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王三順和邊義夫是革命同志。

兩個人雖然一個是主子,一個是下人,但卻從小在一起長大,趣味相投。特別是大前年,二人被裝在同一隻柴筐里被強盜共同的綁了一回票之後,其關係益發變得割頭不換了。

邊義夫在女強盜霞姑的感召下決定革命,王三順便也決定革命了。

決定革命的王三順仍然把邊義夫看作主子,也仍然是一副骨瘦如柴的老樣子。王三順這人從小到大都只長骨頭不長肉,便顯得頭出奇的大。頭因其大,壞水也就格外的多。

邊義夫被王三順的大頭勾引著出了邊郁氏的房門,正要把自己的痛苦說與王三順去聽,王三順卻先開了口,伸著一顆大頭很神秘地問邊義夫:「邊爺,霞……霞姑奶奶像似……像似走了吧?」

邊義夫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王三順樂了,長臂往邊義夫瘦削的肩頭上一搭,笑嘻嘻地道:「那就好!那咱就有好事了!」

邊義夫撥開王三順的長臂,很厭煩地說:「有啥好事?這年頭!」

王三順俯到邊義夫耳旁道:「嘿,邊爺,這年頭還真有好事呢!集北的尼姑庵新來了兩個小尼姑,最多不過十六歲,嫩著哩,一掐就滴水!咱們今夜去爬回牆頭咋樣?」

邊義夫一怔,連連擺手說:「算了算了,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煩!」

王三順說:「煩啥呀?炸彈都造了十好幾個,炸藥也備了,邊爺你只等著大亂一起,改朝換代就是。到時候邊爺你那是高官盡做,駿馬盡騎了,只是邊爺發了可別忘了我,我可是幫邊爺您謀反造過炸彈的……」

邊義夫馬上想到母親李太夫人關於謀反作亂的話,便很生氣,虎著臉說:「什麼大亂一起改朝換代?什麼謀反?誰謀反?這是革命!你小子懂不懂?我叫你看的那本《革命軍》,你倒是看了沒有?」

王三順怪羞慚地道:「邊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這人一看書就犯困,再……再說我……我也看不懂……」

邊義夫說:「看不懂可以問我么!你問了么?」

王三順更不好意思了:「那……那書早叫……早叫我撕著擦腚了……」

邊義夫氣得直搖頭,連連嘆氣說:「你這人真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王三順道:「邊爺,你也別雕我了,咱還是到尼姑庵去爬牆頭吧!」

邊義夫說:「不去!不去!你沒看出我一肚子心思么!霞姑奶奶來你也看見了,小少爺出生你也知道的,還有……還有就是咱新洪城裡立馬要舉事了,你狗東西還伙老子去爬牆頭,這不是不識時務么!」

王三順道:「那好,你不去我去……」

邊義夫認真火了:「你也不許去!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兒個正是用著你的時候,走,走,現在就跟我到地窖商量事去!」

王三順雖說不情願,可終是邊義夫的下人兼同志,並且,終是一貫信仰著邊義夫的,便隨邊義夫去了他們的革命據點地窖。

在地窖里,邊義夫似乎無意地說出了母親李太夫人對革命的看法,和自己對時局的躊躇。

王三順聽罷便說:「邊爺,老太太的話不能聽哩!她又沒看過《革命軍》,哪懂啥天下大勢?懂天下大勢的只有邊爺你。不是我王三順捧你,別人不知道你,我是知道你的。你這人絕不是等閑之輩!你現如今窩在這裡受老太太的氣,就是因為缺個天下大亂的好時候,一旦這好時候來了,邊爺你就直上青雲了!那話是咋說的?哦,對了,『好風憑力,送我上青雲』……」

邊義夫憂鬱的心裡有了些許快樂,可卻把那些許的快樂掩飾著道:「我倒不指盼青雲直上,只想和革命黨人合力推倒滿清的龍座,為咱大漢民族討回個公道。」

王三順說:「對呀!對呀!這是大人物的雄心壯志呀!其實呢,你心裡也是想好了的,什麼老太太,什麼滿門抄斬,你才不怕呢!就是刀壓脖子,你仍是要去革命的。革命這種事,就是專為你們這種大人物準備的,邊爺,你說是不是?」

