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外青山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頭見白頭
徐長生原先站過的那書山之頂,早已白雪皚皚。
依舊只有那小文聖老爺穿著那件薄薄的秋衫,在那蒼茫大雪之中,呵著白氣暖手。卻仍不忘看那幾本「聖賢書籍」暖暖身子,遇到會心處,還止不住咽咽口水,直到看了多遍,已是能把那幾句妙語倒背如流的時候,才戀戀不捨的翻頁。
書冊翻書,終有窮盡。
翻完了那本好書,小文聖默默合上,閉上眼,學那劍修出劍,將剛剛收穫到的那點微末記憶從頭到尾斬了個乾乾淨淨,再低頭,驚呼,「呀,又是本沒見過的好書。」
剛想翻,卻聽見有那行山杖輕叩山門的聲音。
小文聖略一感知,皺了皺眉,這老傢伙不在那學宮裡頭混吃等死,怎地跑到自己這來了。
可人都到家門口了,怎麼也不能裝不在家吧……
小文聖眼睛一亮。
剛想動作。
一位青衫老者帶著一位束髮少年卻是到了山頂之上。
白頭見白頭。
小文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卻也沒說什麼,還是老老實實進屋端來兩碗茶水。
登門的老者笑呵呵著接過茶水,打趣道;「什麼時候小文聖這麼識趣,還知道奉茶了。」
「愛喝不喝!」
小文聖也給那全程瞪大著雙眼的少年遞了杯茶水,卻轉頭對著那名傳天下的學宮祭酒低罵一聲。
罵完又看著那差不多高的少年,笑呵呵地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道:「不錯,是個讀書的好苗子,不過還是得好好看書,可別學你家先生,年紀一大把了,還跑去看人家姑娘洗澡。」
要說這事,也是沒幾個人知道的山上秘聞。
當時這唐審元也還不是那學宮祭酒,但離著也不遠了。小文聖也還在學宮,終日飲酒看書,吟詩作對,還未行那大逆不道之舉。
那日唐審元帶著幾位學生就在那南溟皇朝遊學,也未走遠,就在那學宮附近的城內。
當時有個學生刁鑽,便在那佛教與儒家之間,提出了個如何求存的問題。不說他這個尚不是學宮祭酒的先生難解,就是那三教聖人也是一直在探索這個問題。
於是唐審元就說,容先生想想,可這一想,就是一路,連走到哪都忘卻了。
最後還是一位眼尖的學生,指著前邊不遠處的小湖,說有人在那洗澡,才將自己先生驚醒。
不醒還好,一醒來的唐審元大驚,揮手便將幾位弟子憑空橫移了三千里,好落不落,剛好落到了當時的小文聖孟子詡面前。
孟子詡問他們何事,有個學生想說,卻立馬被唐審元拉進了自己的小天地內,說著沒事沒事。
可這點小難題怎麼難得住小文聖,隨手念了句聖人言,便看了個清清楚楚。然後當晚便去找了唐審元,還一本正經地問他該如何處理此事,要是沒個交代就去學宮上告他一狀。
本就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但當時唐審元心內惶惶,卻被他鎮住,被迫立下了好幾條「心愿」。
事後反應過來,已是後悔莫及。
……
一語落畢。
原本還笑呵呵的青衫老者瞬間變色,伸手一拉便將那小文聖拉進了自己的小天地,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孟老狗想幹嘛!我還沒說你當年在那聖人授課之時,看那污穢書籍,你還敢提這事。」
孟子詡不甘示弱,踮起腳尖,吹鬍子瞪眼道:「你為老不尊!」
「你也是!」
「……」
唐審元反應過來,「呸」了一聲,繼續罵道:「你這孟老狗,聖賢書讀到哪去了,一天天凈看那不堪入目之書。」
「總比你這人強!」
「你!」
「我咋了,當年吵架你哪次吵贏過我?」小文聖昂首挺胸道。
唐審元深呼吸幾口,捋了捋鬍鬚,若無其事道:「久未見面,何必如此。」
孟子詡會意,咳了咳,「唐先生所言甚是。」
散去小天地,瞧見仍在發愣的自家學生,唐審元解開了此地的歲月長河,但仍覺不太放心,又帶著他在那歲月長河之中倒走了一段。
才長舒了口氣。
而後對著孟子詡作揖道:「孟兄,久違了!」
孟子詡動容,同樣一揖,「見過唐兄。」
年少初遇,相伴數百年,散了數千年,再見已是兩白頭,其中的交情,可深,可深。
早先孟子詡在學宮內還是禁忌的時候,卻是提都不能提,後來還好些,只要不在人前談論就再沒問題。
於是每每月圓之夜,唐審元都會獨自擺酒,獨自飲酒,最後獨自散場。
最念叨的一句話也就是,「要是孟兄在就好了。」
事實上好像也正是如此,孟子詡在學宮的那些年,學宮就好像從沒少過談資,少過宴席,少過讀書人之間的對罵。
那些年的稷下學宮,是真的很熱鬧。
但自從他走後,不管是與他交好的,還是那怨懟的,都真心覺得,不太習慣了。其中就屬唐審元最有感觸。
因為再也沒有人在他散課之後,在他家中擺上酒水,就為了跟他說上一句,「唐先生授業辛苦了。」然後聽他將今天授課的感受,哪個學生很認真,哪個學生很調皮,問了哪些問題,他們回答的是什麼。
事無巨細,孟子詡一個個問,唐審元一個個答。
也因為在那學宮裡頭,孟子詡是唯一一位不能授課的先生。
一位儒家先生不能授課,還是什麼先生?
