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外青山 第二百章 算計
少年還是想要點面子的。
道人卻好像不太想給他面子,蹲在他旁邊笑道:「什麼感覺?」
徐長生依舊裝著糊塗,用僅剩的那隻手撓了撓頭,不解道:「什麼什麼感覺?」
談笑也沒繼續逗他,雙手攏袖站起,「對你出手的是我大師兄的弟子,道號玄幽,是個飛升境。」
徐長生點點頭,沒有絲毫表情,他感覺這一刻跟他說話的是那位道門外門掌教,是天底下有數的幾位聖人。
談笑笑著繼續解釋道:「他對你出手,是因為他想找我,而我呢,確實不太想理他。就跟你不太想理那高薦之,小鎮人都不太想理高母一樣。」
徐長生笑了笑,這一刻,他好像也忘記了談笑那個聖人的身份,就跟先前在小鎮,什麼也不知道一樣,談笑依舊是個窮困潦倒的道士。
「而他之所以會對你出手,是因為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的東西。」
說著談笑伸手一指,徐長生頭上兩根黝黑的頭髮立馬雪白。
少年也感覺有些不一樣,一摸,卻並未發現什麼異常。
「之前欠了唐宋一點東西,所以還了他三根我那拂塵上的麈尾,而他又將那三根麈尾送給了你,讓我庇護你三次。後來相信你也就猜到了,那玄幽發現了你頭上那三根麈尾,便想著對你出手,看能不能把我引出來。」
徐長生瞭然,「那他呢?」
談笑笑了笑,「我斷了他的大道。」
徐長生不太懂,不懂什麼叫大道,但也沒辦法。
談笑好像也有些惆悵,嘆了口氣,「所以啊,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沒什麼好說的。哪怕他玄幽是我師侄,是聖人弟子,但錯了依舊得罰。當然,我的罰就是斷了他的大道,然後讓他去星河服役三千年。你徐長生要是覺得罰了輕了,等你能打的贏他了,自然可以去找他,我道門不會阻攔的。」
徐長生笑道:「有談聖人的懲罰,當然夠了。」
談笑忽然回頭,笑問道:「真的夠了?」
徐長生點頭道:「我這份是夠了。」
意思很明顯,他這份是夠了,薛南那份沒夠。
談笑點點頭,也沒說什麼。
少年忽然問道:「小米蟲怎麼樣了?」
談笑好像想到什麼神奇的問話,臉一黑,沒好氣道:「你是不夠他打了。」
少年微笑,「那就好。」
談笑瞥了他一眼,「底子打的不錯,別浪費了大家的一份好心。不過得了我這一句誇,也別自滿,不說別的,單單體修一道,底子和你差不多的就不少,要說比你好的也有幾個,更別說還有一群占著茅坑不拉屎的老王八。」
徐長生笑了笑,「能這樣,我已經很知足了。」
「隨你吧,愛咋練咋練,反正又不是我徒弟。」談笑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好像對他這態度頗為不滿。
忽地,風吹柳條落肩頭,少年有些神傷,說道:「談……」
可話一開口,又不知道叫什麼好,原先在小鎮裡頭,都是叫談笑的,但那時身份也不一樣。
但仔細一想,小鎮人好像都是如此,極少有人帶什麼敬稱,都是喊著名字,想一堆小屁孩也都談笑,唐宋的喊,從沒人喊什麼唐叔叔,談伯伯,頂多有些人會喊上一句談道長,就已經算得上不錯的稱呼了。
「還是叫談笑吧,聽著順耳一點。」
對於稱呼這些,談笑好像都看的比較開。
徐長生點點頭,又看了看棵楊柳,神傷道:「薛南他……還有救嗎?」
應該是有的吧,談笑可是聖人啊。
談笑笑著,沒說話。
徐長生明白了,頭低的更低了些。
「能救。」
少年猛地抬頭。
「但是很難,所以要我出手,可能需要用了那剩下的兩根麈尾。」談笑揉著雙手,好像有些糾結。
徐長生卻猛地點頭,「救!」
「不後悔?」
談笑笑著問道。
少年堅定地搖搖頭,這必然不可能會後悔。
「好,我這還有些事,待會我處理完了,便陪你去救他。」談笑雙手攏袖,看了看城頭,不等少年回話,便以消失不見。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徐長生終於不再擔憂,也鬆了口氣,收回降妖,走到柳樹旁,坐下,輕輕靠在柳樹上。
白骨右手之上也氤氳著一股淡淡的血氣,白骨漸漸變紅,只是有些緩慢。
少年也不以為意,有些疼,疼著疼著,也就習慣了。就像有些人,走著走著,也就散了。
