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節 天梯(一)
沒想到破壞神竟然把孤葉帶回了家,和史書上記載得一模一樣,破壞神的家是當地的大仕族,他名義上的父親是一個很嚴肅的老人,感覺上他對破壞神很恐懼,遠遠的站在一旁,注視著大君抱起破壞神。
那個時候的大君非常的年輕,看樣子不過二十齣頭,和畫像中威嚴的模樣截然不同,他的目光柔和而溫暖,嘴角上翹,感覺上特別的頑皮,即使只是在記憶里,也能感覺到他對破壞神的愛。
他摸著破壞神的頭,含笑看著孤葉,「那些奴隸販子已經來過了,哥已經幫你打發走他們,你就安心的留下他吧!」
破壞神沒有說話,他滿頭的紅髮輕輕的飄蕩,然後他掙脫了大君的懷抱,抱著金漆的小球頭也不回的走向後院,大君負手站在廊下,含笑注視著他,直到破壞神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
「那些奴隸販子還會再來的,」大君的父親聲音蒼老得彷彿已經一百歲,「鮫人是最昂貴的奴隸,我看剛才那個鮫人還沒轉生,那些奴隸販子怎會放棄,不如……。」
「父親放心,」大君的眼神陡然的鋒利,「他們若再上門,我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可是……。」
「不破自幼沒什麼朋友,」大君霍然轉身,「我這幾些年忙於自己的事,從未對他多加看顧,他既然喜歡,我便是轉天換地,也要達成他的願望,父親,請勿再多言了。」
野史中,常常隱晦的提及離不破是大君的親生兒子,他的母親是一個出身低微的女子,大君酒後失態。與她春風一度……。
坐在離家大院的院牆上,阿修羅注視著離不破抱著金漆的小球,沉默的看著那個美麗的女子澆花,那女子極為專註,離不破站了足有半個時辰,她才看到他,隨即面上浮出刀刻一般的欣喜。m4xs.
那女子洗凈了手,從桶里拿出兩個果子,看樣子,果子已經不太新鮮。可是女子仍然珍惜的放到離不破手裡,示意他食用,待離不破開始咬食果子。那女子從懷裡掏出一柄破舊的木梳為他緩緩的梳理滿頭的亂髮。
不知為什麼,離不破總是一言不發,似乎只在遇到孤葉時,他開口說話,其他的時日。他總是沉默,孤葉安靜的守在他身邊,正如此刻,她安靜的坐在離不破的腳邊,為他縫補撕破的衣襟,那情景。一如當年孤葉坐在百曉生腿邊一般。
心中一痛,幾乎要落下淚來,那麼那麼久遠的事。沒想到此刻回憶起來,竟然鮮活如昨,就算自己找回了身份與記憶,屬於孔雀的一切,也永遠會留存吧!
那女子很喜歡孤葉。她親手摘了一朵花兒別在孤葉衣襟上,還憐愛的拍了拍她蒼白的臉。她如大君一般疼惜著誰都不太親近的離不破吧!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離不破穿著孤葉為他做的新衣,抱著一盤點心走向後院,阿修羅猜測這應該是一個節日,因為離家所有的人都喜氣洋洋。
後院仍然和從前一樣,孤凈冷寂,那女子穿著淡紫色的新衣,坐在花圃旁,仰頭看著天空,看她的神情,彷彿在等候什麼人一般,阿修羅突然覺得一般莫明的悲傷向自己襲來,緩緩轉首,卻是火兒,他澄黃的眼中,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哀。
火兒一定想起了什麼吧!在這美麗的夜晚,一定發生了什麼悲哀的事,阿修羅看離不破停在陰影里,默默的注視著大君踏著月夜而來。
「你還在等嗎?」大君站在女子身後,神態安詳,在月色下,他顯得那般的出塵,若非他真的得國,否則阿修羅根本不願相信面前這丰神如玉的男子,是經過了怎樣的鐵血崢嶸,幾乎用鮮血洗凈了山河才得到了天下,「已經五年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我陪你一同等吧!」
女子有些厭惡,可是她不能拒絕,因為她無法說話,她只是沉默的移動了身體,讓自己離大君遠一些,大君伸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我一直奇怪,你們獵妖師真真的是神秘一族,這世間有沒有南海十三島都不知道,就答應為我獵捕孽火龍。」
