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虛雲和尚在外面給花木除草,聽了妹妹的請求,他去旁邊的凈池裡把手洗乾淨,拍拍身上沾的泥土,這才跟著尹娘子入內與盛景意相見。
虛雲今年約莫三十歲,眉眼與尹娘子有些相似,算是男生女相的那一掛。
他見到屋裡都是女子,在心裡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邁步上前在盛景意對面落座,取過那份契書看了起來。
各種契書在官府是有定式的,簽完之後還要送一份去官府留檔才有效力,因此但凡看過幾回契書的人都能直接找到重點部分看看有沒有問題。
虛雲做事一向是慢性子,看起契書來倒是不慢。
這份契書其實就是講盛景意要和尹娘子定製一種特殊的香,雙方進行長期合作,這種香只能供給盛景意一方,其他方面沒有太多限制。
倒是結算一塊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盛景意一方直接按照正常價格付錢;一種是悲田院這邊參與抽成,成本雙方共同負擔,賣出之後雙方各抽五成利。
盛景意給虛雲兄妹倆吹起了自己的銷售渠道:「我們這邊可以和太平書坊合作賣香,還會通過各種活動打響這香名氣,如果你們能走走天禧寺的路子,我們雙方合起來會擁有龐大的顧客群。」
這也是她特地準備契書的原因,要是普通地定製一批線香,那只是小打小鬧,根本用不著這麼正式。
虛雲是出家人,本該不為名利所動,但他管著這入不敷出、常年需要去向寺里討補貼的悲田院,早已知曉錢糧的重要性。
沒錢吃不飽穿不暖,談什麼弘揚佛法?為了討點飯錢,他可沒少挨寺里師兄弟的白眼。
虛雲對著兩種結算方式琢磨起來,要是求穩妥的話當然是第一種比較穩定,不會有什麼風險。
可如果盛景意的話是真的,那第二種結算方式很可能會給他們帶來難以想象的暴利!
哪怕他們懶得去走寺里的路子,躺著等盛景意那邊把香賣出去,獲利恐怕也比只收個成本和人工費要賺得多。
別以為他不知道,隔壁住著的那群書生最近都偷偷吃起香油小烤雞來了,一個個吃得滿嘴油光!
那群書生現在天天輪流幫太平書坊那邊題扇面,字越練越好不說,還攢了不少余錢,看把他們得意得,才入春就拿著把自己畫的摺扇到處亂晃!
據消息靈通的老方說,這摺扇生意就是千金樓那邊弄出來的,現在金陵城裡但凡認得幾個字的公子哥兒和文人士子,哪個手裡沒幾把摺扇?
這千金樓和太平書坊連大冬天賣扇子都賣得這麼成功,他們說要賣香,肯定也能賣得很好!
不過現在家家戶戶幾乎都會制香,市面上也充斥著五花八門的香餅香丸,要怎麼樣的新香才值得這麼鄭重其事地簽訂契書?
虛雲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仔細把兩種結算方式解釋給尹娘子聽,詢問她想要選哪種。
他心裡是偏向第二種的,哪怕賣不出去,他們也不過是虧點成本而已,現在香料價格低廉,虧不到哪裡去!
尹娘子聽虛雲特意把第二條來回解釋,知道兄長心裡已經有了選擇,便說道:「我聽哥哥的。」
虛雲放下心來,說道:「那簽第二種。」
盛景意聽虛雲這麼說,頓時眉開眼笑。
雙方在契書上籤好字,盛景意才拿出制好的線香樣本給尹娘子看。
她是跟著玲瓏她們學的制香,至於線香怎麼做,她其實不太確定,只能把想要的樣子告訴玲瓏,讓經驗豐富的玲瓏出謀劃策。
這些樣本是她跟著玲瓏搗鼓了幾天才搗鼓出來的,看起來品控一般,有粗有細有長有短。
不過她們不是專業人士,弄個樣子就差不多了,具體怎麼規範化生產還是得由尹娘子這樣的專業人士來把控。
盛景意給尹娘子說了自己的要求:她希望成品長短粗細一致,分別有能燃三分之一刻鐘(五分鐘)、一刻鐘(十五分鐘)、兩刻鐘(三十分鐘)的,到時她們舉辦選角活動時需要用來計時。
廣告由她們千金樓來打,這部分研發工作由悲田院這邊來做,雙方的貢獻算是打平了!
