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賀禮-1
「禮物!禮物!」
鄭家的小公子們此時已親昵地團團圍住了葉志濤,興奮地蹦著腳,齊聲喊道。
鄭家資財可謂富甲一方,少爺們本不缺任何美食與玩具,可偏偏葉師爺總能帶回些新奇玩意兒,讓人大開眼界。因此一見葉志濤,小公子們自然是歡呼雀躍,圍攏上來。
葉志濤微微一笑,先是以目光示意身邊隨從、引著身後的那隊紅髮西洋人搬運箱子先行一步,同時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美的銀盒,一邊手托著呈現在孩子們的面前、將其緩緩掀開,一邊挑逗著少爺們的好奇心:
「來,諸位公子,瞧一瞧這是什麼——?」
只見,那銀盒中裝了一些拇指大小的黑色塊狀之物,看形狀有點兒像葉志濤上次帶回的呂宋糖果,可是那黑不溜秋的顏色,又不禁讓人懷疑,這玩意兒真的可以食用。
「咦——」
鄭家公子們倒吸一口氣,好奇而又狐疑地盯著這些黑乎乎的東西,不知道到底是啥。
葉志濤則笑著解釋道:
「此物名喚『巧克力』,乃是葉某從西洋人那兒帶回來的。如何,誰想先嘗一嘗?」
「我先來!」
一個年齡較大的孩子率先取出一塊,直接塞入了嘴裡。可剛剛在周圍兄弟們的注視下咬了幾口,就不由得皺起眉頭,撇著嘴說:
「額,這東西怎麼有點兒苦……」
可話音剛落,其眉頭又立時舒展開來,轉而略帶驚訝地喊道:
「哎,現在又變得甜甜的,還有股香味!這東西的味道,好古怪啊……不過還挺好吃的!」
這時,其嘴裡的獨特香氣也已飄入了其他幾位鄭家公子的鼻孔,惹得一眾公子紛紛流下口水,正欲挨個試吃一下時,葉志濤卻縮回了托著銀盒的手,哈哈大笑道:
「哈哈哈,這巧克力在西洋是要衝開喝的,不是直接吃的!」
說罷,便乾脆直接將銀盒中的遞給了孩子們,並囑咐他們務必每次一塊,用熱水沖調開再飲用。
眼看孩子們捧著銀盒歡快地跑開了,葉志濤的表情也漸漸嚴肅起來,而後迅速沿著剛剛那隊西洋人去往的路徑,快步向鄭家后宅角落裡的一所僻靜小院走去。葉志濤深知,接下來要面對的,才是真正的大事。
片刻之後,鄭宅內的一所密室內,一眾侍衛布置在四周,如臨大敵的樣子。三杯騰著熱氣的清茶則由一名鄭家親兵端入密室廳內,一杯端給了坐在客位上的一個紅髮碧眼的西洋人,一杯端給了與之相對而坐的葉師爺,最後一隻工藝極為精美的茶杯,則端給了位於正中主位上的——鄭芝龍。
上茶已畢,葉志濤首先向暗中返回新宅的鄭芝龍介紹了此番的來客:
「東家,這位便是朗必即里哥閣下,作為荷蘭的普特曼斯總督的特使,特來拜會。」
見葉志濤已做了介紹,朗必即里哥也隨即起身,先按照大明之禮躬身作了個揖,而後用稍帶口音、但也能勉強聽懂的粗糙漢話說道:
「久聞鄭將軍威名,今日幸會,實在榮幸。在下是來自荷蘭的朗必即里哥。聽葉先生說,鄭將軍這迴避人耳目,特地從前線返回,在此秘密接見在下,實在是普特曼斯總督與我朗必即里哥的最大榮幸!」
說罷,朗必即里哥一側身,命站在廳內的幾名荷蘭屬下打開了剛剛搬入鄭宅的其中一隻大箱子:
「這一箱東西,是普特曼斯總督恭賀閣下新宅落成與喬遷之喜的一點兒小小心意,實在不成敬意。」
隨著箱蓋掀開,整個屋子內登時泛起了銀光。只見滿滿一箱白花花的西洋銀幣,映射著溫潤的光澤,靜靜地堆滿了箱子內的幾乎每一個空隙。
看到這滿箱的西洋銀幣,不少隨行的荷蘭隨從目光中均是貪婪的神色,而主位上的鄭芝龍卻不為所動,幾乎看也沒看,只是端起那杯清茶,吹了吹上面的熱氣,按照新學不久的大明官場做派,輕輕抿了一口后,一邊放下茶杯,一邊緩緩說道:
