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憂鬱男孩
不問你為何流眼淚
不在乎你心裡還有誰
且讓我給你安慰
不論結局是喜是悲
走過千山萬水
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麼美
既然愛了就不後悔
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
我的愛如潮水
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
緊緊跟隨
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我再也不願見你在深夜裡買醉
不願別的男人見識你的嫵媚
你該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
答應我你從此不在深夜裡徘徊
不要輕易嘗試放縱的滋味
你可知道這樣會讓我心碎
初秋季節,霪雨霏霏,廣西臨水市老城區已經年久失修的人行便道上,碎裂的陳舊水泥方磚縫隙中汪了不少積水,使匆匆的行人不得不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在這泥濘濕滑的路上,以免跌倒。
臨水市的老城區已經陳舊不堪,政府在沒有大規模拆除這裡的破舊民房之前,再也不肯投入一點城市建設費用來維護公共設施了。人們趨之若鶩地遷往東邊的新城,凡是有機會的人,都冀望在那鋼筋水泥的叢林中早早尋覓到一處安身的巢穴。
這個中國南端的沿海城市,新舊交替是與其他城市一樣的明顯,彷彿整個城市就是一個碩大無朋的巨型工地,到處都是汽錘的聲音,一根根工字鋼就在這咚咚的聲響中被重重砸到深層泥土中,一排排椰子樹則在這巨大的震動中瑟瑟發抖,驚恐地望著這千年不遇的巨大變化,將悲歡的淚水凝結于堅硬的果實里,似乎要告訴孕育中的後代,這清亮甘甜的漿液中,也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味道。
午後的老城,生意人仍然在小雨中吆喝兜售小商品,撐傘的行人時而駐足路邊的小攤,飲一杯涼茶,買幾樣熟食。也有顯然是來自農村的打工族,穿著髒兮兮的工作服,在侵佔便道的小桌子邊吃著香噴噴的桂林米粉,他們不在乎這小雨,似乎潮濕的天氣更適合他們的生存。儘管這裡的房屋建築和道路已經很陳舊了,但是生活的潮流並不會嘎然停止,在這喧囂的都市中,到處充滿盎然的生機。
兩個彪形大漢穿著入秋就流行的時髦風衣,各自撐一把三折打開的天堂牌黑色尼龍面陽傘,離開停在路邊的一輛進口的銀色路虎,慢慢向地下人行通道走去。其中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彪形大漢還不放心地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心愛的吉普,瞥視一輛輛從這輛價值百萬的名車旁擦身而過的破舊貨客兩用車和噴著濃煙的大小拖拉機、以及髒兮兮的自行車,皺了下眉頭,要不是事出無奈,他真的不願意過破舊骯髒的老城這邊來,生怕他的愛車有一點點刮蹭。在他眼中,這輛愛車就如同出品公司的標誌一樣,是一艘張狂的海盜船。
北歐的羅孚是一個勇敢善戰的海盜民族,所以羅孚汽車商標就採用了一艘海盜船,那張開的紅帆象徵著乘風破浪、所向披靡的大無畏精神。
蘭德-羅孚是全球著名的越野汽車,標誌就是英文:LAND-ROVER。
這樣的高檔進口車子在新世紀之初,不要說在這南國的小城,就算在整個中國也不會有幾十輛,數目不會超過賓士600和賓利多少的。
馬尾辮一向以他的車子自豪,盛氣凌人。
車子的司機見狀趕緊打開車門出來,他不敢在車子里躲雨了,就是沒有陽傘遮雨,露天淋著,他也得站在人行便道上看護這個寶貝。
這馬尾辮其實不是南方人,而是地道的東北人,他有個很搞笑的名字叫作蘇邦克,且不必去管這名字是否真的,由此而派生出來的一個綽號就叫響了這座不大的城市——蚌殼。這時他見司機下了車子淋雨,不由滿意地哼了一聲,這才放心地朝他旁邊的一個留著板寸頭的馬仔撇一下嘴,然後循著歌聲走下了地下人行通道,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又習慣地觀察了一下四周,這個時候還不到下班高峰的時間,走地下人行通道的行人三三兩兩並不太多,於是,他們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走下了最後一級台階,借著地下人行通道那斑駁的牆壁上忽閃的兩盞昏暗燈光,看到了他們要找的那個有著自然蜷曲頭髮的唱歌男孩。