尹娘子從前也沒少用點香來計時,看到這線香便覺得眼前一亮,這種細長筆直的香看起來更加直觀也更加方便。
她本就是愛香之人,要她負責研發她也不覺辛苦,反倒感覺渾身都是勁。
尹娘子說道:「沒問題,我會儘快按你的要求做出一批能計時的線香。」
虛雲看完契書便默不作聲地坐在一邊。
見妹妹眼底煥發出久違的光彩,他眉頭動了動,主動開了口:「等悲田院這邊產的線香有餘了,我會去求主持讓我們在寺里賣。」雖然他感覺被盛景意找機會一炒作,這種新香在外面怕是會供不應求。
盛景意說道:「肯定會有餘的,往後我們賺了錢不是可以僱人來制香嗎?」
虛雲倒沒想那麼長遠。
仔細一想,其實真要僱人的話,人手好找得很,寺里過得清閑又清苦的和尚可不少,要是制香有錢可賺,他們肯定也願意來幹活。
虛雲深深地看了盛景意一眼,感覺眼前這小姑娘指不定從一開始就盯上了天禧寺的一堆閑散和尚。
這小姑娘今年也不過十三四歲,怎麼想法大膽到這種程度?怕是連主持也沒打過這種主意吧?
虛雲性情溫和,看破也沒說破。他雙掌合十,誠心誠意地說道:「阿彌陀佛。倘若能辦成此事,往後悲田院就能救濟更多窮苦人了。」
盛景意見虛雲一臉寶相,滿臉虔誠,不知怎地有點小心虛。
雙方已經是正式的合作夥伴了,盛景意介紹玲瓏給尹娘子認識,說往後有什麼事會通過玲瓏聯繫,悲田院這邊也可以去千金樓找她們。
要是不好意思去千金樓,也可以去西市的林家脂粉鋪留個信,她們與林家脂粉鋪也是合作關係來著。
盛景意連太平書坊都能搭上線,再有跟個脂粉鋪合作也沒什麼稀奇的,尹娘子兄妹倆都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下了。
既然事情已經談完了,盛景意也不再多留,起身向尹娘子道別。
盛景意三人在尹娘子的相送下從側門出了天禧寺,比起香客往來不斷的正門,側門是悲田院和施藥院出入之處,人比較少。
立夏最近聽了不少話本故事,據說這僻靜之處很容易出事,全程警惕地盯著四周,生怕突然冒出輛失控的馬車或者手拿大刀的劫匪。
事實證明她純粹是想多了,一直到她們走上官道都沒什麼意外發生,倒是她手臂上被蚊子叮了幾個包。
立夏發現自己手上多了幾個紅紅的小鼓包,哭喪著臉和盛景意說道:「已經是春天了啊,天氣一暖和,蚊子都出來了。我從小就招蚊子,有我在蚊子都不咬別人的!」
盛景意笑道:「我看是你見到草叢就跑去踢一下,才把蚊子踢出來的。」
立夏說道:「我不是怕裡頭藏著人嗎?要是他們突然跳出來就糟糕了,還不如主動出擊。」
她把自己從話本故事裡聽來的各種故事給盛景意講了,表示走偏門小路非常危險,能走大路還是走大路好。
盛景意和玲瓏聽了,都覺得立夏有點逗。
話本是話本,現實是現實,現實里哪有那麼多意外。
事實證明意外還挺多的。
三人正有說有笑的往前走,前面忽然有華貴的馬車往她們這個方向駛來,馬車旁還有個錦衣青年騎馬相陪。
盛景意定睛一看,發現那青年竟還是個有過兩面之緣的熟人:韓端。
盛景意三人避讓到一邊,給那馬和馬車讓路。
盛景意估摸著韓端這是陪家中女眷去天禧寺上香,應當沒空理會她們這些閑人才是。所以等韓端離得近了,她才遙遙行了一禮,算是打過招呼。
韓端本來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車裡的人說話,餘光掃見避讓到路旁的盛景意三人,竟停了下來,含笑朝盛景意喊道:「盛姑娘。」他坦坦蕩蕩地對車裡的人介紹起來,「祖母,這便是我和你提過的盛姑娘。」
盛景意心中一驚,沒想到自己出來一趟居然能碰上昭康長公主,更沒想到韓端居然會直接把她介紹出來。
要是換成秦淮河畔別的姑娘,怕是早就被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說不定從此就對韓端死心塌地。
想想看,一個年輕有為、位高權重還長得特別帥的男人表現得絲毫不在意你身份低微,溫和有禮地把你介紹給家中長輩,你除了感激涕零還能怎麼辦?