少年左手順勢摘下福祿,拍去瓶蓋,滿滿地喝了一大口,才露出個劫後餘生的舒暢笑容。
本想著倒點給薛南,但想到這樣不吉利,而且他也喝不上,也就算了,別浪費,畢竟這次酒壺裡頭裝著的,可是正兒八經的仙家酒釀,賊貴著呢。
四周風沙滿天,少年靠在樹榦上,小聲嘀咕著,將一些不適合說給人聽的話,說給風聽。
……
在那城頭之上,有位風塵僕僕趕來的讀書人。
也有位剛到不久的中年道人。
讀書人對著道人深深一揖,「此事,打攪聖人了。」
談笑對他就沒了那麼多笑容,冷聲道:「一石三鳥用的倒是不錯。」
這位白衣卿相冷汗直冒,說不怕,那肯定是假的,畢竟這位道家行走天下的外門掌教,可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
他要打殺了自己,那就真的打殺了,絕不會跟自己客氣。
「不過,你能用的出來,算到本座頭上,也是你的本事。」道人靠在城垛上,笑眯眯道。
風不聞再次一彎腰,「謝過聖人。」
談笑揮了揮手,「幾時能證道?」
對於他們這些真正站在人界頂端的人來說,也只有這事能讓他們認真對待了,其他的,都是小事。
說起這事,風不聞也起身,沉聲道:「短則三年,長則不限。」
談笑跳起來就是一袖子摔在他腦門上,破口大罵,「儒家最得意的門生,就這?誰他娘的給你的狗膽,也好意思布下這麼大的局面,還不限,你他娘的怎麼不說有生之年呢?啊?」
說著談笑又是一袖子摔在他腦殼上,顯然被他這句話氣的不輕。
風不聞一言不發,默默承受著。
反正四周沒人看得見,就算看得見,待會也會讓他們忘了這事,再說了,能挨聖人的打,這世上能有幾人?
所以,打就打吧。
反正自己是學宮的人,又不是他道門的,他也管不著。
於是這位白衣卿相靜心屏氣凝神,絲毫不慌。
談笑打了兩下,好像也稍微出了口氣,一抖袖子,已經冷聲道:「最短一年,最長三年,要是三年後還沒在那看見你,你自己想想怎麼謝罪吧。」
風不聞一言不發。
談笑忽地跳起,大袖飄搖套住這位白衣卿相的腦袋,勒到腋下就是一拳,吼道:「本聖人問你話呢!」
衣袖之中傳來嗡聲,含糊不清,但也依稀能辨別,「聽……聽清了。」
談笑鬆手,整理了一下衣衫。
這位風流倜儻的白衣卿相也整理了一下雜亂的衣領頭髮,絲毫看不出先前的狼狽,就好像剛剛那個被人勒到腋下暴揍的人,不是他一般。
「至於其他的,你自個慢慢處理吧,我也沒那麼多時間陪你在這耗著。」
說完談笑一揮手,便再次回去了徐長生邊上。
風不聞卻是正襟肅穆,對著談笑遠去的方向,再次一揖。
先前那幾下,看似是對他大道可證的不滿,但其實兩人都明白。
那是對他算計一位聖人的放肆行為的「結果」,聖人終究是聖人,又豈是能隨意算計。
當然,有那膽子大可算計,至於事後能不能承受得住聖人的報復,那是他自己的事。
就像風不聞這般,算計了談笑。
談笑事後也報復了他,只是這報復,有些上不了檯面就是。
風不聞也清楚,這完全是看在他大道可期的份上,如若自己這次北上,沒有那大道可期的青雲氣象,那他風不聞試試。
談笑保證分分鐘教他做人。
好讓他知道,聖人不可欺!
但風不聞賭對了,他賭談笑這聖人,願意幫自己一把,幫這人間一把。
所以他風不聞現在才真正算得上大道可期,現在這大瑞境內,再也沒有能阻擋他得證大道的存在。
不然真以為這定北關內藏著一位飛升境和一隻恐怖異端,他風不聞看不出來?
真要如此,他這白衣卿相也就別混了,更別談什麼大道了。
索性,一切都是最好。
想著風不聞忽然朝那極遠處的一座山巔看去,一步踏出,身形消散。
……
至於談笑,回到徐長生身邊,一手扯下他頭上那兩根麈尾,笑道:「走,今日本座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大場面。」
說著談笑隨手一撕,空間如幕布般撕裂。
後面,是一條洶湧長河。
談笑手再一撈,便拉著這驚愕的少年踏入了那縫隙之中。
等到少年再一次站穩,已是到了那岸邊。
身旁那道人笑著問道:「徐長生,怕不怕疼?」
問完又自問自答,「忘了你從小就不怕疼了。」
於是少年來不及開口,渾身料峭如白骨。
身旁道人撫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