一個頭髮蓬亂、神情憂鬱的男孩,盤腿坐在地下人行通道的水泥地板上,昏暗的燈光下,他自彈吉他,演唱著張信哲的《愛如潮水》。他的跨欄背心邊際有些磨損了,牛仔褲的膝蓋部位也破了個洞,可以看出,那不是水洗布刻意加工的破綻,而是穿舊以後真正破損的窟窿。儘管如此,這個二十歲的男孩也絕對不會給人衣衫襤褸的感覺,因為,他的背心和褲子都洗得很乾凈。流浪的人,窮途末路,給人的第一印象並不僅僅是貧困,最令人厭惡的是骯髒,這男孩子恰恰相反,破舊的衣衫遮不住他發達的肌肉,漿洗得很乾凈的舊衣衫正體現出他旺盛的生命力。
南浮也好,北漂也好,這種海派歌手,生命中蘊藏著一種巨大潛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發出來。也許,需要碰到一種叫作機遇的東西吧。
機遇,是個可碰不可求的東西,虛無飄渺,撲朔迷離。
河馬,一個遠離家鄉的孩子,在這沿海城市已經整整打拚了五年,但是他仍然不能在哪怕是最小的一間酒吧佔有一席之地,不得不在這地下人行通道演唱,可以知道他是多麼的艱難。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絕不遜於一名已經大紅大紫的歌星,但是,他離成功仍然很遙遠。他唱歌目前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果腹,然後是籌集學費。他面前的地上放著一個破帽子,裡邊已經有三十多塊錢,其中有二十塊錢是河馬自己預先放進去的。他試過,如果一分錢沒有就很難開張,必須放一點錢在裡邊,才會有人給零錢。
河馬唱歌,從來不抬頭東張西望,不看行人,他認為那是乞丐行為。
他不是乞丐,是歌手,靠藝術賺錢,所以他永遠不會有乞求的目光。
他真的陶醉在歌聲中,自彈自唱,完全不管有多少觀眾,也不管有多少錢的收入,直到收攤才會找個背靜的地方清點破帽子里的進賬。
當他正在全神貫注演唱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人在動自己的背包,猛一抬頭就看到了一雙兇惡的眼睛。同時,他還警覺地發現,幾步之外站著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吸著煙的大漢,也正在惡狠狠地盯著他。
一個挑著滿滿兩籮筐香蕉的老伯從眼前經過,被這板寸頭漢子狠狠地推了一把,老伯踉蹌了一下幾乎摔倒,他瞪了惡漢一眼,敢怒不敢言,搖搖晃晃地走了。
河馬倒吸一口冷氣,微微搖了搖頭,輕聲說:「先生,我沒有錢。」
板寸頭拿著一瞬間從那個老伯的籮筐里的香蕉串上掰下的一支香蕉,敲了敲河馬的額頭,然後撕開香蕉皮咬了一大口,笑了,皮笑肉不笑,通道水泥牆壁上的昏暗燈光照在他的臉上,面部更顯猙獰:「我知道你沒錢,也不稀罕你的那幾個小錢。我來取自己的東西。」
他的聲音小極了,咀嚼著香蕉的嘴裡發出嗚哩烏吐的聲音,嘴巴幾乎貼到了河馬的耳朵上。
河馬愣了一下,繼而醒悟道:「是有人在我這裡放了一包東西……哦……幾本書而已,我不可能天天帶著來上工。不過,我不會動的,好好保存著,我……一向對朋友守信用的,只要那位太太親自來拿,我就會帶她去取。」
板寸頭回頭看了他的同伴一眼,然後陰沉地說:「你不認識我了?給你東西的時候我也在場。」
河馬搖了搖頭,說:「我真的不記得了。我知道當時確實還有兩位先生在場,但是我沒有看清他們的樣子,所以我不能隨便交給你。」
板寸頭倒真猶豫了,看著他陰森森地問:「你真的沒帶?」
河馬點點頭。
板寸頭伸出毛茸茸的大手翻看河馬背著的書包,拿起一筒鋅皮顏料袋用力一捏,擠出了血般的紅色顏料,嘿嘿一笑,竟然肆無忌憚地塗抹在河馬的書包上,然後用吃剩的半截香蕉和香蕉皮擦了擦手指,順手將半截香蕉扔在通道遠處的地上,又惡狠狠地問:「你真的不帶我去取?」不等河馬說話,又威脅地做了個手勢:「不怕我擰斷你的脖子?」
正在這時,梳馬尾辮的那個大漢手指一彈,打了響亮的榧子,然後匆匆離去。
逼問河馬的板寸頭扔下了一句話:「嘴嚴點。改天再來找你。」也匆忙走了。
河馬怔怔地發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