也許這也是他最後大鬧的一個原因吧,有人問,但他從沒說過。
至於那少年,則是使勁地瞪大著雙眼,看著這個傳說了很久很久,也有很多很多傳說的「小文聖」。
但看久了也就那樣,一個佝僂的老頭罷了,還沒自己高。
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身材高大,意氣風發,往那一站便自成一家氣象。
又看了看自家先生,少年好像想到了什麼,印象中,好像那是先生唯一一次傷心。
那次還是先生帶著自己在那南溟皇朝內遊學,路過一間書院,遠遠的便聽到幾個孩童在那吵架。
其中一個指著對面孩子大聲道:「你這人不講禮數,比那孟宏甫還不如!」
孟宏甫是誰?
宏甫是孟子詡的字。
少年記得那一次,先生是真的很傷心。因為聽了那句話之後,先生就把自己帶到了一處山巔,看著山下城池,一個人站了很久,沒有說話。
最後下山的時候,看著山下,認真地說了句,「宏甫最講禮。」
孟子詡講禮嗎?沒有一人一劍打砸了三座聖人法相之前,他的的確確是學宮內最講禮的人。看似放浪形骸,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從未犯過禮法。
但或許也就是因為他從未犯過禮法,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吧。
沒人知道為什麼,平日里好好的他,為何突然在那外頭回來之後,一人一劍,將那文廟內的三座聖人法相砸了個乾乾淨淨,其中還包括他自家先生,文聖禹儒善。
最後三位聖人齊聚學宮,將其帶進了文廟。
沒人知道他們四人在那裡面商討了什麼,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在這書山上看了幾千年的書。
少年被打發去了那小屋內看書。
兩位久別重逢的老友相聚在這書山之頂,孟子詡默契地放出了小天地,唐審元默契地掏出了兩壺酒水。
最後兩人就像少年第一次認識的那樣,坐在崖邊,空懸著腳,一如年少。
酒不多,但兩人都喝的醉熏。
「孟兄,想通了嗎?」
孟子詡搖頭道:「唐兄別問了,這事我心裡有譜。」
唐審元大怒:「有譜,你有譜個屁!這都多少年了,你一人在這造山,你看看這山多高了,你還不是在這?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之後,他們那伙人是怎麼說你的?」
一說這,孟子詡也大怒,「我走的時候是怎麼跟你說的,叫你別管別管,那聖人是你能罵的?!這都多少年了,你這老傢伙才混上學宮祭酒,氣煞我也!」
互罵了一陣的兩位老人好像解氣了不少,但好像也遲暮了不少,沒了酒水,兩人就這麼看著山下雲捲雲舒。
「對了,孟兄,來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位少年,好像你見過他。」
孟子詡笑了笑,「對,在我這住了幾天,是個挺有意思的小傢伙。」
「怎麼說?」唐審元有些疑惑。
孟子詡笑道:「像我。」
像你?唐審元依舊有些不解。
自己這老友身上,有太多的不一樣,但這些不一樣都在一個人身上,也不知他說的像他,是像他什麼……
亦或是,都像。
……
囚星塔八層。
少年一動不動,不是裝的,這次是真的動彈不了了。起先七層還是百倍重力,現在按少年估計,至少有那五百倍的重力。
好像真的只能到這了。
就在少年考慮是不是到這的時候,老者傳音笑道:「淬體,用這八層的星辰之力淬體,就能起來。」
其實還是以為自己能上去九層的,沒想到還是只到了八層,但感受著比一層濃郁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星辰之力,少年放開了護體拳罡。
頓時,塔身震蕩,連那七層的星辰之力都被牽引上去。
塔外,司空譚也是忍不住起身,回頭望去,眼神之中滿是震驚。
洪南瀾也是禁不住欣喜,難道是徐長生上去九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