「普特曼斯總督的心意,鄭某收下了,也請代為轉達鄭某的謝意。而你們希望鄭某幫忙做的事情,葉師爺也已提前說過了。今年能給你們提供的生絲,和去年一樣,這點大可放心。不過,價格可能要稍微漲一些。但是,你們只要能運回西洋,依然還是能大賺一筆的。」
「這……」
朗必即里哥面色變了變,有些尷尬地說道:
「從貴方處購買生絲的價格好商量。不過,我方屢次托您幫忙代為上奏大明天子和朝廷的那件事……」
「抱歉,鄭某的答覆如故,此事甚難。況且,如今你們荷蘭人不也已賺得盆滿缽滿嗎?」
尚等朗必即里哥說完,鄭芝龍便已乾脆利落地果斷回絕了對方還沒出口的請求。
朗必即里哥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向前走了半步,再次確認道:
「這麼說來,無論如何,鄭將軍都不肯答應普特曼斯總督所提出的自由貿易的要求了?」
「哈哈哈哈,閣下莫不是誤會了。」
鄭芝龍忽然爽朗地大笑起來,略帶自嘲地說道:
「鄭某隻是區區一名正五品的廈門游擊將軍,怎麼可能有資格答應大明與你們荷蘭人自由貿易這樣的大事呢?鄭某所上的奏疏,也未必能送得到皇上的御案之上啊。」
朗必即里哥則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
「鄭將軍過謙了,誰不知道,這大明的東南海疆,鄭家的船隊乃是頭把交椅。即便大明朝廷依然禁止我荷蘭艦船進入其他港口貿易,若您點頭,我方船隻今後便可自由停靠您鄭家新建的這座安平港,照樣可以行自由貿易之實,何須大明朝廷過問?」
「非也,非也。」
鄭芝龍擺了擺手,面色也漸漸嚴肅起來,重申道:
「這安平港雖是我鄭氏所建,也足以往來貿易,可此處畢竟同樣乃我大明疆土,怎麼可能不尊大明王法?何況,新來的福建巡撫鄒維璉也是個死腦筋,一心嚴控與外夷的貿易,今年鄭某從中勉為調度,總算能維持去年與貴方的生絲供應量,已然是不易,就不要再多生是非了。」
頓了頓后,鄭芝龍更是看似為難地抿了抿嘴,隨即旁敲側擊地提醒道:
「如果你們荷蘭人實在不滿意,鄭某也不勉強。不過你們應該也知道,生意和誰做不是做,西班牙、葡萄牙的商人可都排著隊等候我們的生絲供貨呢……」
一邊說著,鄭芝龍一邊再次端起茶杯,輕輕飲了一小口,而後抬起眼,意味深長地注視著朗必即里哥的表情變化。這些一直在雙方貿易中受制於己的荷蘭人,逐年的不滿始終在不斷積攢,但是鄭芝龍不僅十分清楚這點,而且仍很自信,一切尚在其可控的範圍之內。
畢竟,大明對於海外的貿易本就嚴苛,原為海盜的鄭氏一族在歸順朝廷后,這幾年更是打著朝廷的旗號,將東南海域的大小海盜消滅得七七八八,既在朝廷這邊立下了功勞,也順手消滅了自己在海上的其他同行與競爭者,致使荷蘭人等西洋商人已別無選擇。
這幾年荷蘭人若不是靠著鄭家,在朝廷對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許下所進行的私下交易,根本不可能從其他途徑購買到足夠的緊俏生絲。而想要徹底讓大明朝廷答應西洋人在大明港口自由貿易,更是天方夜譚。就算朝廷肯答應,從中本可以謀取大量私下利益的鄭芝龍,又豈會自斷財路?
不過,既然還要繼續往來做生意,表面的和氣總仍要維持的,眼看雙方語氣越來越生硬,葉志濤連忙主動出來打了個圓場,讓有些緊張的氛圍稍稍緩和了下。
荷蘭使者朗必即里哥也冷靜了一些,似乎終於認清了己方委託鄭芝龍、請大明朝廷開放自由貿易的想法本就行不通,繼而嘆了口氣,好像是放棄,又似乎是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除了和平的商討外,若想打開大明貿易之門,其實還有另一個辦法!
