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堅意定
趙天奕稟住呼吸,臉色僵冷,而他身邊那些御林軍卻早已紛紛跪伏於地:「拜見大將軍!拜見大將軍!」
宮女冷漠的目光自他們臉上掃過:「本將軍此次進宮,只是為了查明一些事情,不相干的人,且各回原職。」
一眾御林軍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聽誰的。
那宮女見狀,森然一笑:「如有不服者,殺之。」
殺之。
直到那女子離去良久,御林軍們一個個仍覺頭皮發麻,其中一人忍不住踏出一步,行至趙統領面前,壓低聲音道:「統領大人,皇宮重地,難道能任由一女子隨意來去?」
「女子?」趙天奕白了他一眼,「你可知她是誰?」
「她……是誰?」那御林軍的臉色有些難看。
「她就是大將軍,蘇雪瀾。」
蘇雪瀾。
當這個名字落地的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對所有的北安士兵而言,這個名字是禁忌,無論是說出,都足能令人膽戰心驚。
就在所有人怔愣之際,蘇雪瀾已經快步離開了,她進皇宮可不是為了向所有北安人宣告她還活著,而是為了找到龍華,問一個清楚明白。
只是——今日鬧這麼一出,恐怕龍華是不敢再見她了。
但她也不在意,因為她知道,只要她呆在皇宮中,龍華遲早都會出來。
搜尋一圈無果之後,蘇雪瀾索性回到曜華殿前,昂然而立,靜默地眺望著前方的層層飛檐。
王大監得到消息,急匆匆趕來,看到那個站在宮門前一身肅殺的女子,不禁暗暗跺腳,作為皇帝的近侍,他當然想解決皇帝與蘇雪瀾之間的矛盾,可是他深知,依蘇雪瀾的性情,只怕整個北安國,也再沒人能夠阻攔她。
在石階下繞了幾個圈子,王大監還是壯著膽子上了石階,走到蘇雪瀾身後,堆疊起滿臉的笑意:「大,大將軍……」
「皇帝呢?」蘇雪瀾轉頭,淡淡掃了他一眼,「讓皇帝出來見我。」
王大監臉上的笑愈發不自然:「皇上,身體小恙,奴才來,來傳個話。」
「傳話?」蘇雪瀾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是皇帝身邊的老人,平日里也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所以本將軍不與你計較,但是今日之事,恐怕你無能為力。」
「蘇將軍。」王大監忽然屈膝跪下,啼淚交加,「奴才知道蘇將軍您心裡委屈,但是蘇將軍,眼下北安國大難在際,您就不能暫且放下個人恩怨,暫歇刀兵么?」
「個人恩怨?」蘇雪瀾微微一笑,「你說我與皇帝之間,是個人恩怨?」
王大監怔了怔,復又言道:「蘇將軍,當年蘇老將軍之事,並不是像您想的那樣。」
「什麼?」蘇雪瀾眉梢微挑,「不是?」
「此事另有隱情。」王大監咬牙,「想必蘇將軍您心中也清楚,當年皇上才剛剛登基,而蘇老將軍無論是在朝中還是軍中,可以說都是一呼萬應,皇上縱然是真想做什麼,也沒有那個能力啊。」
蘇雪瀾沉默,王大監所言,確也有理。
用力一咬牙,王大監又道:「蘇將軍若是不信,可隨奴才來。」
略一猶豫,蘇雪瀾到底是邁開腳步,跟在王大監身後,兩人一同穿過長長的迴廊,直到一座僻靜的殿閣前停下,王大監伸手推開沉重的殿門,蘇雪瀾踏入殿中,抬頭看時,只見殿閣中空空蕩蕩,唯有正前方放置著一個黑漆漆的大柜子,她一時不由怔住,轉頭看了王大監一眼,王大監幾步走到那大櫃前,從懷中掏出把鑰匙,打開櫃門,從裡面取出一份卷宗,恭恭敬敬地遞給蘇雪瀾。
蘇雪瀾接過卷宗,在眼前緩緩展開,當她看清楚上面的字跡,渾身不由驀地一震,王大監立於一旁,將蘇雪瀾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卻不敢多說一個字。
「蕭贊?」過了好一陣,才聽蘇雪瀾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冷冰冰的字來。
又是一陣良久的靜默,蘇雪瀾方才將卷宗重新遞給王大監,然後邁步朝外走去。
「蘇——」手捧卷宗,王大監想說什麼,卻到底將後面的話給咽了回去,然後轉頭將卷宗放回櫃里,小心翼翼地鎖上櫃門,方才出了殿閣,匆匆往另一個方面而去。
菲華殿。
皇帝龍華不停地走來走去,儘管兩名冰肌玉骨的美人一直陪著他,卻無法消除他心中的焦躁與不安。
直到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龍華才霍地轉頭,一眼看到王大監,立即有些急不可耐地道:「事情怎麼樣了?」
王大監抬頭看他一眼,表情卻有些奇怪。
龍華不由得加重語氣道:「究竟如何?」
「事情成了。」
聽到這句話,龍華總算是長長地舒了口氣,後退數步跌坐於椅中,睜大雙眼有些失神地看著前方,喃喃低語道:「總算是,總算是……把這個殺神給送走了。」
