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火海-4

「噹噹噹噹——！」

很快，一艘荷蘭戰船上示警的小鐘被緊急敲響，刺耳的響聲隨即傳遍戰場之上每個人的耳朵。只見荷蘭人與海盜艦船上的無數旗語不停地上下翻舞，將發現側后敵襲的消息傳向旗艦密德堡號上的總督普特曼斯，同時也迅速引起了大部分正在作戰中的荷蘭戰船與外圍海盜船的注意。

荷蘭人與劉香的精力，最初被明軍率先出現的五十艘大型戰船大量牽制、難以分神，加上金門島上的哨塔全部被拔出，就連散落外圍的各艘巡邏船也都在開戰之處得到普特曼斯的命令，緊急趕回增援、協同布陣，因此對於其他方向的防備與警戒愈加鬆懈，而對於幾乎不可逾越的九折礁方向，更是毫無防備。

因此，甚至直到鄭福松下令點火，都沒有人注意到，借著最後一縷晨霧的掩護，足足有上百艘改裝過的鄭軍小船，已順利地渡過九折礁，來到了荷蘭艦隊的側後方。

在接連敲響的一陣密集示警鐘聲過後，荷蘭人與海盜們方才從眼前的激烈戰局中回過神來，向著四周慌忙探查敵情。

而當鄭福松率領一眾火船沖陣而來，荷蘭人與海盜們終於瞪大眼睛、看清不遠外的這一駭人景象時，更是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那——那是什麼船？！」

「我的老天爺，我這對招子沒看錯吧？那片海怎麼都燒起來了！」

「媽的！是鄭家的船！咱們被兩面夾擊了！」

驚愕之餘，對於這支天降神兵的更多疑問也隨即涌了出來：

「那些鄭家的船到底是從哪來的？！那邊不是九折礁方向嗎？！」

「難道說，他們難道是從九折礁穿過來的？！」

「蠢貨！那怎麼可能！除非他們的船長了翅膀！」

面對開始動搖的軍心，普特曼斯卻依然不緊不慢，沉穩自若地聽取著傳令兵的急報：

「報！8點鐘方向，發現大量不明火船！似是鄭家的敵船。」

其實，普特曼斯與朗必即里哥早在聽到示警鐘聲的第一時間就已用望遠鏡注意到了這支突然殺出來的船隊，此刻已看了半晌，海戰經驗尚淺的朗必即里哥依然是透著幾分不解：

「總督閣下，那——那到底是什麼戰法？！」

誰知，即便是海戰經驗極為豐富的普特曼斯，此刻也是皺著眉，搖搖頭道：

「不知道。不過，鄭芝龍這傢伙果然不簡單，這次的確是有備而來。而那些從側後方猛然殺出的近百艘火船，恐怕才是他一直藏著的真正底牌！」

這時，隨著火船越來越近，朗必即里哥從望遠鏡里已看得越加清晰：

「天哪！我的上帝！那些船為何相互用掛鉤鐵索連了起來，又為何把自己都點燃了？」

看著遠處詭異的一幕，一旁的普特曼斯沉默不語，反而又將目光投向了戰況猛烈的正前方，鄭芝龍的那些大型戰船正如同瘋了一樣，全力加速，猛撲上來，結合側後方的那些怪異火船，正是兩路夾擊、黑虎掏心的戰法！

見狀，普特曼斯本想分出一部分戰船前去阻攔側后而來的鄭家火船，可正面的激烈戰況，卻使得其幾乎無法分身。猶豫之後，大概是想到外圍畢竟還有劉香的海盜船作為防護，普特曼斯依然選擇了按兵不動，繼續靜觀其變。

而從未見過此等景象、更沒有看過《三國演義》的朗必即里哥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餘，心中已然對這種未知的戰法，升起一股由衷的不祥預感，見總督普特曼斯並未有任何反應，而自己更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應對，進退兩難間，唯有繼續舉起望遠鏡，看著那片火海越來越近，無能為力地罵道：

「該死的鄭芝龍，這到底用的是什麼戰術？那又究竟是什麼船？！」

「哈哈，紅毛鬼們！沒見過這種『火龍船』吧！」

這時，為首的火船之上，已躲入下面船艙的甘輝眼見荷蘭人在一陣示警鐘聲后，卻毫無反應，不由得頗為得意。

其實，對於這種造型怪異之船，鄭家軍內部最初也想了很多名字，但最終還是決定叫它「火龍船」。這名字既形象，同時又帶了一股兇猛的氣勢。

而此刻的火龍船，更是名副其實。

「公子，荷蘭人似乎慌了。他們這才開始調向對付咱們，怕是晚嘍！」

甘輝越來越興奮，不過，鄭福松卻一言未發，儘管身處船陣前列，內心也不禁湧起激動之情，但同樣有著深深的顧慮，死死盯住前面，等候著荷蘭人究竟會如何接招。

對方雖然是頭次遇到這種火龍船，措手不及也是理所當然，但自己同樣也是第一回使用這種戰術。火龍船具體能有多大的威力、是否會被敵方輕易破解，鄭福松其實心裡一樣沒底。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老天似乎也站在了自己這邊，一眾火船恰好順風而進，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勢不可擋地一路壓向了敵陣。