盛景意來不及思考普通姑娘遇到這種事該如何表現,已經被玲瓏推著邁步向前跟昭康長公主行禮。
昭康長公主乃是太上皇的妹妹,今年已經六十歲,但精神矍鑠、氣質雍容,目光也清明得很,瞧著不像韓端的祖母,倒像是韓端的母親似的。
她對韓端這個孫子格外偏愛,這次便是特意過來散散心順便看看孫子。
聽韓端特意給自己介紹一位姑娘,昭康長公主心裡有些納罕,不由仔細地打量起盛景意來。
盛景意今年不過十三四歲,臉上戴著雪色面紗,不過從露出的那雙眼睛來看應該是個美人胚子。
韓端是和她提過有位盛姑娘在排新戲,還說回頭帶她去看看,沒想到這位盛姑娘年紀會這麼小。
昭康長公主笑道:「既然是行之的小友,不必這麼多禮。你們是剛從天禧寺出來?」
盛景意不卑不亢地答道:「是的。」她們是從天禧寺出來的沒錯,雖然她不是來拜佛的。
自從上回在佛殿裡頭睡著,她家三娘連抄經書都不喊她了!
盛景意覷了眼韓端,見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馬上看著她們說話,心裡直犯嘀咕:這人到底在幹嘛?他祖母是什麼身份他自己沒數嗎?介紹一個官伎之女給他祖母認識是幾個意思?
韓端接收到盛景意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
昭康長公主瞧見兩人間的小動作,不由也笑了起來,覺得這小姑娘倒是挺有趣。
她從手腕上脫下一隻鐲子,說道:「我也沒帶什麼東西,這小玩意你拿著當見面禮好了。」
盛景意覺得韓端祖孫倆都不是正常人,正常家長不是該像定國公那樣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地罵「你敢勾/引我孫子」嗎?
這位長公主殿下倒好,不僅和和氣氣地和她說話,還給她送見面禮!
盛景意說道:「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和韓端說白了就是合作關係,沒理由白拿韓家長輩的東西。
昭康長公主說道:「算不得多貴重,這樣的鐲子我一年也就戴上一兩回,平時擺在那兒也是浪費,給你這樣的小姑娘正好。」
這是大實話,她連自己有多少鐲子都不曉得,很多都是戴過一次就擱置,送不送人都沒差。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盛景意還能怎麼辦,只能把那燙手的鐲子收下了。
見小姑娘鄭重其事地接過鐲子,面上終於有了點尋常小女孩兒該有的忐忑,昭康長公主才放過她:「那我們先去天禧寺,回頭你到行之那兒給我說說那《桃花扇》排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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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意兒:總感覺這祖孫倆都是老狐狸!
韓府君:^_^
長公主:^_^
小意兒:!!!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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