而朗必即里哥的目光,也隨即移向了身後尚未打開的另一隻箱子,於是,再次起身向鄭芝龍請示,準備獻上為其備下的第二件厚禮。
鄭芝龍點了點頭,也有些好奇,這些荷蘭人除了方才的金銀財寶外,還給自己帶了些什麼新奇的物件來?
而隨著第二口箱子掀開箱蓋,鄭芝龍果然眉頭一挑,甚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
沒有想到,裡面居然是一艘船。而且,似乎還是一艘荷蘭的新式戰船!
儘管這戰船僅是一件模型,但製作極為精美,除了大小之外,彷彿規制與真正的巨型戰船並無區別。
「可能鄭將軍有所不知,此船名為『蓋倫船』。」
這時,朗必即里哥已熱心地開始為兩眼放光的鄭芝龍詳細介紹起了這第二件特殊的禮物:
「為追求強大的火力,如您所見,船上至少建有兩層甲板,每層甲板上都可以布置火炮。因此,一艘蓋倫船上,就足足配有十餘門如今西洋最先進的火炮。」
一邊說著,朗必即里哥一邊自得地指了指船側留出的一些掀蓋小窗。顯然,這一扇扇小窗,便是供各層火炮伸出炮管、進行發射的位置。看著巨大堅固、且火力強勁的荷蘭蓋倫船,鄭芝龍眼中的好奇與興奮逐漸褪去,眉頭卻開始漸漸皺緊。
對於已經歷了無數海戰洗禮的鄭芝龍而言,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真正的海戰之中,十餘門西洋火炮的齊射,意味著什麼。
而朗必即里哥則繼續夸夸其談地吹噓著這蓋倫船的強大威力:
「就在僅僅兩年前,我荷蘭艦隊曾在西洋的安特衛普,對港內的西班牙艦隊發起了突然的夜間襲擊,並成功將港內的西班牙艦隊一舉殲滅!」
朗必即里哥越說越激動,似乎仍在為兩年前擊敗昔日海洋霸主西班牙的那場精彩夜襲,感到振奮與自豪,就連講述的語氣也是越來越激動,難以自已:
「而當時我荷蘭艦隊憑藉的,正是這無敵於海上的新式蓋倫船!因為早先聽聞鄭將軍武功蓋世,又精於海戰,所以普特曼斯總督特別命人製作了這件可供府上公子玩耍的戰船模型,並命我此番送上府來,聊表他的一番心意……」
「呵呵,普特曼斯總督還真是一番苦心啊。」
言辭間,鄭芝龍豈能不明白對方送這戰船來的言外之意,語氣中也不落下風地與之針鋒相對道:
「好,這件厚禮,鄭某也收下了!以後普特曼斯總督若是繼續送來戰船,無論是真的還是假的,鄭某也定會一併照單全收!」
但雖這樣說著,鄭芝龍的眼睛卻再度目不轉睛地緊緊盯上了那艘威風凜凜的荷蘭戰船模型,彷彿心中正在努力琢磨著,如果真的日後與此等戰船在海上對陣,又該如何破敵。只是,直到片刻過去,鄭芝龍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始終未能舒展半分,額頭上甚至滲出了難以察覺的細細冷汗。
看到鄭芝龍的這番樣子,朗必即里哥更顯得意,似乎一切正如其所預期的那樣,於是,繼續旁敲側擊地提醒道:
「請恕在下再次多嘴,但我必須要提醒閣下,打開貴國貿易大門的決心,我們荷蘭是絕對不會輕易改變的,無論是採取何種手段。為了這一目的,我們不介意下次見面時,不遠萬里為大明和閣下送來貨真價實的真正戰船,還望您能再次慎重考慮我們的要求。做出對大家都有好處的明智決定。」
在說出此話時,朗必即里哥雖微微弓著身子、看似恭謙,但微微抬起的直視目光中,其脅迫之意卻已昭然若揭。
眼見此人如此無禮,不待作為主人的鄭芝龍有所反應,只聽「刷拉——」一聲響,鄭芝龍身側一名始終默不作聲的年輕侍衛,聽罷此話,已憤而拔刀而出!
見狀,朗必即里哥所帶的幾名荷蘭隨從同樣緊張地拔出了隨身的兵刃,廳內鄭家的一眾侍衛自然也紛紛亮出刀劍。
一時間,廳內已是各亮兵刃、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