面對著明軍採取的兩路強攻，普特曼斯遲遲也沒有做出什麼反應。海盜旗艦上的劉香卻是早已冷汗直下。

眼見那些鄭家的火船一路衝來，只是頂蓋上的火架燒得極猛，船隻本身卻幾乎未見起火，顯然早已做了防火準備。而一旦被這些火船貼近上來，自己這些近年來一直用易燃檜木修補、甚至是新造的戰船，又將是怎樣的下場，劉香再清楚不過了。

可此時荷蘭人毫無動作，看情形，八成是打算讓外圍的自己先頂在前面。面對著百條火船蜂擁而上，無奈之下，劉香只得咬了咬牙，暗罵了一聲。也不知是在痛罵死對頭鄭芝龍，還是在詛咒毫無作為的荷蘭人，但無論如何，罵過之後，劉香還是硬著頭皮下令，分出部分大小戰船，前去攔截那些火船，打算親眼見識一下，火龍船到底能有多大的威力。

很快，奉命出擊的海盜船們便使用弓箭、火槍，對沖在最先的火龍船發起了進攻，只是由於火龍船外均包有牛皮革，因此收效甚微，火龍船上的鄭軍也隨即從射孔、箭窗中對海盜還以顏色，不過也僅僅是壓制了對方的火力，並未對敵船造成可觀的傷害。直到，雙方已沖至面前，相互接舷之時，形勢瞬間發生了轉變——

只見，旺盛的火焰順著風勢，紛紛竄向海盜們的木製戰船，很快，撲面而來的火勢，使得接舷的海盜船們無論大小、盡皆起火。用檜木所造的新船燒得最快，而那些舊船相對還好，但曾用檜木修補之處，也是迅速著火，極難撲滅。

眼看形勢急轉直下，不少海盜試圖藉助登上火龍船，發起反擊。可是，由於火龍船頂蓋上竹籬笆的防護，且頂蓋之上火勢極盛，濃煙滾滾，海盜們根本難以登得上去。縱有個別海盜試著奮力一躍而上，也立刻被頂蓋上滾燙的火焰燒得哇哇直叫，痛苦的慘叫聲中，只能帶著一身的烈焰，慌忙跳入一旁的大海求生……

而當火龍船初顯威力、這一幕也被各方勢力目睹之後，荷蘭人的戰船終於開始有所行動。只是，令海盜們想不到的是，普特曼斯竟然下令將部分戰船調轉方向，炮口則對準了正在纏鬥的雙方。

趁著這雙方膠著、均難以行動之際，荷蘭人的火炮不分敵我地一陣猛轟。

硝煙消散的間歇中，只見本就身陷火海的劉香海盜船大多均已覆滅，而鄭家的火船也有幾艘被火炮擊中。由於相互之間的連環，雖然可以使得接舷的敵船無一逃脫，但是一旦其中一船癱瘓，似乎也將連帶著其餘戰船難以動彈。

不過，就在荷蘭人剛剛松下一口氣、正為終於找到破解火龍船戰術而彈冠相慶之時，只見臨船的鄭家軍似乎早有準備，隨即輕鬆解下了相互之間留有活扣的掛鉤，將中彈癱瘓的傷船暫且留在原地，其餘船隻則繼續攜帶火勢而來。

眼看火龍船越來越近，荷蘭人的炮彈縱使不停開火，也難以阻止全部足足上百艘的火船貼近上來。

而有了前一幕的慘痛教訓，劉香麾下的其他海盜船這次誰也不願意再甘當炮灰替死鬼，紛紛唯恐避之不及，不顧命令地四散躲閃。但即便如此，許多避閃不及的海盜船還是被火船撞上、迅速葬身於烈焰之中。

轉瞬之間，料羅灣的海面彷彿已漸漸變為了紅色，也不止是被無數鮮血所染，還是被陣陣衝天烈焰所映照。

這一幕，恰似普特曼斯手中時常托舉著的那隻艷麗紅酒杯中的情形。殷紅的酒液來回蕩漾，仿若這波濤洶湧中的血紅海面。只是，此刻，這杯一向被其端得四平八穩的精緻玻璃酒杯，隨著震天撼地的喊殺聲越來越近，竟第一次開始輕微顫抖著、不安地晃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