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何惜此身(上)
第九十一章何惜此身(上)
鍾令儀雖然跑了,卻是心亂如麻,在長天門亂走一氣,爬了一重又一重的台階,暈頭轉向之下差點又迷路。她站在高處,望著眼前這座陌生的城池茫然四顧,孤獨惆悵之情油然而生,呆坐半天,最後悶悶不樂去找景白。
誰知景白不在,溟劍宗弟子說是被長天門的人請走了,就連陸辭芳都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她無聊地坐在院子里等,院子樹下石桌上不知誰放了一盤未下完的棋。她摸著冰涼的棋子,不由得又想起顧衍來,他修鍊之餘最大的愛好便是自己跟自己下棋,還搜羅了許多珍貴棋譜。記憶的門忽然被推開,往事一幕幕在腦海里閃現,顧衍斥責她貪玩胡鬧的話似乎猶在耳邊,鍾令儀一時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一直到下午時分,景白和陸辭芳才一起回來。鍾令儀見兩人面色不快,陸辭芳更是一臉忿忿然,忙問怎麼了。
陸辭芳也不瞞她,說:「剛才申如晦把各大門派的人請過去,我還以為什麼事呢,原來是要獨家壟斷靈獸生意,豈有此理!」
鍾令儀皺眉說:「其他門派豈會同意?」
陸辭芳說:「長天門手段高明著呢,天下靈獸十之六七出自西蜀,他們自有辦法逼的別人的靈獸鋪開不下去。以後若想經營靈獸鋪,先得給他們交一份入會錢,成為他們自己人,才允許販賣靈獸,若是敢跟長天門對著干,遲早被打壓的關門大吉。」
鍾令儀氣道:「這跟地痞無賴收保護費有什麼區別?長天門這是做生意還是變著法子搶劫啊?」
「就是變著法子搶劫,你又有什麼辦法?不滿意,打的過長天門嗎?譚沖和就在上面坐著呢,誰敢反對?萬一他殺雞儆猴拿你立威怎麼辦?何況又是在長天門的地盤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大家被逼無奈,唯有答應下來。」
「那此事就這麼定了?以後市面上靈獸什麼價,全都由長天門說了算?這怎麼能行,大家日子還要不要過了?辛辛苦苦賺的靈石,結果全進了長天門口袋!」鍾令儀一想到將來這個可怕情形,頓時急了。靈獸和丹藥、法器一樣,乃是日常所需之物,尤其是方便快捷的飛行靈獸,向來大受歡迎。若是靈獸買賣被長天門壟斷了,豈不是可以坐地起價為所欲為?
陸辭芳搖著頭,唉聲嘆氣走了。
景白安慰道:「你也不必著急上火,長天門雖有此心,可是想真正控制靈獸生意只怕沒那麼容易,大家口頭敷衍是一回事,實際上怎麼執行又是另一回事,正所謂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慢慢再想辦法便是。」
鍾令儀恨恨說:「我看譚沖和是受了你們溟劍宗啟發,才會故意大宴天下,為的就是逼大家答應壟斷靈獸這事。由此看來,長天門野心大著呢,這次的事說不定只是試探之舉,將來糟糕的還在後面!」
景白聽她罵溟劍宗,不由得想起景雍在星月法會上強迫其他門派設立驛館一事,頓時訕訕的不說話了,心中忍不住感慨,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兩人無計可施,各自坐在樹下發獃。
過了會兒,景白忽然想起來,問:「聽說你跟譚悅音起了衝突?」
鍾令儀翻了個白眼,沒好氣說:「誰這麼多嘴多舌!你聽誰說的?」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景白忙說:「是徐亭岳說的,他也是關心你。聽說你們倆打起來了,你沒事吧?」
鍾令儀哼道:「就譚孔雀那點微末道行,能傷的了我?」
「沒事就好。」
鍾令儀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說:「那大師兄有沒有告訴你——」
景白抬眼看她,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鍾令儀頓時明白他不知道是顧衍勸的架,頓了頓才說:「我倆打架時,玄臨真人過來阻止。」
景白怔了怔,淡淡「哦」了一聲。
鍾令儀偷眼看他,「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名字一直在靈飛派弟子譜上,並沒有被逐出師門,他還說,玄臨真人還說我離開靈飛派是為了自立門戶。」
景白靜靜聽著,臉上沒什麼異樣表情,半晌說:「如此甚好,既然他替你轉圜了,那你以後再也不用為叛出師門一事愧疚不安了。」
鍾令儀覺得他反應和平常有所不同,不安道:「你,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景白嘆了口氣,「我能說什麼,既然來了浣花城,大家遲早要碰上,我還能攔著你們見面不成。你我都成親了,那些以前的事,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要緊的是現在。」
鍾令儀心裡十分感動,緊緊握住他的手。
景白拉她起來,「不說這些了,外面熱,咱們進屋歇著吧。你不是喜歡這裡的冰飲嗎,讓人送些進來。」
