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比煙花更寂寞

第27章 她比煙花更寂寞

「楚虞......楚虞......」有人在喊自己。

楚虞張開了雙眼。

高高的灰色圍牆外,飛進了幾隻麻雀。

操場上犯人訓練,楚虞躺公共座椅上,不知睡了多久。

「啊,」她揉揉大大的眼睛,「李瀧,你怎麼不去訓練?」

正對著她的少年,逆著光,陰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跟今兒訓我們的領導關係不錯,他放我歇五分鐘。」

少年轉身和楚虞坐在一起。

他雖然剃了圓寸,但眉眼之間依舊好看得耀眼。

「冷不冷?以後別在這裡睡了。」一旁樹葉縫隙里投射出的光影把李瀧筆直帥氣的鼻樑映照得斑駁,他的眼睛亮亮的,透著桀驁不馴和少年對於世界的熱愛。他把楚虞長長的頭髮撥到了背後。

楚虞看著他出神,「李瀧,我好想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你離開我了。」

「是嗎?」李瀧只是問了一句,其餘的什麼也沒說。陽光很暖,微微的汗珠從他的鬢角流到了他的直角下頜。

李瀧長得很像混血,有點痞痞的壞還有點莫名的貴氣,但他也不知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

按照他的話說,他就是一個沒有根的浮萍,飄到哪裡算哪裡。

楚虞認識他的時候,她八歲。她站在柵欄內,看著獄警把他押送進了少管所。

當時的李瀧只有十二歲。他回頭,正好看見了這個小女孩,張著大大的眼睛,怯怯地在圍欄後面看著他,他當時嚼著口香糖,沖她歪嘴一笑。

楚虞在監獄里長大。自她記事起,看管她的獄警就告訴她,她的母親在懷著她的時候就把她家暴的父親殺了,後來母親入了獄,在生楚虞的時候難產死了。

「所以我叫楚虞。因為我爸爸姓楚,我媽媽姓虞。」這是楚虞在八歲第一次跟李瀧說話時告訴他的。「後來有人告訴我,我媽媽有精神病,是我爸爸撿來的。因為我是個女孩,所以現在還沒人來接我。」

十二歲的李瀧摸摸她的頭,「反正這兒的獄警阿姨也不管你,你就在這兒玩兒唄。我陪著你。」

我陪著你。

「喂————」李瀧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想什麼呢,都沒了魂兒了。」

「沒什麼。」楚虞笑笑。

「李瀧——————過來——————」一旁的獄警喊。

李瀧起身,捏捏楚虞的臉,「晚上我們該進行思想教育了,我想法兒顛兒了。你在操場口兒等我。」

「啊......」楚虞還未說好,那個穿著條紋藍衫的少年迎著陽光,跑向了操場。

楚虞一個人穿過監獄,到了獄警室。大家都認識她,便也沒那麼多人問話。

「你這個小丫頭,今天怎麼又沒去上給你安排的課啊?」獄警張阿姨問。她給楚虞養大,但也只是養大,沒有餓死也沒有讓她受傷。張阿姨自己也有家庭,沒有多餘的愛和感情為她付出。而且醫生說楚虞又潛在的精神問題,讓她更是不想和她扯上太多的關係。因為她在女子監獄時,楚虞的母親生她死在了監獄,領導便把她調到了銅門島監獄。她也就帶著楚虞來了這裡。

「書本的話我已經都會背了,我現在在學習寫代碼。」楚虞說。

張阿姨沒仔細聽她說話,把一些幾個蘋果給楚虞放在桌子上,「晚飯的時候把水果吃了,別忘了洗澡,我明天會把我侄女的衣服帶來給你穿。她買小了,一次都沒穿過,正好你撿便宜了。早些睡覺,別和那個少管所的殺人犯貼這麼近。」她著急著趕上最後一班上船。

「可是......」楚虞還沒說出口,張阿姨便走了。

「......」算了吧。楚虞嘆了口氣。

十四歲的楚虞,除了李瀧,她沒有任何人。她和李瀧認識了六年,他是楚虞在這個世界上說話最多的人。

晚上她獨自去了獄警的食堂吃完飯,心裡想著李瀧找自己會有什麼事。

操場邊的風灌入她的領口,楚虞攏了一下襯衫領口。

「嘿——————」李瀧忽然從她背後躥出來。

他的眼睛就是楚虞見過最亮的星星。

「你快回去吧,被發現了要關禁閉的。」楚虞把懷裡的蘋果遞給他了一個。

李瀧拿著蘋果,拉著楚虞的手穿過操場,「我都跟管事兒的打好招呼了。放心吧。」他拉著楚虞穿過操場,進了食堂。

食堂早就已經沒人了。李瀧拉著楚虞從旁邊的樓梯上去,李瀧利落地翻過了鐵柵欄進了天台。楚虞也學著他的樣子小心地翻過鐵柵欄。

「這不會被人發現吧......」

「甭管了。」李瀧拉著她坐在天台上,「你看——————」他指了指高牆外。「你覺得牆外的世界是個啥樣?」

楚虞看了看,高牆依舊以高牆,看不到外面。

「你怎麼了?」楚虞覺得他今天有心事。「你今天不開心嗎?」

李瀧看著夜空,「我跟你說過吧。我為啥進來。我把那個企圖把我賣進窯子的繼母殺了,還有我那個繼父,我也給捅了。我覺得跌份兒,就沒對警察說清楚,然後他們說我是反社會人格。」

