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炎國來使

第六章 炎國來使

衛子越聞言,不為所動,卻端過一張凳子來,撩袍在衛嶺對面坐下:「此前歸來時,孩兒便已經稟明父親,願與父親同去宮中陛見皇上,可父親卻趁孩兒睡著,獨自一人去了,是不是今上雷霆大怒,要懲治父親?」

「不是!」衛嶺再次搖頭,驀地拍案而起,「為父讓你走,你就走,哪裡來的這許多廢話!」

衛子越先是一怔,臉上的神情卻愈發倔強:「孩兒的性情,父親是最了解的,若是孩兒決定要做什麼事,普天之下無人能動搖,即便是皇命,又能奈我何?」

「你啊。」衛嶺長嘆,「到底是年輕不知世事。」

「父親所說的世事,又是什麼?是奉迎上意,屈殺忠良?是為一己之富貴,置家國於危難?父親,皇上昏庸,父親更該堅持己見,肅清朝堂,內安民心,外御強敵,怎可任由今上胡作非為?」

「你——你懂什麼!」衛嶺終於忍不住吼了起來,額頭上一根根青筋爆起,「自來君臣有別,身為臣子,自當唯君上之命是從!」

「難道君上要將整個炎國拱手讓人,父親也要唯命是從嗎?若到那時,炎國數千萬百姓,將何去何從?」

衛嶺的臉色瞬間慘白,竟然答不出一句話來。

是一己之身的榮辱重要,還是舉國之安寧重要,他突然發現自己夾在當中,竟然無從抉擇。

沉默良久,衛嶺一聲長嘆:「為父已經老了,是非對錯,為父也不願多說,只希望你平安,不要受到牽連。」

衛子越卻出奇地平靜:「我不是父親,關鍵時刻我會有自己的決斷。」

聽到他的話,衛嶺不由得抬起頭來,再一次愕然地睜大雙眼,仔細打量自己這個兒子,片刻後轉頭揮揮手:「你走吧,為父以後,大約也管不了你了。」

衛子越也不多言,朝著父親深深作了個揖,便轉頭邁步離去。

孫河一直守在門外,看見他出來,立即迎上前來:「三公子?」

衛子越沒有答話,而是抬頭看了一眼那深邃蒼茫的夜空,然後邁開大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讓衛嶺意外的是,他所想象的大禍並未降臨,相反,皇帝龍華表現得十分平淡,彷彿真地一心只在後宮與美人嬉遊,根本不屑於理會前朝之事。

一連數日過去,衛嶺惶恐不安的心漸漸安寧,就在他以為風波會就此平息之時,王大監卻突然前來,宣他進宮見駕。

衛嶺親自將王大監迎入堂中奉茶,自然是想從他口中打聽出些什麼來,不料王大監口風極緊,竟隻字不提,只是催促他趕緊入宮。

衛嶺心下再三揣測,並沒有個章程,只得換了朝服跟隨王大監進宮。

才進紫承殿,他的腳步便微微一滯。

卻見皇帝難得精神抖擻地坐在御案后,丹墀之下設了一張椅子,上面端坐著一人。

衛嶺的目光在皇帝和那人之間梭了幾個來回,方才踏前一步,屈膝跪倒:「微臣衛嶺,叩見吾皇。」

龍華擺擺手,十分隨意地道:「不是朕要見你,是這位蕭王爺。」

「蕭王爺?」衛嶺臉色微變,隨即抬頭看向那面無表情的男子。

對方咳嗽一聲,轉過頭來,陰冷的目光落到衛嶺身上:「衛丞相,吾皇遣本王前來,只為一事——前次章華台上,衛丞相縱子傷我炎國五皇子,可有此事?」

「這——」衛嶺沉吟,一時竟難以作答。

蕭王爺臉上微微浮起一絲冷笑:「衛丞相奉貴國帝君之命,與我炎國和談,卻在和談之時大動干戈,可是有意向我炎國示威么?」

衛嶺理屈,只得硬著頭皮道:「實是小兒一時不慎,傷了五皇子,衛嶺在此向蕭王爺賠個不是。」

「賠不是?」蕭王爺更加咄咄逼人,「傷了我炎國皇子,那便是傷了我炎國的顏面,只賠個不是便想揭過么?」

「蕭王爺待如何?」

「很簡單,只要貴國將洛西十城割讓與我炎國,吾皇便大人有大量,不再計較此節!否則,我炎國數十萬鐵騎,頃刻兵發邊境,誓要踏破元京,活捉爾等!」

「蕭王爺好大的口氣!」見蕭王爺竟然如此囂張,衛嶺也是氣不打一處來,面色頓時冷沉,他正準備再度發難,皇帝的聲音忽然輕輕淡淡地響起:「衛愛卿,稍安毋躁。」

「皇上?」衛嶺轉頭,有些錯愕地看了皇帝一眼。

龍華卻已經站起身來,輕輕揮揮手:「蕭王爺,遠來是客,無論:什麼事,可以等享用御宴之後再慢慢詳談。」

「也好。」蕭王爺站起身來,「本王枯坐了這許久,腹中早已飢餓難忍,就先嘗嘗這北安國的菜肴是否可口。」

蕭王爺說完,哈哈大笑數聲,竟然一揮衣袖揚長而去,全然不將炎國君臣放在眼裡。

衛嶺本以為龍華肯定會立即發作,孰料轉頭看時,卻見龍華一臉慍怒,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衛嶺當即跪下,卻聽龍華道:「衛嶺,你可知罪?」

