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距離京城十幾天的路程,林楚楚就看到了姜承顥。

當時她正在和趙嬤嬤商量著要不要去附近集市逛一逛,畢竟總是趕路,也是疲憊,順道可以讓王妃散散心。

趙嬤嬤其實心裡也想去看看，但是又擔心王妃病情惡化，結果還沒商量出結果來就聽到人說姜承顥帶著人來接應王妃了。

林楚楚早就知道姜承顥會按耐不住的提前過來，但是沒想到這樣的迅速。

這還是林楚楚和姜承顥這幾年分開最久的一次,林楚楚原本以為自己會無動於衷，結果看到姜承穿著藏青色錦緞的常服，戴著佩劍大步流星的行走過來,身姿挺拔,因著路途漫長，面上風塵僕僕，但是沾染灰塵的面容,不僅不顯得狼狽，反而帶著幾分歷經世事的滄桑，越發顯出幾分成熟的男人氣息來。

如山嶽一般沉穩，讓人無端的生出敬佩的心思來。

直到走到跟前，林楚楚都忘了行禮，這發獃的模樣顯然愉悅了姜承顥，見姜承顥眼中盡顯溫柔,隨即慢慢的擴大,最後莞爾一笑,那笑容如同冬雪化去之後的春日般炫目。

「怎麼呆了？」

醇厚的嗓音,略帶幾分疲憊的沙啞，讓林楚楚居然不自覺地紅了臉頰，剛才那心口小鹿亂撞一樣的莫名羞澀，讓她很是不自在，說道，「表哥，姨母還在等著你呢。」

提起王妃，姜承顥臉上的笑容頓時就退去，面色凝重，忍不住擔憂的問道，「娘怎麼樣了？」

林楚楚也終於找到了自在的話題，穩了穩情緒說起王妃的病情，兩個人一路說這話就往裡走。

他們今日住在了一處王府的別院里，別院里的管家因著之前得了信兒，早就打掃乾淨，自是比以往的要好，但在姜承顥的眼裡依然是有些簡陋。

他皺著眉頭，跨過門檻走了進去，看到王妃慵懶的坐在卧榻上，穿著一身忍冬銀線紋的襖子，雖素凈卻顯得十分的得體，再去看面色，略帶著病容，但是目光有神，神態安然，這才終於放下一顆懸著的心。

林楚楚跟在姜承顥的左邊，一眼就瞄到他身後跟著三個隨從，有兩個她都認得，唯獨一個人看著有些面生，那人把帽子壓的低低，看不清面容，只是腰板挺直，顯出幾分與眾不同的氣質來。

「娘，孩兒不孝，來晚了。」姜承顥在距離燕王妃幾步遠的距離直接跪了下來，語氣沉沉，顯得十分的內疚。

燕王妃看到姜承顥自然是歡喜的，她顯然也是沒想到姜承顥會來的這麼早，見他跪了下來，急忙起身要把他扶起來，無奈久病的身軀，即使一旁有人攙扶著也差點一個不穩跌倒，林楚楚趕忙上前幫著趙嬤嬤一同攙扶著，這才穩住了燕王妃。

就在這時候，林楚楚注意到那個跟在姜承顥身後站著一個壓低帽子的男子，他顯然有些著急，一個健步似乎就要過來，就這麼剎那，林楚楚終於看到了他的面容。

林楚楚嚇了一跳，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帝。

轉念一想，又覺得情理之中，燕王妃病重，皇帝又對她難以忘情，自然會跟著姜承顥一同過來，只是之前聽聞他也是病重，怎麼好的這麼快？林楚楚這麼一想，在想要仔細看，卻見他已經又回到了姜承顥的身後，規矩的站著，低著頭，叫人看不清面容來，然而垂在兩側的手卻是骨瘦嶙峋叫人心驚。