楚虞咬了一口蘋果。「你還跟我說過,你在這裡覺得比在外面好。」

「是啊,我這麼覺得。但是,我還是嚮往外面的世界,和外面的陽光。畢竟在外面兒,我沒做過正常人。」

李瀧的眼神忽然迷惘了一下,他從褲兜里摸出了一根煙和火柴點上,散花的味道有些嗆。楚虞歪頭看著他的煙,就像黑夜裡的燈火,照亮了她心中的所有黑暗。

「如果可以,我先出去,然後接你出去。」李瀧笑了一下。「等到我們自由了,就他媽愛誰誰。你知道嗎,等我蹲到十八,就會重新審案了,我已經把我那后媽對我幹得臟事兒和拿社區給我上學的錢溜冰的事兒全說了。我當時離家出走就怕被她逮住,然後還是會被她逮住,然後挨打......」他緩緩吐出了煙圈。

楚虞聽著他淡淡地說出這些話,覺得有些心驚肉跳。

「李瀧,我以後保護你吧。」楚虞小聲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說。

李瀧看了她一眼,笑了出來,「不用,我不需要保護。楚虞你知道嗎,你真的很簡單。有時我覺得外面的高牆就是一道屏蔽線,就算外面的陽光折射進來,那也跟外面不一樣的。如果能成的話,我願意用所有憂傷,換外面兒的一米陽光。」

「所有的憂傷。」楚虞喃喃重複。「我不需要陽光。我有你就夠了。」

「嗯?」李瀧轉頭看著她,出吐了一口煙。不得不說,他心裡腐爛的地方,好像被注入了治癒的葯。

楚虞點點他的臉頰。「就是你啊,這就夠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喜歡李瀧。

就在那一剎那,李瀧掐滅了煙,吻住了楚虞的嘴唇。

蘋果的味道和香煙的味道交織在她的口中。

不知為什麼,她並不是很緊張。

可能是在她心裡,她和李瀧早晚要走到這一步。她在圖書館中看到過生理方面的書,這種接吻只會在相愛的男女之間發生。而她喜歡李瀧,從第一眼看到他時就喜歡他。

「楚虞,我覺得......」李瀧有些不好意思。

「喂——————你們兩個在裡面幹什麼呢?!」巡查的警員在鐵柵欄外面大吼。

結果李瀧被關了一個月禁閉。

楚虞坐在高牆下的長椅上,聽著浪花拍打礁石的聲音傳來。這裡是銅門島上的監獄,跟陸地隔絕。所以這裡的獄警知道他們越獄太難了,對於與管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們想做什麼只要不過分,就隨他們去了。

