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四節遺落之境(四)
從不知封印之境的冬天竟會這般的寒冷,孤葉披著公子羽的貂皮長袍,如同移動的雪堆,公子羽搜腸刮肚的想著從前的趣事兒,望能博孤葉一笑,可是她的笑容令公子羽更加的難受,他從不知一個人笑的時候,眼睛里卻滿滿都是悲傷。
「孤葉,咱們就在這裡等吧!」公子羽拉著孤葉坐在樹枝的分叉上,「從這裡,可以看到雪翼蝶振翅飛舞的景象,我聽罹天說過,中州有一種名為螢火的蟲兒,可在夜晚發出淡淡的綠光,那麼雪翼蝶就是封印之境的螢火蟲兒,它們起飛的時候,會發出五顏六色的流光……。」
正要滔滔不絕的介紹雪翼蝶,不妨火兒突然張口咬來,公子羽急急躲避,幾乎要掉下樹去,好容易定了神,卻不及發怒,因為他已看見孔雀與焰鶯並肩而來,他們似乎在談論愉快之事,兩人面上都盈滿了笑。
不用細看孤葉的神色,公子羽便已知曉她的心會有多痛,在這一刻,他竟然不敢轉首去看孤葉,卻聽孤葉輕聲道:「我從未見孔雀這般快樂過,這十年來,他總是心事重重,公子羽,你知道嗎?其實孔雀很少快樂,即使從前在中州,他是除閣主大人外最有權勢的人,他也從未如此刻這般快樂過。」
是嗎?轉首看了看火兒,他雙眼冒火的盯著孔雀和焰鶯,不知為什麼,突然有些感動,在這世上,真正愛著孤葉的,還有他吧!在他心裡,一定不忍孤葉受苦,其實這世上本就憂多樂少,自己又何必這般執著呢?
這般想著。孔雀與焰鶯已經走到樹下,只聽他們柔聲蜜語,講的,都是情侶間的體已話兒,恨不能伸手掩住孤葉的雙耳,她卻苦苦的笑了,示意火兒隱藏了行蹤,以孔雀的修為,想必也不能透過火兒的結界發現孤葉的行蹤吧!
注視著孔雀與焰鶯越來越近,在他們眼中公子羽看到陌生的神情。身側的孤葉呼吸卻沉重了,火兒似乎已無法忍耐自己的怒火,他飛躍至空中。卻被孤葉抓在掌心中,「火兒……。」
就在孔雀與焰鶯情濃時,林中的雪翼蝶振翅而飛,那五彩的流嵐,令整個雪林彷彿夢境一般。孤葉緩緩起身,她執著公子羽的手飛到半空中,公子羽不知道她要到何處,也不想知道她要去何處,他有些沮喪的想,就這般的飛走。只是為了逃離這裡的一切。
在大雪中飛了一夜,天明時分才回到飛虎軍團,眾人喧擾著準備出發。沒有人發現自己和孤葉一夜未歸,孔雀眉目含春,他微笑著注視著孤葉,「孤葉,我們出發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風虎軍團。罹天與公子羽並騎跟隨在隊伍的最尾端,罹天從懷裡掏出一支短笛。「昨夜,你們去了何處?」
終是有人發現自己與孤葉徹夜未歸,公子羽默默的接過短笛,「我帶孤葉去看雪翼蝶了。」
「若是孤葉已然知曉,她仍然選擇留在吾主身邊,那麼,此事你是否不應該再如此的悲憤?」罹天輕輕的揚著馬鞭,「我明白你的心意,也懂你為什麼這般的悲憤,可是我們終是外人,他們之間的種種,應由他們自己解決。」
是啊!自己始終是外人,昨夜看到的種種,即使孤葉心痛如摧,也未在自己面前提及隻言片語,自己要如何去幫助孤葉呢?真真的好笑吧!
肩頭微微一沉,火兒從天而降,他的手中捧了兩個血一般紅的果子,澄黃的眼眸中閃爍著溫和的光,他是領了孤葉的令嗎?接過果子,火兒再次騰空而起,閃電一般的消失在天際,他的心,一直停在孤葉身上吧!
