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崇禎的兩輛馬車
韓銘聿騎著驢子心中十分忐忑,他並非第一次見皇帝,畢竟戶部主事還是有站班資格的,雖然位次比較靠後。
但現在他只是個八品的提舉,他擔心崇禎皇帝是要額外降罪於他,他已經夠慘的了,現在就希望把身體養好后照顧好孫女兒。
隊伍到達午門后,韓銘聿將下驢將坐騎交給守門的護衛,自己則跟著個小黃門從午門右側的小門進入紫禁城。
過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又走了嘗嘗的御道,韓銘聿終於行到乾清宮門口,早有太監踮著小碎步入殿內稟報,在得到了通傳后,韓銘聿才正了正衣冠步入大殿。
「臣韓銘聿拜見陛下!」韓銘聿入了大殿後彎腰行了揖手禮。
大明的禮節與後世的清宮戲不同,不論是上朝還是議事,皆不用跪著,除非是與皇帝意見相左、或者接下來有不敬的地方,朝臣們才會行跪禮進諫。
「韓愛卿平身吧!」崇禎語氣很隨和,這讓韓銘聿心裡寬慰不少。
「謝陛下!」韓銘聿直起身來站在一旁,他也不敢與崇禎對視,生怕再惹了聖怒。
得虧韓銘聿之前是教授,每日面對成百甚至上千的學生,即便是見皇帝也沒有絲毫怯場。
「韓愛卿是否因為降職之事怨朕不公?」崇禎皇帝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道。
崇禎皇帝做事不喜拐彎抹角,向來都是直來直去,這擱在後世就是個典型的直男。
奈何身邊的大臣、太監,沒有一個喜歡說真話的,他們說一件事恨不得引經據典、旁徵博引,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
「回陛下,臣不敢,倘若能因此避免朝堂的一場紛爭,臣受這點罪責又算得了什麼呢?」韓銘聿道。
這倒是韓銘聿的心裡話,小小的主事並不能左右大局,提舉也一樣,但這反而讓他對時勢看的更透徹了。
「韓愛卿氣度可嘉,唉!不瞞愛卿,朕本意是準備提拔你,你的奏疏朕看了,車廂峽一役朕也知不能完全怪陳總督。
然陝西流賊之事重大,朝堂之事又非三言兩語可臆斷,朕也深感頭痛。
朕承繼大業以來,夙夜憂嘆不敢怠慢政務,唯恐哪裡處置不周斷送了祖宗基業,朕看著山陝之地百姓流離失所,朕也心痛啊!」
崇禎皇帝聊著聊著就想起山陝各府縣呈上來的奏疏,心裡難受之餘眼睛也紅了。
「陛下勿要過分苛責,大明疆土遼闊,兩百年來的積弊也非一日可除。」韓銘聿安慰道。
他算是看出來了,崇禎皇帝喊他來並非問罪也非嘉獎,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而已,說白了,就是尋個陌生人發發牢騷。
「愛卿在奏疏中說,位卑未敢忘憂國,朕思量良久深以為然,倘若天下朝臣都能心念朝廷心念百姓,朕自然不用如此憂愁。
奈何近幾年朕發現朕想辦一件事愈發艱難,朝臣之間屢有爭鬥,但唯獨沒有一個能專心辦事的,可朕卻又尋不出問題出在哪兒?」
崇禎看起來極為痛苦,繼位以來他唯一得到朝臣們全力支持的,就是當登基時剷除魏閹的時候。
魏閹剷除以後,朝廷大動干戈將當年與魏忠賢有過牽連的朝臣一網打盡,這些年崇禎皇帝一直對此耿耿於懷,他覺得當初有些矯枉過正了,雖然並非他的本意。
「陛下,臣斗膽問一句,您認為造成現在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麼?」韓銘聿沒有理會崇禎的牢騷,他或許知道崇禎只是尋他聊聊天,但他卻不想只是聊天。
因為他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但他不能直接說出來,一是因為身份,二是因為立場,三是因為信任度。
說心裡話韓銘聿挺同情面前這位年輕的皇帝的,崇禎確實已經很努力了,但他登基的時候才十七歲,也沒有經過正統的帝王教育,怎麼可能是那些老謀深算的朝臣們的對手。
更何況如今這些朝臣們已經強強聯合成為朋黨,任是你地位再高,連皇城都出不去又能幹成什麼事兒?
剷除魏忠賢朝臣當然不遺餘力,能堅持到魏忠賢倒台還不肯與其狼狽為奸的人寥寥無幾,好不容易等來的翻身機會,他們如何不儘力?
可到了後期就慢慢變了味兒,成了某些朝臣剷除異己的機會,誰讓你太年輕看不穿呢?
對於剷除閹黨之舉,韓銘聿覺得崇禎只做對了一半,魏忠賢固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確確實實的起到了打壓東林諸朋黨的作用。
壞就壞在你殺了魏忠賢,不僅沒有找到制衡朝臣的方法,反而聽之任之,放任文臣一家獨大爭權奪利。
魏忠賢至少還能幫你撈錢去養九邊之兵,魏忠賢至少知道朝廷再怎麼亂軍隊不能亂,可文臣哪裡管那麼多?