楚虞在陽光下看著書,身後忽然陰影擋住了她的亮光。

「嗯?」她轉過頭。

是監獄里的幾個流里流氣的小混混。李瀧說過讓楚虞繞著他們走,說他們就是黑社會大哥的馬仔,狐假虎威那種。

「小妞,聽說你跟那個小痞子在食堂樓頂做了?」其中一個紋身的人問。

楚虞收起來書就想走。

「哎~~別走啊~~」其他幾個立刻把楚虞圍了起來,楚虞頓時緊張了起來。「別,別這樣......」

「你裝什麼裝啊,那個小痞子就是一個瘋子,你都跟他不明不白了,怎麼還嫌棄我們了?」

礙於有獄警,他們也不敢硬讓楚虞怎麼樣,只是摸摸她的臉,調戲她一下。

「啪——————————」

在楚虞面前紋身的混混突然倒下。

「啊!」楚虞驚叫,才發現他被人一個花盆砸中了頭,血飛濺了出來。

「李瀧不要——————」

突然躥出來的李瀧和這幾個人扭打了起來。

楚虞尖叫著去叫獄警。

結果李瀧剛被放出了禁閉室,又被關了進去。

高牆,危險,打架鬥毆。李瀧說過在這裡長大的他們,擁有著一場轟轟烈烈的血色青春物語,但陽光依舊能從牆外照進來。

李瀧對所有人都是又橫又壞,唯獨對楚虞,他連大聲說話都沒有過。全監獄也都知道,他和楚虞的事。

等李瀧出禁閉室之後,他傷口發炎了,因為發燒被進了醫護室。

楚虞拿著酸奶去看他。

午後的陽光正好,醫生給李瀧包紮完之後,便離開了。

「你還好吧?」楚虞把酸奶放在床頭。

李瀧眼角的傷已經結痂。「沒事兒啊。還好。楚虞,要不我以後教你打架吧,反正你打架不用進來。」

「行啊。」楚虞沖他一笑。「李瀧,前幾天張阿姨說給我找了個領養家庭,問我願不願意去。」

李瀧的手猛地一攥床單。「你怎麼說的啊?」

「我拒絕了啊。我還不想和你分開。」楚虞把他額前的碎發撥開。

「成。」攥緊被單的手鬆開,李瀧沖她笑笑。

「楚虞,我在醫生抽屜里翻到了這玩意兒。你知道嗎,今兒我聽到獄警說這兒的監控壞了。」李瀧把手中在楚虞眼前晃了一下,楚虞愣了一下神,沒緩過來。

「這是什麼意思?」楚虞不禁問。

「就是......」他靠近楚虞,「你知道的吧,咱們早晚是會走到那一步的。」他歪嘴一笑,只是這次楚虞看著他的笑有些心顫。

看著他的眼睛,楚虞怯怯地問:「真的,真的嗎......」她覺得這種事還是很齷齪。「這樣有什麼意義呢?」

「有意義,因為我喜歡你這就有意義......」李瀧靠近她說,楚虞心裡更多的是害怕,「可是————————」

其實也沒什麼過多的感覺,只是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她忘了想要說什麼,她看著李瀧眼睛里印著的自己,在痛苦地流淚。

李瀧喘著粗氣,他掌心裡在剛才楚虞進來的時候就攥著一根別針。

在楚虞痛得咬上他的肩頭時,他跟隨著兩人的動作,用別針插穿了她的左耳垂。

他把那個簡單的楚虞留在了十四歲,這就是紀念。

「啊......」楚虞躺在床的另一邊,喊著淚看著李瀧。其實其他的感官都模模糊糊,可能是對李瀧的喜歡讓她忽略了痛苦。

李瀧摸摸她的耳洞,滿意地一笑。

「楚虞,我喜歡你。」

「啊?」楚虞淚眼模糊地看著他。

「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我他媽有多喜歡你。」

喜歡得從變態到病態。

「我也喜歡你。」楚虞最終,還是笑了。

窗外的陽光,照得她的眼淚比任何時候都剔透。

放縱青春,至死不渝,桀驁不馴,縱情沉迷,墮落與希望并行,頹廢與浪漫一同生長,陽光與黑暗,性與愛讓叛逆的愛情變得自由。

穿過的是靈魂,從來都不是身體。

「現在能讓大爺我有撲倒慾望的只有楚虞了。」李瀧總是這麼說。

楚虞扭頭裝作不理他,但嘴角的笑意總是出賣她。

「楚虞,明兒個我就能被假釋了。這幫律師還行啊,這麼多年還幫我爭取到了。」李瀧拉著楚虞的手很是開心。他已經在這裡九年了。

「真的嗎?那我們去哪兒?」楚虞問。兩人坐在長椅上拉著手,一同看著高牆。「李瀧,這裡過不久就要被改造成精神病院了。我們走後,就別再回來了吧?」

李瀧點點頭,順手摸摸她的耳垂,「等咱們出去以後,我給你買一對兒新耳釘,不讓你帶我做得了。」他把楚虞耳朵上他做的那個耳釘取下,給自己戴上。「今兒晚上收拾東西,明兒個等我來接你。」

「好。」楚虞抱了抱他。「我永遠不要,和你分開。」

「你不會和我分開的。」李瀧摟著她說。

「喂——————你們倆分開——————」一旁的巡邏獄警吼著他倆。

馬上,我就陪你,看看外面的陽光。

可是......

為什麼......

「楚虞快離開——————」

「不!!!!!我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李瀧哭喊著,「我沒有殺人!!!」

「楚虞我們逃出這個地方,逃出去......」

楚虞哭著說:「李瀧你瘋了——————不要——————」

「砰——————」一聲鳴槍警告兩人不要越界。

李瀧像瘋了一樣地外跑,爬上了牆。

「砰——————砰——————」

一槍貫穿了他的腦子,一槍擊穿了他的心臟。

楚虞看著他,在自己面前跌落。

「嗚......啊————————」

從夢中驚醒。

楚虞摸摸自己的頭,撥弄了一下被汗水浸濕了的中長發,她緩緩回味著這個夢。後面李瀧為什麼瘋了,她實在想不起來了。

但他的確死在了自己面前。

像所有拋棄她的人一樣拋棄了她。

她又回到了一個人。她蜷縮著,把眼淚擦乾。

「小姑娘,到島上了,哎......」船夫看著楚虞起身,硬撐著下船。

「謝謝。有人問起來,就說沒見過我。」

她在船艙里留下了二百塊錢,之後沒跟船夫再交流一句。

她的頭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覺有些發燒。

她和李瀧的這段回憶,太磨心了。或許就是李瀧死在了自己面前,她就徹底瘋了,分裂出了一個人格,和他一模一樣的人格。但李瀧為什麼被殺,其中的這段記憶她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捂住傷口一路走走歇歇,楚虞看到了不遠處「銅門島精神院」的門口。

忽然百感交集,楚虞痛哭起來。

說好了再也不回來,我卻先回來了。

李瀧死於楚虞的十八歲。楚虞在十八歲失去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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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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