「微臣,」衛嶺用力地咬了咬唇,「不知微臣何罪之有?」

「你還不知何罪之有?」龍華嗖地一聲拔出腰間之劍,指向衛嶺,「朕當初說得明明白白,讓你去歧城,是與炎國和談,朕還說過,無論炎國提出什麼樣的要求,都要儘力滿足,你可倒好,居然將事情談成了這樣,難道不該死嗎?」

衛嶺臉色大變,冷汗涔涔滾落:「可是皇上,那炎國提出的條件,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什麼?」龍華斷喝,「朕早就告訴你,不喜歡打仗,不愛打仗,你們這幫人卻成天吵吵著忠君謀國,就是這樣謀的么?」

衛嶺咬牙,如果是從前,在龍華如此強大的威壓下,他必定會潰不成軍,可是此刻,腦海里卻不禁閃過衛子越的影子,還有那些他說過的話。

隨即,衛嶺撲通一聲,重重叩頭:「皇上,先帝創業不易,大好河山,怎可拱手讓人?」

「你——」龍華先是面色驟變,握著劍柄的手輕輕顫抖,繼而一聲長嘆,拋劍於地,「你的心思,朕如何不知,只是炎國大軍,確非我朝士卒所能抗衡。」

「皇上!」衛嶺膝行數步,字字句句無比懇切地道,「微臣雖知皇上不愛聽,但卻還是要說一句——蘇定國——」

「撲!」

他話音未落,皇帝卻突然一腳踹來,衛嶺倒在地上,瞪大雙眼不解地看著皇帝。

龍華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別跟朕提蘇定國!從一開始,蘇定國就不贊成朕繼位,還三番五次在父皇面前進讒言,要父皇將皇位傳給龍翔,朕豈能容他!」

衛嶺瞪大雙眼,滿眸的驚駭欲絕,他這才明白,原來皇帝之所以會暗中設法除去蘇定國,一步步削弱蘇家軍的勢力,根本不是因為蘇定國主戰,而是因為他自己的權位!

大殿之中一陣靜默,看著眼前這個年輕桀騖的皇帝,衛嶺忽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命運,從來沒有掌握在自己手裡過。

他雖貴為丞相,但在龍華眼中,恐怕連一條狗都不如,無論他做什麼,都必須順從龍華的心意,否則,就只有死路一條。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龍華邁步朝前走去:「伺候好蕭毅,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直到大殿里完全安靜下來,衛嶺方才慢慢地站起身,輕輕拭去頭上的冷汗,邁著僵硬的步子朝外走。

燈火通明的大殿之中,蕭毅坐在一張寬大的桌案后,身邊美人環繞,一杯接一杯將美酒送入他口中,在他的對面,衛嶺正襟危坐,後背挺得筆直。

蕭毅連喝了十幾杯酒,方才推開身邊的美人,看向衛嶺:「衛丞相,你這分明就是自討苦吃嘛,到頭來,洛西十城還是歸了我們炎國,你又能怎樣?」

衛嶺臉色鐵青,說不出一句話來。

宴席整整進行了兩個時辰,席上蕭毅不斷地對著衛嶺冷嘲熱諷,衛嶺竭力忍耐,直到蕭毅吃飽喝足,被兩名美女給扶了下去,衛嶺方才站起身來,將桌上的杯盤碗盞悉數掃落於地,然後揚長而去。

馬車行至丞相府外,孫河將衛嶺扶下馬車,衛嶺正要邁步朝里走,卻忽然仰頭,噴出一口鮮血,身子驟然一軟,栽倒在地。

孫河趕緊近前扶起他,連聲喚道:「相爺!相爺!」

幾名僕役聽見動靜,趕緊也奔了出來,七手八腳將衛嶺扶回房間,然後找來大夫。

片刻之後,衛嶺睜開雙眼,朝四周看了看,扶著孫河的胳膊坐起身來,朝所有人擺擺手:「老夫沒事,你們都退下吧,孫河,去將三公子喚來。」

「父親。」

他話音剛落,衛子越已經步入房中。

衛嶺朝孫河揮揮手,孫河會意,立即帶著所有人退了出去。

「越兒。」衛嶺抬頭看著自己的兒子,眼中竟然流露出許久未曾有的慈愛之色,「你的看法是對的,北安國,不能呆了,你趕緊走吧,願去何處便去何處。」

衛子越渾身一震,不由得睜大雙眼,很顯然,衛嶺的態度完全出乎他意料。

「父親何以有此言?」

衛嶺慘笑:「為父這一生,飽讀聖賢之書,從小將忠君治國視為一生努力的事業,可是到頭來,你看看父親都做了些什麼?身為丞相,下不能治民,上不能安國,一生功業,盡付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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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吟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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