「是龍焰果,避寒用的,」罹天的聲音裡帶著笑,「那條孽火龍真的把孤葉當成自己的親人了,我不知道他與孤葉是怎麼相識的,但從一開始,我便明白,在他的心裡,孤葉是他的親人,絕不容許別人傷害她。」
默默的分了一個給罹天,「罹天,你也吃吧!這個果子非常的難得,我也不知道火兒在何處尋到的。」
「我想他是回了南海吧!」罹天快速的將果子用完,他的眼中閃爍著詭異的光,「他知道孤葉的力量是不可能抵抗寒冷,吾主此刻的心思皆在焰鶯身上,他一定不會再想到孤葉對寒冷的恐懼。」
用枯枝生了火,看孤葉面上透出淡淡的紅,公子羽用辣椒烹煮好熱湯,滿面的笑,「孤葉,喝碗湯吧!喝了湯,你就能暖和一些。」
「沒關係,」孤葉微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接過碗,吹涼了喝了兩口,揚眉又是一笑,「火兒在我身邊,我不覺得冷。」
是啊!自己幾乎忘記了,火兒是孽火龍,是南海十三妖獸之首,他一定不會讓孤葉覺得冷的,默默的飲下半碗的湯,「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很小的時候,便跟隨在罹天身邊,他只比我大五歲,那個時候,大長老掌控著風虎軍團的一切,如我和罹天這樣貧民的子女,在軍團中過得特別的辛苦,有許多時候,我都想離開,我總是想去找我的父母,罹天總對我說,總有一日,總有一日我們會實現我們所有的願望。」
這是自己心中的痛,無論何時,自己都不願觸碰,此刻,為了緩解孤葉的心痛,情不自禁的便說了出來,孤葉伸出手,輕輕的握著公子羽的手,眼中滿是關懷的光,這是自己這般喜愛孤葉的原因,無論何時,她都能如家人一般的關懷著旁人,即使她自己心痛如摧。
「我記得我們加入軍團的第一年冬天,特別特別的冷,我和罹天沒有通過試練,所以接連三日都沒有膳食,林中的野果早已被摘得乾乾淨淨,我餓得蜷縮成一團,幾乎就要死過去,罹天冒險進了廚房,他偷了一個饅頭給我。那是我在這世上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公子羽想到當時的境況,幾乎就要落下淚來,他強忍著傷心,「可是第二日,他們發現罹天偷饅頭,無論他們怎麼打他,罹天都不肯說饅頭給了我,於是他們把他吊在中庭之中。我想要從人群中走出,罹天一直用目光阻止著,他彷彿在對我說。如果我出來承認,那麼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說到此處,公子羽頓住了,他用另一隻手拿起湯碗,又喝了兩口。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於是那天夜裡,我第一次違反禁令離開了房間,我在後廊口折斷了一根冰棱,打磨得鋒利無比,我要用它割斷捆著罹天的繩子。
我很小心的繞過了崗哨。到了中庭,罹天渾身是血,他們為了一個饅頭把他打得遍體鱗傷。那個時候,我的心裡滿是仇恨,我想燃起一把衝天的大火將一切都炙為灰燼,可是我什麼都不能做,我只能用自己磨好的那把冰刀一點一點的想把繩子割斷。
可是他們很快就發現了我。罹天大吼著要我趕快離開,可是我怎麼能離開?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除了他,我在這世上再沒有任何的親人,所以我咬著牙不肯離開,罹天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
他們很快就抓住了我,我又打又踢,大長老異樣的惱火,他下令亂棒將我打死,我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棍,我突然聽見罹天的聲音,那個聲音我到今日都無法形容,我聽旁人提起過,他們心有餘悸的形容那是野獸將死時發出最後一聲的嚎叫。
我從滿是血的眼中看到罹天渾身燃燒著火焰,他一拳一拳的將那些阻止他接近我的人打倒,我從未見過罹天那般的可怕,他渾身都是血,可是就連我都能看出他的力量所向無敵,我當時哭了,我多希望是自己在保護他,因為我看見大長老已經脫下了斗篷,在我心裡,覺得大長老一出手,罹天就會死去。
大長老最終沒有出手,因為一直閉關的大巫師在那一刻突然出現了,他說罹天是他收的關門弟子,他要帶罹天回無極宮,你知道無極宮是什麼地方嗎?無極宮對於摩羅而言,便是你們心中的天機閣。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的無極宮,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六日,罹天一直守在我身邊,他說以後我們再也不會挨餓,因為大巫師已經責令大長老改變訓練摩羅死士的方法。」
「死士?」孤葉的聲音里充滿了疑惑,「什麼是死士?」
「死士是風虎軍團中最神秘的一個分堂,罹天成為軍師后,曾想取消這個分堂,大長老執意不肯,」公子羽閃爍了片刻,隨後緩緩抬首,「其實死士是風虎軍團中唯一吸收平民的分堂,在這個分堂中的所有人,都隨時要準備為保護摩羅而死……。」
孤葉輕聲的嘆息,「為何在這般做呢?都是一樣的人,為何要因為身份的不同,而刻意的要讓平民的子弟犧牲?難道貴族天生就應該享受這些特權?」
