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江心洶洶
均州城修建於永樂年間,城高九尺,周長八里,通過一根弔橋與瓮城連接,成化年間,荊襄流民大亂,波及均州,均州縣令陳其美召集民勇,對城牆牆面進行包磚,增加了城頭垛口數量,並在四角設置箭樓,常年派兵駐守,與瓮城互為犄角之勢,後世官員多有修葺,直至萬曆年間,鐵打的均州終於成形。
齊孟坐在甲板上,兩艘五丈多長的桐油船緩緩離開龍山嘴碼頭,順流而下,船身隨白尖浪搖曳起伏,均州城像一頭蜷伏的巨獸,緩慢沉入霧氣之中。
漢江與丹江交匯之處,形成諸多優良碼頭,龍山嘴便是其中之一,從半空俯瞰,這個河港形狀酷似龍嘴,因此得名,龍山嘴碼頭上面便是本地頗為有名的龍山塔,龍山塔建於五代時期,據說塔下鎮壓著一條禍害漢江的黑龍,也不知是真是假。
從龍山嘴出發去小炮山,順風而行,乘船兩個多時辰,如果走陸路,只要一個半時辰。
這樣捨近求遠,當然不是為了節省體力,他在均州了解導致,鼠疫之後,民心思變,縣城至各鄉之間的官道上,最近多有搶劫發生,有幾個貨郎被打了悶棍,廖知縣派快手去抓了幾個盜賊,查明身份,竟然都是本地鄉民。
齊孟自信他們十幾號人走路,只要不是遇到大股土匪,還不至於被打劫,不過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從水路走。
昨日徐正剛和張為民已經提前出城去了小炮山,準備牛車在小炮山接應糧食。
齊孟帶領眾人,押送糧食乘坐漁船過去,儘管王掌柜收了銀子,信誓旦旦表示,他找的兩個船工都是老相識,這趟順風順水,絕對沒有問題,出城之前,齊孟還是特意找了個磨刀匠,將十把銹跡斑斑的順刀打磨鋒利,讓各人佩戴身上。這段時日賑災之餘,齊孟每天狠抓訓練,隊列、刀法,一點也不敢馬虎,現在這十二個少年,不說能上陣殺敵,對付個把毛賊絕對不是問題。
王掌柜和他的夥計將齊孟送到了碼頭,又單獨和船工交代了幾句,估計是讓船工好好做事,回來有賞之類的,便帶著夥計回城了。
兩條桐油船相距不過一百步,齊孟站在前面漁船船頭,站在甲板上舉目遠眺,不時回頭看後面有沒有跟上。
映入眼帘的是煙波浩渺的江面,此時正是初夏時節,江水上漲,遠山蒼翠,倒映江面,順流而下,江風佛面,人宛若置身山水畫中。
划船的艄公是個四十多歲的漁夫,皮膚粗糙,淡淡的古銅色,身材矮壯結實,大概是常年迎風的緣故,望向齊孟的眼神有些渾濁,是典型的漁夫形象,齊孟也沒在意,安排話癆王道成上去和他閑聊起來,王道成雖然從十歲就離開漢江,好歹也是漁夫出身,對江面上的事兒知道的自然比別人多一點。
一番閑扯下來,這艄公姓劉,是均州本地人,就住在草店附近,在漢江上打魚也有十多年了,齊孟驚奇於王道城竟然不認識此人。
此人和王掌柜是過命的交情,這趟擺渡,聽說是王掌柜朋友,老劉沒收王掌柜一文錢,完全是看他面子。
齊孟聽到這裡,嘿嘿一笑,從懷中掏出二兩銀子,遞給王道全,讓他給這劉艄公,不能讓人家這樣白跑一趟。
王道成又搖搖晃晃跑到船尾,把總旗大人的話帶了過去,老劉推辭了一番,渾濁的眼神微微泛光,最後收下了。
齊孟將目光收回,重新望向遠處江水山色,過了好久,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劉艄公年縱橫漢江十多年了,這十年間,他見過很多人,活人和死人,這十年間,他除了打魚,偶爾也會幹點別的,所以王道成對他沒印象也不是什麼怪事。
萬曆初年,均州流民為亂,漢江之上,河盜出沒,劉艄公便是那時候來到草店的。
他在江上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達官顯貴,然而從沒見過一群少年帶著糧食過江。
在龍山碼頭時,王掌柜說,這少年便是賑濟均州的道童,當然現在成了總旗,入了軍戶,要小心行事。
劉艄公頗不以為然,他瞟了眼船頭站著的白衣少年,再看看其他少年,眼前忽然浮現起兩張童稚驚恐的臉,三年前,就在這條船上,在江心,兩個從江夏趕來朝拜小香客,充滿哀求的望著他。
這次他不僅拿了王掌柜錢財,而且自己也想得一份,剛才見那白衣少年出手闊綽,估計是個肥羊。
他知道,機會又來了。
這幾日縣令大人被疫病鬧得焦頭爛額,聽說湖廣要派人來,朝廷應該不會追究一個小總旗的死活。
少年各人身上都佩戴順刀,有兩個身上還穿著鴛鴦戰襖,確定這些人都是衛所里的人,
齊孟立於船頭,望著漢江壯麗的景色,腦海里浮現的都是孟浩然那句「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江水吹過耳畔,耳邊呼呼作響,不時有鰷魚躍出水面,引得土狗子等人嘖嘖稱奇,他們從小就在子孫堂長大,幾乎沒下過山,現在置身這一望無垠的江面上,內心激動自然可想而知。
馮一鶴從船艙站起,小心翼翼朝齊孟走來,兩人站在甲板上,對著遠處指指點點。
「前面便是小炮山,此地距離均州二十里路程,並不算遠,相傳洪武年間,徐達追擊胡虜至均州,曾在此安營紮寨,因此得名,」
齊孟指著遠處對馮一鶴道,馮道童順著他手指望去,江對岸河灣之中,一座隆起的山脈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那便是這次他們要去的小炮山。
馮一鶴嘖嘖稱奇,對齊孟又多幾分敬佩,沒想到齊孟從未下武當山,卻對周圍地理風物如此熟悉。
當然,馮一鶴不知道的是,總旗大人的奶奶便是出身在這個窮鄉僻壤,他本人前生更是無數次來這裡瞻仰他的先祖。
劉艄公望著船艙里堆積成小山的糧食,又看了看白衣少年,目光停在他背後的弓上,眉頭微微皺起,只要船身搖晃不定,能否射中自己還是個問題。
均州一帶,自古民風彪悍,常年靠漢江討飯吃的漁夫,很多其實也是河盜,官兵追捕的緊了,便變為良民,若當地武備鬆懈,這些人便兼職干起打劫的勾當。
船至江心,忽然搖晃的厲害起來,齊孟朝旁邊幾人使了個眼色,幾個少年心領神會,各人假裝望向岸邊,一邊說說笑笑,卻暗暗握緊順刀。
齊孟緩緩從背上取下弓,從土狗子手裡接過一支重箭,這張弓昨日才被修好,還沒有見血是時候見見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