姜承顥扶著燕王妃就放開，道，「我還沒有漱洗過，別是讓母親不舒服。」

趙嬤嬤遞過來的茶水餵了燕王妃，她抿了幾口，卻不肯放開姜承顥，道，「有什麼打緊的？快過來讓娘瞧瞧。」說著就要去捉著姜承顥的手臂。

姜承顥道，「我應該先去漱洗的。」

還是林楚楚說道，「姨母，表哥一路從京城趕過來，想來很是疲憊了。」

果然哪裡有母親不疼兒子的，之前是捨不得姜承顥，這回兒聽林楚楚說姜承顥勞累了，又去看他的臉色，一臉疲憊，馬上就心疼了起來，道，「瞧我都糊塗了，趕緊下去洗漱了，好好喝一杯熱茶，歇一會兒再過來。」

林楚楚本來還想著留下來照顧王妃，誰知道卻是被姜承顥喊了出來。

等著林楚楚走出去，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個跟著姜承顥的隨從走到了王妃的跟前，然後是王妃驚愕不敢置信的面容。

她忽然就全懂了。

林楚楚默默的退出來，想著王妃的病和書中皇帝的結局，她知道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起了，這恐怕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說不出來的唏噓。

趙嬤嬤帶著姜承顥去廂房漱洗，因為之前沒有想過他會過來，準備不足，顯得有些倉促，林楚楚一直幫著王妃打理內務，聽廚房一直反覆在問姜承顥的飲食喜好，就擬了一個菜單送去了廚房。

吃過了飯，王妃那邊也沒有任何的消息，林楚楚正是好奇，但是又覺得去窺探這些很失禮，畢竟這本身就是一件極為隱秘的事情，也就不去想了。

林楚楚以為兩個人久別重逢，又是經歷過生死，之前王妃的病情多少也跟皇帝有關，所以這一次肯定會多待一陣子，最少也要三四天吧，結果夜裡就看到趙嬤嬤派人來喊她，那丫鬟林楚楚也認識，是個王妃剛收在身邊的，做事尋常，但是生的珠圓玉潤很是討喜，平時正是王妃的開心果，只不過這會兒早就沒有了之前的笑臉，一張臉泛青，「表小姐，王妃不好了……」

「你說什麼？」

林楚楚急匆匆的披上了衣裳，就跟著小丫鬟一起往外走，她其實已經聽了很多次這樣的話了，王妃好幾次都病危……，但是這一次居然莫名的心驚。

等著林楚楚到了院子里，就看到裡面燈火通明，還沒進去就看到趙嬤嬤哭著迎了出來，「表小姐，王妃這次真的是……」

林楚楚心中一沉，快步往裡走，就看到王妃臉色灰白的躺在床上，姜承顥跪在床邊上，握著母親的手，臉上的表情痛苦而隱忍，看到林楚楚來了，忍不住道，「楚楚，娘她……」

林楚楚看到皇帝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床沿上，臉上的神色，林楚楚不知道怎麼形容，雖然沒有哭，但其實比哭還要難看，有種全然絕望的心如死灰。

如果王妃有個不測……，林楚楚肯定，原本就是病中的皇帝也應該是挺不下去了。

「楚楚，你來了？」王妃聽到聲音，朝著林楚楚招了招手，神色和藹，就如同以前任何時候一般，是縱容寵愛著她的那個長輩。

「姨母！」

林楚楚沒忍住紅了眼圈，跪在了姜承顥的旁邊。

王妃露出疼愛的笑容來，她艱難的伸出手握住，道，「楚楚，我快不行了。」

「不會的，姨母……」林楚楚忍不住呢喃道，她其實是已經經歷過生死的人了，但是再一次面對，只覺得慌亂的不行。

「我早就累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們。」

王妃擦了擦林楚楚臉上的淚痕，柔聲道，「楚楚，你不是很喜歡京城的那套在玉泉山上的宅子？姨母就留給你……」林楚楚聽著，王妃留給她的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居然不比姜寶珍少，只覺得百感交集道，「姨母，我不要。」