邊義夫點點頭:「倒也是。」

王三順得意了,摟著邊義夫的肩頭,更熱烈地說:「邊爺您想呀,您有房子有地,不愁吃,不愁穿的,不去革一回命,還能去幹啥?我要是您,也得去革命……」

邊義夫心裡感動著,在籌劃革命的最困難的時候,家裡主僕二十多口人中,也只有王三順看出他是不同尋常的大人物,鼓勵他去革命。

於是,心頭的血水一熱,真就以為自己是大人物了,邊義夫稍一躊躇便道:「那……那咱就狠狠心干到底,到得新洪舉事那日,就……就一起去參加!」

王三順說:「那自然……」然而,王三順那日的心思卻不在革命上,見談得好,又建議去尼姑庵爬回牆。

邊義夫先還*著,堅持說,這革命前夜斷不可如此荒唐。

王三順又好言相勸:「革命黨也是人嘛,也吃葷腥嘛!邊爺你可不知道那兩小尼姑有多嫩……」

邊義夫不提小尼姑「嫩與老」的問題,皺著眉頭想了想,卻問:「這個……這個新來的小尼姑會不會是官廳的小探子呀?」

王三順只一怔,便道:「對對,邊爺,你這估摸有道理,這小尼姑十有八九就是官廳的探子!邊爺你想呀,這兩個小禿為啥早不來晚不來,偏在城中要起亂,咱們要謀反的時候來?只怕有文章呢!」

邊義夫這才說:「……那……那咱去看看也好,若那兩個小尼姑敢做官廳的探子,咱……咱就把她們治倒……」

王三順興奮地道:「對,治倒就睡了她們!邊爺,我不和你爭,還是您先挑……」

邊義夫矜持著沒答腔,心裡卻想,只怕事情沒這麼簡單哩!

小尼姑不是新洪城裡的*,就算爬牆成功,也不是那麼容易上手的。

況且,庵里還有兩個兇狠可惡的老尼,去年秋里爬牆,就吃了老尼的扁擔。不過,倒也是有趣,就算吃了扁擔,也還是有趣的。

摸捏著小尼姑的酥胸軟肉,聽著那番尖聲細氣的驚叫,實能讓人全身的血都熱起來。這可比到新洪城裡去嫖那些主動貼上來的臭肉要好玩得多。

萬沒料到,那夜竟倒霉透頂。

小尼姑的酥胸軟肉沒摸到,尖聲細氣的驚叫沒聽到,還差點兒鬧出了大麻煩。

到了尼姑庵牆外,王三順托著邊義夫的屁股,讓邊義夫先爬上了牆。

邊義夫趴在牆頭上本應該看到點啥的,卻因著鬼迷心竅啥也沒注意看,「撲通」一聲就跳下了牆。

依著牆往起站時,邊義夫才發現,齋房的山牆前有兩匹馬屁股在赫然地晃。

心中頓時有些慌,想爬上牆逃回去又辦不到,邊義夫便急切地要牆外的王三順快跳過來,和他有難同當。

王三順不知道牆裡已經很危險,仍很賣力地攀牆,嘴裡還不住聲地小聲嚷著:「邊爺,你別叫,我就來,就來了……」

恰在這時,黑暗中竄出幾個人影,把邊義夫撲倒了。

已在牆頭上探出了半截腦袋的王三順,一看大事不好,不知是存心要背叛自己的主子,還是心裡太慌,身不由己了,「轟然」一聲,跌落在牆外的雜草叢中,就此不見了蹤影。

邊義夫卻心存妄想,被幾個大漢按在地上了,還尖聲沖著牆外喊:「三順,三順,你……你快過來……」

一個大漢將雪亮的刀壓到邊義夫的脖子上。

邊義夫一下子老實了。

被提溜到齋房,往燈燭前一站,邊義夫方發現是一場虛驚:坐在齋房正中間椅子上的,不是別人,卻是霞姑,兩旁站著的人也是霞姑手下的前強盜,現民軍同志,便笑了,說:「霞妹,誤會,誤會了!」