王大監隨侍他多年,從來不曾見過他這般失魂落魄,當下不由得道:「皇上,此事只怕難以善了,眼下雖然將蘇將軍的怒火引向了蕭贊,可,可蘇將軍心中之恨,只怕仍然難以消除。」
龍華沒有說話,只是來來回回地走動著,眼裡浮起幾許狠色:「唯今之計,只希望那蘇雪瀾能夠與蕭贊拼個你死我活,這樣朕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皇上覺得,蘇雪瀾會是蕭贊的對手?」
龍華臉上浮起幾許冷笑:「即便不是對手,蘇雪瀾此去,定會攪得炎國上下不寧,朕只要坐看好戲就成。」
言罷,龍華轉身走到一名美人身旁,俯身將她抱起,邁步大步流星進了內殿,王大監站在原地,怔然地看著皇帝的背影,只感覺心中陣陣翻江倒海。
片刻沉默之後,王大監終於轉過身,再一次奔出了殿閣,他急匆匆地走著,想要找到那個人,但是那一抹冰冷的倩影,已然無蹤。
安悅客棧。
客房之中,青年男子來來回回地走動著,心中無比地焦灼。
三天了。
已經三天了,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宜安城中一切平靜,元京也沒有任何異動,正因為如此,反而讓他更加不安。
驀地轉過身,青年男子衝到桌邊,拿起桌上寶劍,恰在此時,房門「吱」地一聲打開了,女子的倩影出現在門外。
青年男子趕緊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掃視她全身,呼吸急促地道:「怎麼樣?」
「沒怎麼樣。」女子容色平靜,「只是打探到一些消息而已。」
「怎麼說?」
「父親之死,是蕭贊一手所為,還有……」蘇雪瀾目光閃了閃,忽然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青年男子,卻沒有把後面的話說下去。
「還有什麼?」衛子越的心頓時懸了起來。
「子越。」女子微啟雙唇,輕輕淡淡兩個字,卻讓青年男子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你可曾欺我?」
衛子越臉色瞬間大變,趕緊站直身體:「父親做的那些事,其實也是迫不得已,況且前日在午門之外,父親全力護我,已經……已經死於箭下。」
「你父親做的事,我並不想再追究,」蘇雪瀾眸光平靜,「但是宣陽城之事,卻是我心中之大恨。」
「那,你,你又想做什麼?」
「我要去炎國。」蘇雪瀾不假思索地道,「子越,我是蘇家,是整個蘇家軍中唯一的倖存者,所以有些事,我必須去做。」
衛子越眉頭緊皺,臉上緩緩浮起一絲苦笑:「我早知你會這樣說,且不論你是否能殺得了蕭贊,縱然是你可以除掉蕭贊,又能改變什麼?」
「沒有為什麼。」蘇雪瀾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無法撼動的堅執,「只因我想去做,要去做,必須去做。」
衛子越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這個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可真地聽到,他心中仍然無比震驚。
「我陪你,不過——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殺掉蕭贊之後,我們便歸隱山林,從此不再過問世間之事,如何?」
「午門之外,衛丞相慘遭橫死,這筆帳,你難道就不想同皇帝好好算算么?」
衛子越深深吸了口氣:「龍華貪暴昏庸,北安國遲早會毀於他手,到時候要他死的人太多,我又何必親自出手。」
聽他這樣說,蘇雪瀾微感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看得通透。」
「我並非通透。」衛子越搖頭,輕輕握住她的手,深深地看著她,「我只是,比世間任何人都更在乎你而已……瀾兒。」
男子說著,嘴唇不由得輕輕地哆嗦起來:「瀾兒,我們已經耽擱得太久……家國安危,恩怨情仇,對你而言,難道真地比我更重要嗎?」
蘇雪瀾沒有言語,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滿臉沉吟不決。
「五年了,我們相識已經五年了,每次你都是這樣……瀾兒……」
衛子越話音未落,蘇雪瀾忽然抬起手來,輕輕地摁住了他的雙唇,然後一把拉起他,迅速閃到牆角處。
卻聽「嗖」地一聲,一支烏沉沉的利箭洞穿窗扇,直直地釘在床欄上,尾部不住地顫抖著。
衛子越臉色大變,正要上前瞧個清楚明白,卻被蘇雪瀾伸手拽住,再一次側身疾閃。
又是數枚暗器,挾雜著嘶厲的風聲,叮叮叮悉數沒入牆中。
與此同時,蘇雪瀾一揚胳膊,袖中短箭連續發出,只聽得幾聲悶哼之後,屋外有重物撲通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