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水金城
「你以為你跑得了嗎?」胭脂以劍劃過雪地,凌空一翻,穩穩地落在燕陌面前,劍再次搭在了他肩上,話音森冷:「既然我已識得殿下,殿下就最好別再裝蒜,亦不要妄想耍花樣。」
「霧烈國的皇族都死光了嗎?」心中計謀無法瞞過精明的胭脂,燕陌當下收起了浪子樣兒,挖苦地笑起來,無所謂地踩在落雪之中,走向山下。從七年前他出走起,他就沒有想過再姓燕,沒有想過再回霧都。
胭脂默默,心中微慟,想起燕康純凈的臉,那麼無辜,那麼明亮,眼中隱隱濕潤,只得仰頭望向繁枝掩映的湛藍天空,只有如此,淚才不會落下,她才不會軟弱,輕聲道:「你是霧烈國的希望。」
「霧烈國的男人都死光了嗎?」明顯感覺到她停步,燕陌不回頭,尖刻地諷刺道,等說完話又開始一路朝前。
即使心痛,胭脂仍強有力地控制著自己收拾起蕩漾的心情,闊步追趕,與他保持著一定距離:「他們都在等你。請殿下隨我回城。」
「不可能!」他突然回答的生硬話語穿刺著胭脂的胸口。
倏地站在前面,擋住他的方向,胭脂一臉堅定地重複著:「請殿下隨我回城。」
「辦不到。」燕陌回答的仍是硬梆梆的話。
「我再說一遍,請殿下隨我回城。」她已經很有耐心了。原本以為曾被民眾喻為『御風將軍』的燕陌有著超乎一般的正義感,會通曉民族大義,看來廊滄二城的百姓與那些苦苦守候在城樓之上、小心謹慎地守護著最後國士的將士的一腔希冀都白白浪費了。
「如果你真的想打,我可以告訴你,你不是我對手!」亂髮下的一雙眼睛玩味十足,卻是徹徹底底的痞子樣,未有半分認真的神色。他已經漂泊了七年,記憶中的那些崢嶸歲月早已經模糊一片,他不再是燕陌,不再是皇子,只是浪子阿七。
「我很想,但是我的劍不會用來指向自己人。請御風將軍隨我迴廊、滄二城。霧烈最後的城池與子民需要你。」如果可以,她真的非常希望上前扇他兩掌。只可惜身份的差別,不允許她這樣。
「你走吧,我不是你們的皇子殿下,也不是你們的御風將軍,只是浪子阿七。浪子阿七的家在水金城,不會隨你回霧烈。」他說得沒有任何轉寰餘地,眼神悠遠空洞地落在胭脂身上。什麼樣的女子能如此英姿颯爽地站在他的面前,即不卑微,也不高傲,只是冷——淡然的冷,捉摸不定的冷,飄漂浮浮的冷。是同他一樣有故事的人嗎?
「你可以記恨先皇,但請你不要記恨你的子民。他們一直追憶著你的雄風,在他們的心目中,你才是救世主。」她試著用自己的方式說服於他,只不過她沒有把握。面前這個儀態盡失的男人曾經那麼風姿綽約,那麼令人不敢仰望,如今是真的頹廢了嗎?她不能放棄,如果她不能帶他回去,霧烈國將不復存在。
「浪子阿七不會恨任何人。你走吧!」灰濛濛的眼睛,隨意放縱的情態,燕陌給她的是百分百的拒絕。
「殿下,我以一個霧烈國武士的身份請您回城。」胭脂單膝挺跪於他面前,其中誠意可想而知。在霧烈國,以武士身份所發的誓言通常被視為最誠摯的誓言。
「不可能。」燕陌繞過她,話中寒意有若冰雪。
「殿下——」既無法與他動手,又無法勉強要挾,胭脂最是無奈,看著他越走越遠,內心的焦急可想而知,只得起身,不近不遠地跟著他,不能冒犯,也不能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雪地里,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保持著距離。一個想勸卻勸不動,一個想走又甩不掉。
夕陽的光柔和地照在雪地之上,反射出一地妖艷的色彩。傍山而建的山寨正陷落在一片絢爛的火海之中。從此以後,水金城再不會受蛟龍幫的欺霸,因為他們已經被墨絢國最強悍的精衛團所消滅。
逍遙台上,雪光之中,瀚淳抽出錦袋之中的畫卷,攤開察看,臉色異樣,徐徐望著天際的霞光,悠然地道:「玄素,你說他們是什麼人?」
正認真擦拭著長刀的玄素一下子停住手中動作,盯著他的背影,道:「殿下以為呢?」