唉,歸根結底,這小皇帝啊,太傻太天真,做了冤大頭、背鍋俠,還每每發罪己詔自責,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原因?」崇禎面色有些詫異。
以往他也召見過其他朝臣來訴說心中的苦衷,但這些人大多只是唯唯諾諾,盡說些他喜歡的話,或者引經據典拿之乎者也糊弄他。
唯獨面前這個小小的寶鈔司提舉,與他對話不僅沒有一絲慌亂,還不卑不亢的敢向他提問。
但他也沒生氣,略作思考後道:「朕以為乃是國庫空虛所至。」
朝廷沒錢就沒辦法養更多的士兵,士兵拿不到軍餉就不會拚死征戰,吃不飽飯也會使戰鬥力大降。
同理沒有銀子沒辦法賑災,所以才會民亂四起,一切的原因皆是因為沒錢導致。
「那麼臣再斗膽問一句,朝廷缺錢的原因呢?」韓銘聿又道。
此刻的他彷彿回到了後世的講堂,循循善誘向來是他的教學之道,而面前剛剛二十歲出頭的崇禎皇帝,年紀也與大學生相仿。
「如今朝廷內憂外患,朕以為國庫空虛是因為四處用兵所至。」崇禎想了一下道。
崇禎說的也是實話,起碼是他的心裡話,朝廷的歲入幾十年來基本沒什麼改變,這也導致他壓根想不到其實大明一直都不缺錢,只不過這些錢沒在朝廷手裡罷了。
「唉!陛下所言不無道理,如果想從經濟入手整頓朝綱,倒也算是一條路,但陛下還缺兩輛馬車呀!」韓銘聿順著崇禎的思路道。
大明滅亡的原因有很多,但韓銘聿沒有全部告訴崇禎,他目前只是個小小的提舉,說多了反而令人生疑。
「經濟?馬車?韓愛卿何意?」崇禎皇帝很明顯沒有聽明白,但也對面前這個上了年紀的小官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兩輛馬車便是監察和軍隊,陛下,臣不敢妄言,但您若擁有了這兩輛馬車,方能解開陛下剛才之疑惑。」韓銘聿答道。
他不敢明說讓崇禎去查那些大臣,那樣極容易引來殺身之禍,點到為止,能否理解全憑面前這位年輕皇帝的悟性了。
可韓銘聿很明顯高估了崇禎皇帝的悟性,或者說崇禎皇帝看出韓銘聿心裡已有答案,索性懶得想了。
「朕愚鈍,愛卿可否講的明白些?」崇禎問政向來十分謙虛。
「這……」韓銘聿無語了。
他自認為已經講的夠明白了,倘若真的啥都擺在檯面上,他擔心自己都活不過明天早上,畢竟殿內可不只是他們二人。
「你們都退下!王大伴兒守在門口。」崇禎在這一點上倒是不用韓銘聿提醒。
姓王的太監指揮殿內下人退下后,還看了看大殿周圍,而後果然守在了大殿門口。
韓銘聿依舊在糾結,同時也在措辭,言多必有失,更何況現在面對的是崇禎皇帝,可一出去百分百就要面對群臣的刺探。
事關生死,一點也不誇張,他的官職太低微了。
「王大伴兒是朕的身邊人,韓愛卿還請知無不言。」崇禎催促道。
「陛下,既然陛下非要臣說,忠言逆耳,還望陛下先赦免了臣的失言之罪。」韓銘聿知道躲不過去了,只得道。
在得到了崇禎肯定的答覆后,韓銘聿沉吟片刻,心中微微嘆了口氣道:
「陛下不若尋個信得過之人,去暗中查訪一下朝中重臣的家產,包括其同族之人,或許就能明白臣的意思了。」
……
PS:有關崇禎皇帝的真實性格,我查閱了好幾本史書的說辭,大抵不過剛愎自用、刻薄寡恩、疑心重之類。
一如AK那本書的說法,崇禎皇帝這樣的性格不是生來如此,任誰被欺騙十幾年都會疑心變重,他開心擔心文臣武將聯合起來騙他,到了後來乾脆不再相信群臣,所以後世官員便又要說他剛愎自用,但其實崇禎皇帝剛登基時是多麼相信那些朝臣啊!
奈何筆杆子不在崇禎手裡,而是落在了明亡后的所謂遺臣手裡,他們自然要為自己開脫,不提東林黨們中飽私囊,所以這個鍋最終被扣在崇禎皇帝頭上。
不過有一說一,崇禎皇帝在謀略上確實不行,根本不懂得制衡,心有餘而力不足。
本書寫的是崇禎七年的故事,這時候的崇禎還只是剛剛對文臣生疑,在政治上的手段也還沒有那麼成熟,但可以肯定的是,崇禎年輕時性子很直,有點急功近利。
所以在看出韓銘聿有治國之策后,急不可耐的便要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