霞姑不同往常,他笑得那麼甜,霞姑偏就不笑,冷漠地看著他,緊繃著俊臉問:「啥誤會了?這半夜三更的到這兒爬牆,想幹啥呀?」

邊義夫嘴一張,想把自己關乎小尼姑是不是官廳探子的問題提出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霞姑不是凡人,說這理由騙不過她,沒準反會讓她生疑。

於是,便想如實招供,賣了自己的革命同志王三順,說明白自己是在王三順的挑唆下,到這兒來爬牆戲小尼。

可這念頭只一閃,馬上又自我否定了,覺得仍是不行:自己下午還想和這女強盜親熱,眼下又來爬牆,咋也說個過去。

霞姑見邊義夫不說,又冷笑道:「你狗日的該不是要壞我和弟兄們的大事吧?」

邊義夫可沒想到霞姑會這麼疑人,覺得很委屈,遂急切地說:「嘿,霞妹,我的好霞妹喲,咱們誰跟誰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我幫你們造炸彈,還會壞你們的事么?」

霞姑哼了一聲:「這可說不定!」又說:「你別怪我疑你,我是不能不起疑的:我下午專去接你,你不跟我走,現在卻又來爬牆……」

邊義夫聽霞姑說到下午的事,才想到了一個絕好的理由,便說:「下午……下午我被娘看著走不了,你……你卻硬要我走;這會兒我追過來了,你卻又疑我……」

這話說得聰明,霞姑怔了一下,綳著的俊臉舒展開了,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邊義夫面前,手指往邊義夫額頭上一戳,呵呵笑道:「好你個狗日的邊哥!我原以為你膽小,革命不成功便不敢來。沒想到,你今夜就追來了!好,就沖著你有這個膽,舉事時我們就委樁大事讓你去做!」

邊義夫心中一緊,問:「啥大事?」

霞姑說:「還沒定哩!沒準就派你率一路敢死隊攻打知府衙門,哦,你也坐吧,我們把起事的安排再好好議上一議……」

邊義夫只好在一張條凳上坐了下來,硬著頭皮參加了新洪舉事前的一次軍事聯絡會議,並且在那次會上成了西路民軍的兩大司令銅山的李雙印和白天河的同黨。

這件陰差陽錯的荒唐事,在邊義夫發達之後,也變成了很輝煌燦爛的一筆。

邊義夫嗣後回憶起這件事時,曾和自己的獨苗少爺邊濟國說:「……那夜我們哪是去和尼姑胡鬧呢?我有那心思么?你不要聽你三順叔瞎扯,我確是去開會的。當時很險哪,武昌點的那把火能不能在全國燒起來,大家心裡都沒數,咱這裡義旗一舉是得道升天,還是粉身碎骨,那就更說不清了……」

說這話是在省城督府里,是一個夏日,天很熱,已做了督辦的邊義夫光著膀子躺在煙榻上抽大煙,信手抓起煙燈作為武昌,撿了兩個煙泡當作漢口和漢陽,煙槍一橫算條長江。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起義的武昌新軍佔了漢口、漢陽,立腳未穩,清朝政府就急了眼,起用了袁項城。項城由彰德南下誓師,猛攻武漢三鎮。漢口陷落,漢陽、武昌告急,這時,各國列強的兵船又雲集長江,表面上說是嚴守中立,炮口卻直指武昌,實際上都心懷叵測哪。一些已宣告獨立的地方,一看情況不妙,心理活動了,又想取消獨立。這時,我們各地黨人咋辦呢?只一個辦法嘛:那就是,不計後果,不計得失,加緊起事。在尼姑庵會上,霞姑奶奶就黑著臉說過,現在已沒有退路了,三天之後,不是我們把新洪知府畢洪恩的狗頭掛到城頭上去,就是把我們的腦袋掛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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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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