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九節遺落之境(九)
暴風雪越下越大,罹天和公子羽愁眉不展,困在耳語森林已經兩日,真真是寸步難行,公子羽本想去找孤葉解悶,卻被罹天強行留了下來,「孔雀這幾日與孤葉生分了許多,這兩日好容易在一起,就讓他們好好相處吧!」
悶悶的坐了下來,公子羽覺得異樣的鬱悶,從懷裡掏出小笛子,緩緩吹了兩聲,又放回懷裡,罹天將手中的兵器交到他手中,「既然覺得悶,就幫我擦凈兵器吧!」
伸手自罹天手中接過軟布,公子羽沾著酒,細細的擦拭那柄已經雪亮的長刀,這此年來,無數次的看到罹天擦拭這柄長刀,他卻從未用過,不用追問,公子羽已猜到這柄長刀於罹天而言,有著非凡的意義。
「罹天,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刻意將語氣里的緊張淡化,顯得那般的隨意,「這柄長刀究竟你要用來做什麼?我從未見你用過。」
「這柄刀是我父親留給我的,」罹天沒有一絲的猶豫,他面上凝滿了淡淡的笑,眼中滿是回憶,「我三歲的時候,他親手為我鑄造的,雖然鑄工不好,但是對我而言,是父親留給我唯一的記憶。」
父親?公子羽眼前又閃現出國師的身形,他竭力的將那個身影拋到腦後,勉強綻出笑來,「我對我的父親完全沒有任何的記憶……。」
「大巫師收養你的時候,你還在襁褓中,」罹天的微笑很淡泊,「你當然對你的父母沒有任何的記憶,不過我們在你的襁褓中發現了一塊錦帕,錦帕里包著兩張絹巾,我想應是你父母的畫像。」
這般的緊張,幾乎就要發抖了一般。「畫像?為何你們從未提及過?」
「大巫師把絹巾給我了,」罹天從側袋裡取出一塊淡青色的錦帕,微笑著遞了過來,「你要不要看看?」
這般的膽怯,公子羽甚至不敢伸手去接那塊錦帕,他瞪大了眼睛,罹天的手凝固了一般停頓在半空中,他好奇的側過頭,「怎麼?你不想看你的父母嗎?」
「我……,」遲疑的伸出手。手指觸到錦帕,又飛速的退了回來,「我……。罹天,我覺得好恐懼,真的好恐懼,我突然很害怕認清自己……。」
緩緩的收回手,罹天將錦帕收回懷裡。他面上的笑緩緩的消失了,他幽幽的嘆口氣,「我了解你的心情,因為我曾經也有過同樣的恐懼,我的母親死後,我的父親留了一面錦帕就離開了……。」
一邊說。罹天一邊從懷裡掏出另外一面錦帕,這面錦帕與前一方錦帕不同,這面錦帕四角均已磨破。看上去罹天時常打開看。
「你看看吧!」罹天淡然的揚了揚眉,「你看看錦帕上有什麼?」
緩緩打開錦帕,淡青色的錦帕上用水紅色的絲線綉著一闋詞……
一張機,紅香落盡綠繁枝,連天草色煙如碧。評花醉月。吟鶯閑賞,景綴暮春時。
兩張機。孤芳玉骨化春泥,湘簾半卷東風細。殘紅著見,餘花淚斷,泣血子規啼。
三張機,梁間紫燕共雙棲,良辰美景憑堪憶。空幃寂處,愁心對雨,顰蹙月眉低。
四張機,殘拋紅豆種相思,誰憐織結同心縷。三生石上,藍橋約定,回首漫相思。
五張機,聯床話雨夜深時,殘燈明滅春余幾?魚沉江水,鱗鴻無據,寫盡斷腸詩。
六張機,拋珠滾玉冷銖衣,斷腸當時書一紙,陽關唱徹,別離南浦,愁倚小樓西。
七張機,鴛窗羈月苦難支,淚珠浥透鮫綃濕。縈愁錦字,哀弦紡夢,心事不誰知?
八張機,纏綿藕斷未銷絲,芙蕖並蒂根同寄,雙花相向,蓮心甘苦,生死永相依。
九張機,黃昏無語酌金卮,珊珊病骨回扶起。縑緗初展,丹鉛乍染,此夕困填詞。
十張機,吳蠶作繭故人非,難禁司馬青衫淚。垂楊自碧,催歸杜宇,啼恨只還遲。
細細的讀了兩遍,公子羽突然落下淚來,原來罹天的父親因為他母親的逝去也追隨而去,他的父親完全沒有想到罹天需要他,相較而言,罹天的痛遠勝於自己,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撫一撫罹天的頭,他卻偏過頭,避開了公子羽的手,「你明白了吧!」
「是的,」緩緩的垂下手,公子羽想要拭去面上的淚,罹天卻微笑起來,公子羽看他面上深刻的痛不禁愣住了,「罹天……。」
「我的心痛得就象要裂開了一樣,」罹天埋首在自己的臂彎中,他彷彿在流淚,卻不願讓公子羽看到他的眼淚,「公子羽,其實相對而言,我更羨慕你,沒有父母又怎樣,不知道前因,無關後果,你永遠是一張白紙,而我呢?我每每想到父親在得知母親的死迅時,他絕望的眼神,我當時好怕,我覺得他就要拋棄我了……,我沒想到自己的預感竟然是真的……。」
終是聽到了罹天壓抑的哭聲,公子羽伸手拍了拍罹天的背,罹天仰首看了看公子羽,他眼中沒有淚,眼神里滿滿都是痛苦,那般的深刻,那般的刻骨銘心,公子羽第一次感覺到沒有眼淚的悲傷,這悲傷比流淚更加的令人痛苦。
「沒關係,你想哭就哭吧!」公子羽覺得自己彷彿在瞬間變成了大人,他柔和的看著罹天,彷彿在這一刻,自己變成了從前的罹天,「我就在你身邊,靜靜的守著你,看著你流淚,沒有人,這世上不會再有人感覺到你的痛苦,我能感應到。」
罹天伏在公子羽懷裡,他的眼淚一點一點的潮潤了公子羽的胸膛,他如同抱著自己的孩子一般輕輕的撫著罹天的頭,「哭吧!罹天,你若想哭就盡情的哭,我能感應到你的痛苦,就讓你的痛苦隨著你的眼淚一同流逝吧!」
沒有人再說話,公子羽也靜靜的流著淚,他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和罹天冰封的過去和未來,要如何才能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