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章 洛陽道
王峰一愣,這才知道,翟二還有一個過世三年的大哥,怪不得他好似沒有兄弟姐妹,稱呼卻是家中次子。
「翟二哥,咱們回去后,這馬也就沒有了用處。中原缺戰馬,我想翟員外肯定也是需要。」
王峰沉思道:「兩匹戰馬加起來,最少也能賣個幾十塊……貫錢,再加上從女真人身上搜出來的銀子,你的聘禮肯定有了,屋子或許也可以收拾一下。」
中原地區缺馬,除非豪門大族,普通人家不要說馬匹,就連一般的騾子都是罕有。而要尋找一匹純正的戰馬,即便是京畿周邊,也絕非易事。
翟二臉上一紅,連連推辭道:「那如何成,這戰馬咱們倆人一人一匹,我如何能夠佔了二郎你的,卻是萬萬不行!」
王峰正色道:「翟二哥,你我兄弟是過命的交情,只是區區一匹戰馬而已,又算得了什麼。你若是不拿走,兄弟我可真是生氣的狠呀。」
翟二心中一熱,趕緊道:「好好好,就依二郎你說的。說起來,你也不需要什麼聘禮,反正你要入贅南庄的張家。不過,雖說不用聘禮,那委屈可是少不了。聽說那張家的小娘子張秀秀,人美嘴刁,潑辣的很,你以後可是要小心一些。」
王峰不由得一怔,勒住了戰馬,沉聲問道:「張家小娘子、張秀秀、南庄?翟二哥,你是說我已經有婚約了?這入贅又是如何一回事?」
翟二看著王峰,不由得嘆氣道:「二郎,你以前傻不愣登,就仗著這人還長得好看點,要不然張家的小娘子也看不上。張員外家裡只有這一個女兒,當然是要招上門女婿了。你以前傻子一個,你娘也是沒有辦法,這才把你入贅給了張家。不過……」
王峰一怔,問道:「不過什麼?翟二哥,你倒是說啊。」
翟二嘆口氣道:「當年訂親的時候,你父親還在世,和張員外的私交不錯,再加上你那時候,腦子還沒現在這般糊塗,家裡也富裕,所以張家也就算了。現如今,你爹過世,家裡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你腦子又糊塗的厲害起來,張家就起了悔婚之意,張小娘子更是鬧騰的厲害,不然你怎可能到了20歲,卻還沒有婚配。」
王峰這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良禽擇木而息,這是人世間千古不變的歪理,如何可能要求張家一人去改變世俗。
宋時,入贅之日,由女家備四人轎,並用行人執事,專迎新郎,俗稱「抬郎頭」,或先一日由女家按去,宿新房中,正日,花轎鼓吹,抬新娘兜喜神方一轉,似男家迎娶,到門拜堂。亦有新娘不坐花轎,屆時男女拜堂成親,禮節儀式從簡。
入贅的男子,往往要由女兒親自挑選,從這一點上說,比那些姑娘被蒙在鼓裡,單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包辦的婚姻更勝一籌。
關鍵是,男方到女方家入戶,孩子必須隨母姓,這也是許多男戶人家所不能接受的原因。
「原來如此。」
王峰點點頭,悠悠道:「這事也怨不得張家,人家一個好好的女兒,如何能把將來放在一個傻子身上,這對張家,張小娘子豈不是很不公平。」
翟二奇道:「二郎,你倒是看得開。我看你是真的變了個人,若是你現在去張府悔婚,張員外和張小娘子恐怕都會追悔莫及!」
王峰哈哈大笑,二人縱馬,順著官道,一路向西而去。
旭日東升,霞光萬道,越是向西,官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越是熙熙攘攘。官道兩旁的田地里,積雪已經融化,若是沒有兵災人禍,來年豐收可期。
可惜,按照歷史的必然,到了冬日酷冷時節,女真人很快就會大兵南下,到了那時……
靖康恥,猶未雪,帝為奴,後為娼,公主、妃嬪淪為軍妓,泱泱中華,竟至淪落如此,思之讓人肝腸寸斷,痛恨難消!