「你和寶珍不一樣，她有個好夫婿，又是嫁到了我娘家，不會虧待她的，你孤身一個人，還是和離過，姨母最是不放心下你。」

「姨母……」林楚楚以為王妃會說她和姜承顥的事情，但是王妃只叮嚀姜承顥好好照顧林楚楚，就沒再說什麼了。

說了這許多話，王妃露出疲憊的姿態來，林楚楚和姜承顥都退了出來，林楚楚雖然不舍，也有許多話想對王妃說，但是她知道王妃剩下的時間是留給皇帝的。

林楚楚站在抱夏下面，看著夜景，想起剛才退出來之前，王妃看著皇帝的目光，沒有之前的冷漠，反倒是笑的極為溫柔，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一般，這恐怕是皇帝這些年來第一次看到的笑容吧？不意外的，等著走出來，她聽到屋內皇帝痛苦的抽泣聲音。

王妃這一生活的尊貴驕傲，但到底還是丟失了自己的愛情。

離開京城后的生活讓王妃意識到自己忘不掉皇帝，但是又沒辦法重聚，畢竟兩個人之間橫著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只能選擇就這樣死去，或許這才是對她的一種解脫。

所以看到姜承顥安然，再次看到皇帝，見了最後一面，了卻了心愿，王妃就終於撐不住了……，林楚楚還當王妃入京就會好起來，實在是有些天真。

「別哭了。」耳邊傳來姜承顥略帶鼻音的聲音，那是因為剛剛哭過，目光里有種令人心碎的傷感，而這樣的姜承顥讓林楚楚十分的意外，因為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楚楚，母親最後的遺憾就是沒能夠看到我娶妻生子。」

林楚楚點頭，然後又聽姜承顥說道，「我這輩子就想娶你，這件事母親也知道，但是她不想讓我為難你，我已經在她前面發誓，絕對不會逼你。」

林楚楚吃驚，「什麼時候？」

「就在你來之前。」

林楚楚沒想到王妃居然會做到這個地步，剛才好不容易忍住的悲傷，又重新溢出來，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道，「我實在是……」

「楚楚，你為何不想嫁給我？難道你還有其他意中人？」

林楚楚之前倒是想過旁人，但是這幾年來，這些想法都淡了，特別是跟姜承顥起兵這段時間，焦急和不安讓她意識到，她和王妃，和姜承顥緊密的聯繫在一起，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燕王府要是完了，她也好不到哪裡去。

姜承顥見林楚楚搖頭，目光里有了神采，又道，「你嫁給我，讓我母親安心的走，你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

「不行！」

「為何？」姜承顥目光深沉，「你總是要嫁人不是？嫁給旁人或者嫁給我有什麼區別？你就真的想讓娘死不瞑目？」

「你對姨母發誓過，不會逼我的。」

場面頓時就壓抑了起來，林楚楚看到姜承顥深吸了好幾口氣，等著抬頭，眼圈發紅，顯得有些狼狽，語氣暗啞，「楚楚，算我求你。」

姜承顥是驕傲的，跋扈的，這還是林楚楚第一次看到他這麼低聲下氣的求人，就差哀求了，她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想要拒絕的話哽在嗓子眼裡，說不出來。

「婚後你想做什麼，都由著你，你不想圓房我們就各自生活，你想要繼續做生意，那就繼續做。」

「嫁給你了之後，我還能繼續做這些？旁人不是要閑言碎語？」林楚楚搖頭，

姜承顥見林楚楚接腔，忙解釋道，「你以前不是總說女子也可以讀書考官，如果真的可以這樣，不就可以做生意了？」

林楚楚瞪大眼睛看著姜承顥，卻見他神色十分認真，「楚楚，我不瞞你，這天下盡在我手中，旁人誰敢忤逆我？只要你想，我就能讓你做到！」

這話太誘人了，只要一直都是男尊女卑，林楚楚不嫁人，也終究是不妥當的，但是是如果像是姜承顥說的那樣……，如果是旁人，就算是當今皇帝這麼說，林楚楚都不會心動，但是她前面的是姜承顥，書中主角，一個天生就被作者賦予了無上能力的完美之人，他要想做，自然是可能的。

