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佳人杳蹤跡
衛子越沉默,儘管他也很想寬慰自己的父親,卻不得不承認,衛嶺自己所言,俱是事實。
衛嶺閉了閉眼,接著又道:「還有蘇家……蘇家的事,確實是為父對不起蘇將軍,對不起雪瀾,也對不起你,只是此事太過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衛子越仍然沉默,眉頭緊皺——如今北安國局勢混亂,而他自小又在丞相府中長大,對於很多事情,也都有自己的看法。
至於離開丞相府,他很早以前就已經想過,尤其是在他與蘇雪瀾退婚之後,他越來越無法忍受元京城中那種腐敗萎靡的氣息,還有當今朝廷面對強敵委屈求全的怯懦,這與他嚮往沙場征戰的血性與剛強相去甚遠。
就連這次隨衛嶺返回元京,也更多的只是為了探聽一些內幕。
他想知道為什麼威名遠揚的蘇家軍竟然會兵敗如山倒,他想知道皇帝的態度為何會如此地暖昧,他想知道蘇家的事父親是否有份參與。
可是現在看來,似乎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還在,天下便在。
縱然北安國不復存在,他的英雄豪情,也只是因為她。
「孩兒可以離開衛府,離開元京。」思忖良久,衛嶺終於緩緩開口。
見他答應下來,衛嶺眼中浮起一絲欣慰。
「但是孩兒在臨去之際,想去蘇府一趟。」
「什麼?」衛嶺瞪大雙眼,繼而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衛子越趕緊上前,一把將他扶住。
「父親應當知道,自從見到雪瀾的那一刻起,孩兒便已經視她為一生相守之人,無論蘇家如何,北安如何,孩兒絕不會違背自己心中的誓言,請父親見諒。」
衛嶺聞言,並未動怒,只是悵然長嘆:「為父這一生,所受束縛太多,倘若你可鷹擊長空,龍騰九霄,或可光耀我衛氏門楣,只是那一天,爹爹怕是看不到了……」
衛嶺說完,側身躺回枕上,兩行淚水沿著面龐緩緩滾落。
衛子越屏息站在榻前,默然良久,終究再沒有說什麼,而是轉頭離去。
蘇府。
曾經,這裡是令無數北安國士兵嚮往的勝地,因為這裡住的,是他們心中的神祇。
大將軍蘇定國。
對整個北安國而言,是神話,更是傳奇。
自他創建蘇家軍以來,近二十年時間,再無外寇敢踏足,而北安國也因此,有了二十年的繁榮與興盛。
站在蘇府門外,看著那斷垣殘壁,衛子越心中生出無盡的悲涼,每踏出一步,都感覺像有千鈞之重。
「子越,看我驚鴻一劍!」
「子越,你就是個大笨蛋,師傅都教了這麼多次了,你還不會。」
「子越……」
洗劍池、問劍閣、墨劍樓……一切的一切,似乎和從前一樣,又似乎,完全不一樣了。
風吹過,似乎夾雜著一聲嘆息,衛子越心中一動,不由得邁步追了出去,萬分驚喜地大叫:「瀾兒……」
回答他的,卻是低咽的風聲。
「蕭王爺,這就是蘇府。」就在衛子越深陷於無盡思念之時,一陣喧嘩忽然傳來,衛子越目光一凜,繼而轉頭看去,卻見一大群人簇擁著一名身材高大,穿著蟒袍,頭戴金冠的男子,正大步走了進來。
那男子一面走一面看,眉宇之間卻俱是不屑之意:「嘖嘖,這就是傳說中的蘇府啊,實在不怎麼樣啊,依本王看來,倒不如一把火燒了,還可以建個跑馬場。」
「王爺說得是。」邊上眾人紛紛附和。
一陣熱血驀地湧上心頭,衛嶺不假思索,沖了上去,冷眉倒豎,斷然喝道:「什麼人?竟敢在此大放獗辭?蘇將軍也是你這等人能隨便議論的?」
那幫人先是一怔,繼而十分奇怪地看著他,其中一人認出他來,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不屑地撇撇嘴:「喲,原來是被蘇府退過婚的衛三公子啊,皇上早已下令,不準任何人隨意出入蘇府,衛三公子為何在此?」
衛子越雙眸冰冷:「本公子要做什麼,還輪不到你廢話,倒是你們,現在立即給本公子滾出去!」
「衛三公子?」那名被羞辱的侍從還未答言,為首的金冠男子已然微微眯縫起雙眼,上下掃視衛子越一番:「你就是那個在章華台上仗劍傷人的衛三公子?」
衛子越先是一愣,眼中繼而迸射出冷厲寒光:「你又是誰?」
「呵呵。」對方笑了一聲,踏前兩步,「本王乃是炎國的武王蕭毅!」
「蕭毅?」乍聞此言,衛子越先是一怔,繼而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濃濃的煞氣,繼而拔出劍來,直指蕭毅的面孔,不假思索地道,「你,給我滾出去!」
什麼?