田壟間,一具具僵硬的宋人屍體,荒野上四處游竄的野狗,都彷彿在提醒著王峰,他來到的並不是一方田園樂土,而是烏雲壓頂的末世。
翟二本來還是興緻勃勃,看到王峰臉色陰沉,想要發問,卻是忍了下去。
河南府雖然沒有像京畿周圍一樣被女真番子荼毒過甚,但不時也能看到焚燒的村莊,從河東南下的難民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依然是絡繹不絕,道塞於途。
不用問,王峰本來就懦弱、宅心仁厚,現在回過神來,看到人世間這些悲慘的事物,心裡肯定不會好受。
「二郎,看開些,亂世人命如草芥,朝廷和官府都顧不了的事情,你我兄弟又如之奈何!」
翟二雖然暴烈,也有些貪財勢利,卻也是古道熱腸,頗有俠客風範。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翟二哥,你快意恩仇,可算得上是一位「俠」者了。」
王峰看了看翟二,輕聲說道。
翟二心裡一愣,看著旁邊馬上的王峰,不由得暗自驚詫。這位傻兄弟自從轉了性,說話辦事,可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不過,人人都愛聽好話,尤其是從自己的這位傻兄弟口裡說出,可謂是實心實意、推心置腹。
「二郎,昨夜在破廟中一戰,哥哥我才覺得自己不枉此生。要說是個俠客,二郎你可太抬舉哥哥我了。」
翟二微微搖搖頭,神色間有些茫然,似乎頗有感觸。
「平日里看人眉高眼低,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和強人捨命拼殺,縱然殺卻盜賊,也是膽戰心驚。二郎,這世間之事,豈能盡如人意,快意恩仇,可是難說的很啊!」
「哦!」
王峰不由得仔細打量起翟二來。誰言古人可欺。縱使眼前這看似粗魯莽撞的漢子,卻也是胸中有丘壑,非一般凡夫俗子。
「翟二哥,不必灰心喪氣、妄自菲薄。總有一日,你我兄弟也會飛黃騰達,封妻蔭子,享盡人間富貴。」
王峰的勸解之語,讓翟二莫名地振奮起來。他點點頭道:「二郎,若是真有那麼一日,哥哥我定然忘不了你。」
「那就多承二哥吉言了。」
王峰看翟二興奮了起來,也是哈哈笑道。
一路上,不時可以看到東去勤王的宋軍隊伍,從幾百人到數千人不等。王峰暗自點頭,一切都和歷史上靖康元年的走向一模一樣。歷史上第一次的大宋東京保衛戰,宋廷承諾割讓三鎮,女真大軍東西兩路合圍不成,悻悻而返。
越往西走,官道上的難民越多,男女老幼,拖家帶口,大多數都是外地鄉音。經翟二介紹,王峰才知道,許多百姓都是從河東逃難而來,也有少數河北百姓。
完顏宗翰的西路大軍圍困太原,還在河東各地攻城略地,燒殺搶掠,迫使大批河東宋人百姓南逃,只不過金人大軍還沒有到黃河邊,未能殃及河南洛陽地方。
按照歷史的必然,完顏宗瀚的西路軍會因宋軍集結和天氣轉熱,很快退去,不過冬日又會捲土重來。
「二郎,朝廷幾路大軍去了河東,增援太原府,聽說小種相公和姚相公也要率領西軍兄弟前去。」
翟二滿臉欣喜之色,顯然被官道上勤王的各路宋軍所鼓舞。
「到時朝廷的大軍擊退了番子,解了太原稱之圍,河東還是我大宋的治下。到時候看這些番子,還敢不敢猖狂!」
翟二的話,卻換來王峰的一陣苦笑。若要論對眼前戰局形勢的看法,誰能比上他這個事後諸葛亮。
「翟二哥,你想的只怕是太樂觀了些。」
王峰想起了歷史上北宋的結局,神色愈發的凝重起來。
「以文制武,將在中御,政令不一,互相掣肘。皇帝進退失據、士大夫寡廉鮮恥、禁軍腐爛不堪、百姓血氣全無。到時不僅太原城會失守,兩河之地淪陷,就連貴為國都的東京城,只怕到時也不能倖免。」
「二郎,你過慮了。」
翟二搖晃著大腦袋,顯然不同於王峰的說法。
「朝廷雖然昏聵,可西軍將士尤有一戰之力。只要咱們宋人萬眾一心,一定能擊退金人大軍!」
他和王峰在城隍廟殺了十幾個女真騎兵,覺得女真騎兵雖然兇猛,但也並不是十分可怕。況且大宋地廣人多,對付區區北地蠻夷小族,應該不會如此吃力。
王峰想要繼續說話,告知翟二宋軍外強中乾,不堪一擊,但是看到他臉上的熱情和興奮勁,終於沒有說出來。
兩人緩轡而行,到了前面一處市曹,緊挨著官道,人來人往,倒是十分熱鬧。兩人在路邊一處茶肆前停了下來,在茶肆旁的古柳上拴好馬匹,準備歇息片刻,喝口熱酒,吃些東西,再行上路。
酒保看二人帶著高頭大馬,不像缺銀子的主兒,早早迎了上來,上前作揖賠笑道:「兩位客官,小人處有酒有肉,還請快些入座,歇息片刻。」
翟二挺起了胸膛,拋出一顆碎銀,大聲道:「兩碗酒,兩碗湯餅,加一盤羊肉,快快去!」
酒保接過銀子,眉開眼笑,大喜離開,很快便端了兩碗酒,切了一盤醬羊肉上來,翟二河王峰二人大快朵頤,吃了起來。王松端起酒,喝了一口,酒樣混濁,酸甜帶澀,好似後世的果酒或蘋果醋一般,不過倒是頗有些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