女子仍然沉默,大君輕聲吟唱一曲小調兒,「你還記得這支小調兒吧!我在酒樓外聽你唱過一次,便永遠的記在心裡,你以為你剜去自己的舌頭,讓自己不再說話,便是贖了當年的罪過?即使沒有聽到你唱的小曲兒,我仍然會為你神魂顛倒,阿絡,我這般的愛著你,這些年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阿絡緩緩的轉過身,她明亮的眼睛閃爍著厭惡的光,她伸指醮酒,在石桌上飛快的書寫,阿修羅從她的神情便推測出她拒絕了大君,月色下,大君的神情變得猙獰而又可怕,阿修羅終於明白一個人在失望到了極致的時候,會因為絕望而怎樣的恐懼。
「無論怎樣,若今晚他們不能按照約定回來,你便要永遠留在我身邊,」大君咬牙切齒的模樣令人覺得可怕又可憐,「你們獵妖師說過的話,是血誓。」
說完,大君便不再開口,陰影中的離不破等待片刻,緩緩的走進庭院,一見他,大君鋒利的眼神立刻柔軟了,他甚至滿面帶笑,「不破,這般夜了,你還不睡?」
離不破默默的放下手中的點心,那女子滿面的憐愛,伸手摸了摸離不破的手,一臉的焦急,似乎示意他衣著單薄,小心著涼。
大君執著離不破的手,起身便要離開,那女子突然雙目發亮,提著裙子,飛快的奔向庭院的角落,大君轉過身,卻見阿絡滿面驚喜的扶著一個粗豪的男子從黑暗中緩緩走出,那男子渾身鮮血淋漓,面色蒼白若死,可是他高高舉起的手腕上,卻停著一條幼小的孽火龍。
火兒不安的扭動著身子,阿修羅伸指輕輕撫了撫火兒的犄角,原來火兒是這般離開的南海十三島,不知這位偉大的獵妖師,是怎樣從妖獸之王的孽火龍爪下帶走了火兒,讓他來到這喧囂的紅塵之中。
「我們實現了諾言,」那男子的聲音嘶啞得彷彿在滴血,「我要帶阿絡走。」
大君面色慘白,他後退一步,又退了一步,卻沒有看那男子,只是注視著阿絡,看她心滿意足的注視著身邊的男子,彷彿他便是世間的一切,等了許久,大君咬牙道:「好,你們走吧!」
一直扶著那男子的阿絡終是轉身首,戀戀不捨的看著離不破,彷彿有些猶豫,那男子輕輕咳著,「阿絡,我們走吧!爹還等著我們,這孩子,總有一日還能再見。」
看他們決絕的轉過身,大君突然流下淚來,阿修羅從不知道如大君一般的男子竟然會這樣的痛苦,他不些有些憐憫,火兒卻不安的輕聲鳴叫,正覺得詫異,卻見阿絡痛苦的倒地,她的身體彷彿正在融化。
那男子驚恐莫明,「你……,你在阿絡身上下了毒?」
沒有人回應,背對著他們的大君只是輕輕的招了招手,無數的人彷彿從地獄里突然出現,那男子身上的血迅速的洇成一片湖泊,他甚至來不及慘叫便已經死去,難道這就是君王之愛嗎?阿修羅有些冷酷的想,自己得不到,便不許他人得到。
阿絡爬在那男子身邊,卻沒有流淚,即使相隔得這般遠,阿修羅彷彿也能看到她眼中的愛與恨,若她能言,不知她會道出怎樣的悲哀?
「阿絡,這些年來,我給了你所有的一切,」大君緊緊的握著離不破的手,他沒有回身,也沒有回頭,他彷彿懼怕看見阿絡為這個男子悲傷,「即使此刻,只要你願望回頭,我仍……。」
若這世間真的有天籟,那麼此刻聽到的小曲兒便是世間最美的天籟,阿絡抱著那男子的屍體,一邊輕輕的哼唱著小曲兒,一邊緩緩的爬出庭院,她的身體彷彿春陽下的冰雪迅速的消融,在無比的痛苦中,她仍然堅定的,堅定的向外蠕動,直到最終。
站在兩具屍體旁的大君彷彿已經死去,他執著離不破的手,那般的用力,彷彿一鬆手,離不破就會消失,「不破,你須記著,這世上有的東西,就算是你拼去了性命,也是無法得到的。」
不明白為什麼孤葉的記憶里會留存著這般的悲傷,阿修羅看孤葉小心翼翼的喂著幼小的火兒,離不破在開滿鳳凰花的樹下拍打著金漆的小球,一切的一切彷彿從未發生,沒有人再記得獵妖師和那個女子,也沒有人記得大君在那個美麗的月夜,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愛。
「火兒,為什麼?為什麼孤葉的記憶里會有這段回憶?」阿修羅轉身看著火兒,他異樣的不安,「我們真的在孤葉的記憶里嗎?」
火兒眨著眼睛,肯定的點了點頭,他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阿修羅霍然轉身,卻見離不破立在遠處,他彷彿也在窺探孤葉回憶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