屋內突然傳來哭聲，林楚楚一驚，姜承顥臉色刷白，他突然握住了林楚楚手，十分的用力，道，「楚楚，我求你，讓我娘安心的走吧。」

林楚楚也不知道怎麼，就這樣被姜承顥拉著去了內室。

王妃暈了過去，施針喂葯，忙了好一通才醒了過來，郎中卻道，「王爺，恐怕撐不過今晚了。」

當王妃知道林楚楚和姜承顥決定成親的時候，臉上帶著意外的神色，隨即把姜承顥趕走，單獨把林楚楚留了下來，握著她的手，道，「好孩子，姨母知道你為了讓我高興，想要孝順我，但是我自己吃過這種苦，這婚事還是要找個自己歡喜的人才是，你不必這樣委屈自己。」

林楚楚今日走到這一步，可以說全都是被姜承顥一步步逼的，但是看到王妃這般，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深吸了一口氣道，「姨母，我確實不是真心實意嫁給表哥的，我同意這婚事是因為覺得，嫁給他最為合適，我一個和離過的女人，沒有姨母庇護，如何能在這世間生活？」

「楚楚……」王妃沒想到林楚楚會說著這麼直白。

「表哥如今也是功成名就，再說有才有貌，又對我一心一意的，這些年不是說，身邊別說是個女人，身邊連個母蒼蠅都不能近身？」

林楚楚說的輕鬆，燕王妃忍不住無奈的笑，「你呀，這時候還這般亂說，」

林楚楚卻是正色道，「姨母，你要是有個……，就沒人管我了，嫁給表哥不是正好賴著他？你再給我留個字據，就寫要是表哥待我不好，就讓我自行和離。」

「楚楚……」

林楚楚像個小孩子一般，把臉埋在燕王妃的手心裡，「姨母，你也疼我一回吧，快給我寫個字據。」有些話沒辦法說破，姜承顥早晚是要坐上那個位置的，而姜承顥成了皇帝，王妃也會是太后，而她留的字據就等於懿旨了。

燕王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楚楚，多謝你。」燕王妃握緊了林楚楚的手，淚目道，「承顥這孩子，我虧欠他太多了，教會了他許多，唯獨沒有教會他如何去討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歡心……，我只希望他能珍惜這一次機會，我這就給你寫。」

燕王妃很累了，自然是讓旁人代筆，而這個代筆的人居然是皇帝，他一直沉默而安靜，就這樣縱容著燕王妃，等著寫完，王妃拿了私章蓋了，又對著皇帝說道，「你也蓋一個。」

皇帝溫柔的看著王妃，順從的拿出章，蓋了上去。

有了陛下的章，這算是聖旨了，其意義顯然不同，王妃道，「拿好，不要委屈自己。」

婚事一切從簡，沒有婚服，兩個人找了紅色衣裳來穿，在王妃床前拜了天地，就算是成親了。

或許是了卻了心愿，王妃走的很安詳，睡夢中走的，皇帝一直守在左右，而林楚楚和姜承顥卻在圓房……，但就像之前姜承顥保證的那般，他自覺地去隔壁。

凌晨林楚楚迷迷糊糊中被姜承顥叫醒，他紅著眼圈，眼中布滿了血絲，應該是一晚上沒睡，林楚楚其實也睡不著，剛睡過去沒多久，這會兒又困又難受，卻是聽到姜承顥道，「我娘走了。」說著眼淚卻是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林楚楚只覺得腦子翁的了一聲，等著回神，也是忍不住落淚，兩個人抱在一起哭。

因為王妃不願意和燕王合葬，姜承顥遵從她的意願，葬在了別處，皇帝一直沒有走，等著下葬之後，他坐在墓碑前久久不肯離去，雖然被勸回去了，但是當天夜裡人就找不到了……，後來找到了皇帝，他保持著坐在王妃墓前的樣子，但是已經斷氣了。

林楚楚心中不知道什麼滋味，只是難過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