蕭毅尚未發難,其他人卻已經變顏變色,站在蕭毅身邊的另一名侍從立即跳了起來,大聲叫囂道:「衛子越你好大的膽子,我等可是奉了皇命,陪武王爺游幸元京……」
「奉旨?游幸?就他也配?」那侍從話未說完,已經被衛子越冷冷打斷。
侍從獃獃地站在那裡,大張著嘴卻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場面一時冷寂下來。
「啪,啪,啪。」蕭毅輕輕拍掌,「早聞衛三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不過今日你既然對本王不敬,自然要給點教訓,蕭秦,去吧。」
蕭毅剛一說完,一名臉色冰冷的男子隨即從他身後閃出,雙臂一伸,直撲向衛子越。
衛子越側身閃開,隨即抬手拔出腰間長劍,直刺向蕭秦的前胸,孰料蕭秦不避不讓,竟然伸手握住了鋒利的劍刃。
隨行的侍從早已嚇得變顏變色,紛紛退到一旁觀望,這才發現那蕭秦的手上竟然戴著一雙奇特的黑色手套,根本不懼劍鋒。
「好身法。」衛子越雙眼微眯,「不過仍然要死!」
說完,他竟然鬆了劍柄,改用右手兩指,徑直襲向蕭秦的右眼。
蕭秦口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身形再度鬼魅般閃開,突然伸出右腿,直踢向衛子越的雙膝,眼見衛子越就要被掃中,一絲風聲突兀傳來,直取蕭秦的要穴,蕭秦大驚,驟然後撤,繼而抬頭朝後方看去。
蔥蘢樹蔭之間,唯有幾隻飛鵲掠過。
蕭秦收回視線,滿臉陰騖地看了衛子越一眼,到底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退回蕭毅身邊。
蕭毅也非等閑之人,自然瞧出異樣,卻並未說出口,反而冷哼一聲,拂袖而去,那一眾陪同的侍從趕緊跟上,小心翼翼地賠著不是。
衛子越根本沒有心思理會他們,而是低頭仔細尋找,終於在草叢裡找到一枚小小的螺形鏢。
「瀾兒!」他渾身一哆嗦,立即朝斜前方奔去,到得樹下抬頭一看,卻只瞧見稀疏碧葉間,幾縷淡薄的流雲。
可是衛子越絲毫沒有氣餒,反而十分確定,這枚螺形鏢必然是蘇雪瀾所發,可是瀾兒,你既然有心助我,為何又不肯相見?
在蘇府中徘徊良久,終無所獲,衛子越這才滿懷失落地離去。
待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一道倩影方才從問劍閣中飛出,輕輕落在院中。
她輕紗覆面,身姿婀娜,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冷冽如冰霜般的氣息。
「子越……」輕輕一聲喟嘆,女子終究是快步離去,而蘇府則再度變得寧靜。
恆武殿。
蕭毅一臉冷騖,緩緩踱著步子,良久方才停下,抬頭看向垂手立於一旁的蕭秦:「能否一擊斃命?」
蕭秦沉默許久,方才開口道:「要八人。」
「八人?」蕭毅眉梢一挑,「區區丞相府三公子,竟然需要八名秘衛?」
「是。」
蕭毅不再言語,眼裡閃過絲狠色——他此次來元京,目的只是給北安國皇帝龍華施加壓力,迫使他交出洛西十城,是以對其他的事,蕭毅原不想深究,但是今日在蘇府,衛子越的所言所行,卻讓他察覺到一絲危機,是以欲下手除去,但是,他還並不想因為一個小小的丞相府公子,動用炎國密衛。
默然半晌,蕭毅只得道:「且由他去。」
「王爺。」另一名隨行的謀士卻湊上前來,壓低聲音道,「若真想除掉衛子越,其實也不必王爺親自動手。」
蕭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所言何意?」
那謀士從容一笑,拈了拈鬍鬚:「小人今日觀那衛子越,血氣方剛,又聽說他對北安國大將軍蘇雪瀾用情頗深,王爺只需向北安國皇帝提出,邀衛氏父子共同赴宴,在宴席上故意羞辱蘇家,衛子越必不能忍,他若敢在宴席上有任何動作,王爺完全可以借北安帝君之手除去之。」
蕭毅聽罷久久不語,沉吟片刻方道:「果然是君子易防,小人難測!」
那謀士臉色變了變,神情有些訕然,卻聽蕭毅又道:「那便這樣。」
曜華殿。
龍華臉上始終帶著一層淡淡的笑意:「蕭王爺這就要走么?」
「當然。」蕭毅雙手負於身後,一臉傲氣,「此間事了,本王自當歸國復命。」
「既如此,朕明日便命人備下御宴,為武王爺餞行。」
「多謝貴君。」蕭毅直視龍華,臉上並沒有半分敬意,「不過本王聽聞衛丞相近日染病,實在關心得緊,不知貴君是否能夠傳旨,宣衛家父子一同赴宴啊?」
龍華微愕,顯然不太明白蕭毅此言何意,但是略一猶豫之後便點頭答應:「並無不可,既是王爺之意,明日朕便下旨,宣衛家父子入宮赴宴便是。」
蕭毅這才哈哈一笑,也不作辭,轉身昂首闊步走出大殿。
侍立在龍華身旁的王大監將這一幕看在眼底,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皇上,這武王爺……」
「殺之猶不能解朕恨!」龍華咬牙良久,仰面長嘆,「可惜滿朝文武,能打仗的,不能為朕所用,為朕所用的,儘是阿諛之人!要是真刀真槍,他們只怕早就嚇得丟盔棄甲了!」
王大監仔細想了想,終是忍不住道:「皇上,其實奴才看那個衛子越,倒是可造之才。」
「衛子越么?」龍華目光閃了閃,卻未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