「是啊!這是罹天成為軍師后,一直想要改變的,可惜,他失敗了,孔雀出現后,罹天非常的興奮,他說孔雀會改變一切,他說孔雀會帶給我們新的生機,」公子羽不知不覺的冷笑起來,「其實我不懷疑罹天所說的一切,可是孤葉,我不喜歡孔雀,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他。」
「為何?」孤葉滿面的詫異,「孔雀並未傷害過你,而且罹天說得對,孔雀一定會讓摩羅復國的,火兒說他已經看到孔雀復國的那一日,火兒絕對不會錯的。」
是的,火兒絕對不會錯,因為他是妖獸,他天生就能洞察未來,比起自己,更加的輕而易舉,「公子羽,你放心吧!孔雀不會傷害你的,他不會傷害任何人。」
「他在傷害你,」公子羽執著的盯著孤葉,「孤葉,你真的不覺得心痛嗎?你真的不覺得他在傷害你嗎?」
許久孤葉都沒有說話,公子羽有些忐忑,他想自己太過份了,自己終是忍不住想要勸孤葉離開孔雀,正要開言勸解,卻聽孤葉輕聲道:「你不會明白的,這些年來,我負孔雀太多。今日他無論怎樣待我,我始終都不會怨他,更何況,我覺得焰鶯來得突然,孔雀的轉變也著實突然,我總要找出其間的緣由方才甘心。」
伸手拍了拍孤葉的肩,「傻瓜,有什麼過不去的,你看我,那般的苦。到了現在,不是活得很快樂嗎?」
「快樂嗎?」孤葉抬首看著公子羽,「你心底的苦。罹天知道,你也知道,你若一天不放下,你一天便不會快樂!」
心頭巨震,孤葉看穿了自己的偽裝嗎?禁不住便要流下淚來。卻聽孤葉輕聲道:「當年你的父母一定是迫於無奈才拋棄的你吧!」
這是隱藏在自己心頭最深的痛,就連罹天都不敢輕易的觸碰,公子羽一躍而起,他瞪大眼睛,雙目赤紅的盯著孤葉,她卻不恐懼。只是伸手執著公子羽,「你若心痛,就狠狠的痛一次吧。否則,你的心會永遠的痛。」
如孩子一般的坐了下來,枕著孤葉的腿,如孩子一般的流著淚,「孤葉。沒有人,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起這個。他們都知道這是我心底不能讓人觸碰的傷痕,可是他們也不知道,我的心是怎樣的渴念著那個問題的答案。」
輕輕的撫著公子羽的頭髮,孤葉微笑起來,「火兒能幫你找到最終的答案,只要你願意,火兒能回到過去,看到曾經發生的一切。」
怕嗎?公子羽覺得自己幾乎怕得要發抖了,可是他仍然顫抖著點了點頭,「孤葉,你能請火兒幫我嗎?我想知道自己的來歷,我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為什麼我的父母這般忍心要將我丟棄?」
「火兒,你可以幫我們嗎?」孤葉轉身看著火兒,「只讓我們回到過去,看一看公子羽的父母為何要將他離棄,如此這般,便可以了。」
火兒心領神會,他的手爪在空中不住的揮舞,四周的一切都模糊了,待公子羽擦凈面上的淚,發現自己已身處一個奇怪的山洞之中,那山洞之中站滿了人,他們沉默不語,滿面的悲憤。
「族長,難道我們真要向凈空城的人屈膝?」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滿面的悲憤,「我們一族,雖然沒有什麼力量,但也要……。」
「國師,」坐在上首的男子滿面的冷,他緊緊的抱著懷裡的襁褓,「我明白大家的決心,可是連場的大戰,我們的戰力早已消耗殆盡,除了婦孺、老人和孩童這些連武器都拿不動的人,我們還有什麼人去對凈空城的人對敵?他們的大軍已經攻到城下,唯今之計,還是保全孩童們的性命才是最上策。」
「族長,」國師五體投地,「若非屬下無能……。」
「國師,子藜的死與國師無關,一切都是天命所定,」說話間,族長已站起身來,燭光映在他面上,公子羽幾乎驚叫出聲,他的眉目與自己一模一樣,幾乎可以斷定他與自己的關係,「我現在將羽兒託付給你,你帶著他從秘道離開。」
「族長,你……。」
「國師,你應該知道子藜死後,我已下定決心要守護著祖宗的基業,無論怎樣,我都不會離開的,」族長將懷裡的襁褓交到國師手中,「你並非我族之人,凈空城的人也不知道你與我族的關係,你定能平安的離開。」
「族長,屬下就是死,也會護衛小王子的周全,」國師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他站起身,抱著襁褓大步走出山洞,他一次都沒有回頭,待他走到山頂,這才淚流滿面的轉過身,他身後已是塵煙漫天,他舉著襁褓五體投地的伏在地上良久,「族長,你放心吧!無論如何的艱難,我都會將小王子帶大,就算我死了,我的後人也會護衛著他的周全。」
眼前的幻境消失了,不用火兒解釋,公子羽已經明白自己便是那襁褓中的嬰兒,那位國師,應是罹天的父親,而那位守著祖宗基業的族長,便是自己的父親,看來自己也算是一個滅國的王子,凈空城?那裡什麼地方?自己不知,也不想知道,原來這就是自己的身世,原來自己並非被父母所拋棄,在自己心裡,難道不應該覺得快樂嗎?可是怎樣也不快樂。
「火兒,凈空城是什麼地方?」孤葉眨著眼睛,她知道公子羽不會開口,所以她微笑著替他問了出來,「公子羽一族,還有其他人嗎?」
火兒有些憐憫的看了看公子羽,默默的搖了搖頭,過了片刻,他輕聲叫了起來,原來凈空城這般的遠,比南海還要遠,想必是一個遠在天邊的地方,可憐的罹天,為了保護自己,他也離開了自己的家鄉。
「公子羽,沒關係,」孤葉的笑那麼的溫暖,這世上除了罹天,便只有她的笑能讓自己覺得這般的暖,「總有一日我會陪你回去的,那個時候,你就能看到自己的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