,驚訝,最後轉為不屑和厭惡。
慕槿凝眉,心裡不知這鸚鵡是來做什麼的。人模人樣,有什麼樣的寵物,便有什麼樣的主子。
不難想象那黑紗背後的男子該是怎樣一個驚世駭俗的性情。
正疑惑間,那名喚阿九的鸚鵡卻一下子撲騰著翅膀飛身離開了,像是見著了什麼不得了的可怕事物,好似背後有人拿著大刀向它砍去一般。
使勁拍著翅膀,一陣逃竄,直往黑紗簾里飛入,邊飛邊叫喚,「啊啊啊,醜死了!污了小爺的眼,難看,難看,丑臭丑臭臭……」
只留下趴在地上的慕槿,雙目帶著疑惑和驚愣,頭上浮著幾根方才鸚鵡落下的藍色羽毛,在涼風中左右飄動,一片凌亂。
她這樣貌,敢情是被一隻巴掌大點兒的鸚鵡給嫌棄了?這不是她本來面貌,倒不重要,她也不在意。
只是,那隻可恨的鸚鵡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她如五雷轟頂般驚詫,劈焦了一地,恨不得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扒光它的毛。
「丑,丑啊,嚇死小爺了,小爺還從來沒見過這麼丑的人,慘絕人寰,大爺,死殺,死殺她!」簾內響起那隻鸚鵡驚懼殺豬般的叫聲,驚魂未定,語氣顛三倒四還有哭訴委屈之意。
站在步攆外的眾人聽到這話,神情間顯現出怪異疑惑和憋屈,最後只得把頭壓得更低了。
大傢伙兒只知這鸚鵡平日里囂張嘚瑟,喜歡吃的喝的都要用嘴啄搶去,礙於它背後主子的強大,那些開張結鋪的人只能默默咽下這口氣。
能避則避,見它隨著主人出來了,便果斷移了攤位,不讓它瞧見。
沒想到這隻鸚鵡此時卻毫不顧忌人的性命,不知它主子有生殺予奪的能力,以貌取人,嫌丑便不讓人存活。眾人只得偏頭暗自頭疼,搖頭嗟嘆。
慕槿額頭劃過一絲黑線,心裡沒有不滿,沒有不解,亦沒有憤怒。
有的只是眼底一片流光和深沉,緩緩轉動流淌在周身,讓壓著她的人手裡握著的刀也不由一滯。
那隻鸚鵡怕是成精了。
奈何她的性命如今掌握在他人手裡,不能言,不能語,多說一字便很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只得被人繼續用刀壓在地上。低著頭,眼裡只有一片沉靜淡漠,不慌不亂,不吵不鬧。絲毫不因鸚鵡這番要處死她的話而表現出惶恐求饒之色。
黑色的臉上顯出斑駁的黑塊,黧黑的面容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光影閃爍間,凌厲的眼眸下隱藏的是不盡的寒冰暗光。
一聲低淺如天籟般的笑聲從黑紗簾里傳來,和煦溫潤卻又覺淡漠寒涼,如冰弦般輕攏慢捻細細挑。拉回了眾人的注意。
「你的意思,是要本相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