申紀來請各大門派商量事情,景白和陸辭芳親自去了,靈飛派去的是徐珣,顧衍沒有露面。徐珣回來后一五一十跟顧衍說了,顧衍聽了后一臉凝重,憂心忡忡。他徑直來到院子另一邊極意觀的住處,求見張默然。
「玉初真人,長天門意欲壟斷靈獸買賣一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張默然嘆了口氣,亦是無可奈何。
顧衍神情嚴肅說:「玉初真人,不能任由長天門繼續作威作福下去了。咱們這次若是妥協退讓,下次長天門更要得寸進尺,人之貪婪之心,豈有魘足之日?」
張默然便說:「那依你之見,要如何阻止這事?」
顧衍搖了搖頭,「便是阻止了這次,還有下次。」
張默然放下手中茶杯,靜靜看著他。
顧衍輕聲道:「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潰癰雖痛,勝於以身養毒。」
張默然露出吃驚之色,「玄臨真人,你的意思是——」
「長天門之所以敢如此兇橫霸道,都是仗著譚沖和的威勢。譚沖和此人,以前本是謹慎隱忍的性子,自從歸元真人、千機真人相繼隕落後,他一夜之間成了天下第一人,高高在上,無人能制,沒有節制的權力最是腐蝕人心,譚沖和心性大變也就不奇怪了。前兩年還不顯,這幾年越發目中無人唯我獨尊,身邊伺候的奴僕也是一言不合說殺就殺,視人命如草芥,若是任由他野心繼續膨脹,咱們這些門派說不定就要重演太微宮慘事。」
張默然沉默半晌,說:「極意觀漢水碼頭被長天門強佔一事,你也知道,當時我去找過譚沖和,我倆打了一架,他的法術詭譎多變,修為深厚,我近年雖然也有所突破,勉強算是元嬰中期,卻不是他對手,不然他也不會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顧衍說:「現在不一樣,我結嬰了。你我聯手,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張默然搖頭輕嘆:「玄臨真人,不是我看輕你,你結嬰多久?譚沖和結嬰多久?別的且不說,你結嬰后,有跟元嬰真人的鬥法經驗嗎?元嬰鬥法和金丹鬥法,不可同日而語,金丹鬥法,尚可留有餘地,元嬰之間的鬥法,毀天滅地,一旦捲入其中,就是中途想要抽身退步也不能,一個不慎,便是身死道消。所以元嬰之間,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動手。你說要對付譚沖和,那不是以卵擊石嗎?」
顧衍沒有被她的話嚇退,而是一臉堅定說:「如今世上尚存的元嬰修士只有你、我、譚沖和三人,譚沖和如此囂張跋扈,你我若是不站出來,難道還能指望別人嗎?若是畏懼譚沖和的淫威任由長天門欺凌到頭上而不敢做聲,你我就是修鍊到元嬰又怎樣?如此不肖之徒,每年祭祀怎有臉面對歷代祖師的畫像?便是底下弟子們,也要罵咱們無能怯懦。」
張默然想到漢水碼頭被長天門強佔后底下弟子的不滿怨言,暗中罵她丟了極意觀臉的大有人在,頓時不說話了。
顧衍繼續說:「玉初真人,你就任由長天門一而再再而三欺凌,一味忍辱負重嗎,你難道不想拿回漢水碼頭一雪前恥嗎?」
張默然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心裡卻掙扎不已,她對譚沖和又怎麼可能會沒有恨意!只是顧衍蠱惑她的意圖太明顯,她不想被人當槍使,哼了一聲,說:「我看你是想報盧凌霄之仇,自己能力又不夠,才會不遺餘力唆使我出頭吧!」
顧衍也不否認,「此是其一,還有一事你大概不知道,當年開平城外靈飛派遭到傀儡偷襲一事,也是長天門乾的。」
張默然訝然道:「此事當真?」
顧衍嘆道:「已經查清了,證據確鑿,千真萬確。玉初真人,你想想,那會兒歸元真人、千機真人還在呢,長天門被溟劍宗壓的根本抬不起頭,尚且敢幹出這樣的事,可見狼子野心,早有預謀!」
張默然沉吟道:「依我看不如再等等,何必急在一時?眼下長天門氣焰正盛,正該避其鋒芒,等到它盛極轉衰的時候,那時出手自然事半功倍。」
顧衍冷笑道:「等能等到什麼時候?我們不反抗不出頭,長天門會盛極轉衰嗎?說不到一味避其鋒芒,等來的卻是自取滅亡!玉初真人,你還是想投機取巧啊,可是世上的事,豈能抱存僥倖之心!千難萬險,唯有迎頭而上,欲成大事者,何惜此身!」
張默然許久沒說話,最後無奈嘆道:「此事太過重大,且容我思慮一二。」
顧衍沒得到她肯定答覆,不滿離去。回到屋裡自己跟自己下了一會兒棋,始終心煩氣躁,無法平靜下來。他索性扔下棋子出了門。
沿著浣花城一眼望不到頭的石梯往前走,在附近轉了幾圈,不知不覺來到一座偏遠的院落前。他站在那裡,見有太微宮的弟子出入,知道鍾令儀住這裡,一時躊躇不前。盛夏傍晚,天色將暗未暗,旁邊樹上不斷有倦鳥歸巢,蟲鳴蟬叫聲此起彼伏。
顧衍在那站了許久,似乎是朦朧夜色給了他勇氣,他叫住一個長天門執事弟子,讓他進去請鍾令儀出來,表示有話跟她說。
那長天門弟子去了半日,回來說:「太微宮宮主不在,說是去找昭明君了。玄臨真人,要我帶你去溟劍宗的院子嗎?」
顧衍聞言像是被打了一悶棍,不由得露出一個苦笑,驚覺自己昏了頭,如今她跟景白才是夫妻,自己又有何立場找她呢?哀嘆之餘,唯有黯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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