「我吃不準。」他的目光再次凝聚在畫卷上,畫中人是一位英武不凡的少年將軍,看樣子應該屬霧烈人。她看起來也不似墨絢國人。
「先回城吧,太陽快下山了。」玄素瞥見瀚淳複雜的神色,有些不適應。
收起畫,將錦袋斜掛在肩上,瀚淳不語,率先行走在前。
最後一縷陽光悄悄撤離了天際,暮色漸漸降臨。安靜的水金城被籠罩在天地半黑的混沌中,如此和美。城門上,燈火次第點燃,勾引人們加快回城的腳步。
胭脂牽著馬匹,快步走近背對自己的燕陌,有些焦慮地道:「我懇求你隨我回城!」
走在前面的燕陌未曾答話,亦未曾停步,只匆匆朝前。他發過誓不會再回去,絕不。那座都城、那個高高在上的父親從來沒有將他放在眼裡,從來沒有把母親放在眼裡!他緊咬著牙關,唇部線條越來越僵硬,那麼深切地表達著內心的怨恨。
胭脂確信他聽到了她的話,只是不回答,突然覺得難以揣摩他到底心裡在想什麼。對於多年前他的出走,她還小,所以印象並不深刻,只是出城時才聽各位大臣簡單提及是因為他的母親金嬪娘娘之故。但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曾熱愛著自己國土臣民的燕陌難道還沒有放下那些早就過去的東西嗎?他不回答,她只好繼續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她知道,頑劣不堪不過是他的表象,他的武功不會在她之下,唯有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才能以防他離開她的視線。
入城,走過老長老長的街巷,故意一會左轉一會右彎的燕陌終於忍受不了她的跟隨,轉過身不耐煩地道:「你打算就這樣一直跟著我?」
冷冷的風吹過清清凄凄的街道,三兩行人捉緊衣襟匆匆行走。胭脂目光堅定地直面燕陌的臉,一板一眼地道:「請你隨我回城。」那是她的使命,她必須做到。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燕陌嗤笑地揚起嘴角。她以為她是誰?就憑她就想讓他迴廊、滄之城?妄想。
「如果需要動手才能讓你回城,請賜教。」她能看得出他此時的心思,如果勝過他一招半式就可以讓他改變初衷,她責無旁貸,鬆開手中韁繩,握住劍柄的手緊了緊,做好隨時接招的準備。
倒是沒想到胭脂會如此直截了當地亮出話來,燕陌略有詫異,拳掌作勢,就地騰步,已然出招快如閃電。
沒想到他出掌如此迅速,胭脂暗自一驚,喜憂參半,喜的是燕陌的功夫似乎並沒有荒廢,憂的是一旦自己無法勝他,要他回城便難上加難。雖說如此,她仍未有遲疑,全力迎向他的奇招,僅以帶鞘之劍對準他身上的穴道,點撥而至。
見她出招,燕陌心下倒是佩服了不少,只不過他壓根兒沒有打算與她斗在一起之意,翻身半空,避過她虛意以迎的劍鞘,化掌為指,身形突然半遏,由她身側速滑至背後,用上三分力道點住了她肩背之上的兩處穴位,然後身形一飄,道:「我發過誓再不會回霧烈。」然後頭也不回,消失在數重閣樓之後。
「我一定還會再找到你的,絕不放棄。」一不留心便被他點中穴道,又聽了他絕決的話,定身在原處的胭脂不禁惱恨,看來燕陌已經不是從前的將軍了,是真的沾染了市井流氓之氣,居然使用如此滑頭的招數。接下來,恐怕真要費些神再找他了。
年關剛過,街上的人少之又少。透著寒意的風吹得胭脂一身上下直打哆嗦,打心裡感到孤獨又蒼涼。聽話的馬匹在她身邊低聲吠著,像知道她冷似地,輕輕地在她身邊磨蹭,為她擋去些許冷風。胭脂嘆息一聲,「馬兒,只有你最懂我。」
「我也懂你!」
話聲一落,胭脂身上穴道已被人解去,感到驚奇,會有誰這麼好心?轉過身體,眸色一變,站在面前的居然是出現在逍遙台上的奇美男子。
「怎麼,我幫了你的忙,連一聲謝也得不到?」瀚淳見她恍神,快人快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