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鍥子

第1章 鍥子

正值盛夏,蟬鳴不歇。

稍微動一動便滿身的汗。

太陽透過紙糊的破洞窗戶,斜斜照射進來,給昏暗狹小的廂房帶來了一絲光亮。

莫語躺在床榻上,空洞渙散的瞳孔直直地盯著頭頂上的承塵。

大紅的蚊帳,大紅的被褥,四周皆是火紅一片,刺得她眼睛生疼,頭昏目眩。

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的嗩吶聲,還有大人小孩的歡呼聲,真是喜慶極了。

今日是錦州知府李錫和白家千金的大喜之日,聽說前來道喜的都是名門望族,也不知是哪些達官貴人……

莫語覺得口乾舌燥,她咽了口唾沫,正欲下榻倒口水喝,卻渾身酸軟,四肢無力,動彈不得。

她又忘了,自己是一個癱瘓在床的廢人。

算了,還是躺著吧,睡著了就不渴了。

莫語這樣想著,慢慢闔上了眼睛。

忽然,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

一個穿著緋色袍子的新郎官走了進來,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莫語半眯著眼睛,瞧著立在她床前的男人,略有些嘲諷地扯了扯嘴角。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嫁進來五年了,這個男人卻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依舊是面如冠玉,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模樣。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莫語想,越是長相斯文的人,就越是心狠手辣,父親這句話說得一點也不錯。

屋外喇叭聲,嗩吶聲,喧嘩吵鬧聲不絕於耳。

屋內卻靜若可聞,靜得莫語都能聽到李錫的呼吸聲。

李錫開口道:「夫人,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可有什麼要交待的?」

夫人?

呵!好一句夫人。

莫語冷笑了一聲,望著李錫,忍著嗓子的疼痛,艱難出聲,「既是你的大喜之日,與我又有何干?」

她的嗓音嘶啞粗糙,如同七八十歲老嫗的聲音,聽在耳中尤為刺耳。

李錫皺了皺眉,表情極為痛苦,像是受了極大的創傷。

「夫人,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但我能有什麼法子?你本就是不貞不潔之人,更何況還不能生育,我若不續弦,是想讓我李家斷後嗎?」

續弦……

莫語恍如醍醐灌頂,瞬間恍然大悟。

難怪幾個月前,府中總是傳來嚎哭聲,她被囚禁在這廂房中,也不曉得外面的情狀。

敢情是她死了,她的好夫婿李錫給她辦了一場聲勢浩大的葬禮。

聽那嚎哭的音量,看來前來弔唁的人不在少數……

難為他了,硬生生隔了數月才續弦。

莫語咳嗽了一聲,喉嚨里一股子甜腥味道,「既然你已經對外宣稱我死了,還跑過來要我交待什麼?交待身後事么?」

李錫以手掩面,肩膀微微抖動,他喃喃道:「夫人……我是無可奈何。」

明眼人一看,都會覺得李錫是欲語淚先流,夫人癱瘓在床,他悲傷到不能自已。

但莫語卻認為李錫是在笑,他在掩面偷笑!

此時此刻,李錫在莫語眼裡,就像一個唱大戲的,虛偽的面具下,依然是虛偽。

莫語嗤笑道:「李錫,你倒挺能忍,忍了五年才對我下手,憑你的忍功,當個王侯將相怕不是難事,偏偏……爬了這麼多年,才爬到知府……呃……」

喉嚨倏地被一隻大手扼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李錫臉色鐵青,額頭之上是青筋暴起。

他掐住莫語的脖子,咬牙切齒道:「莫語,你也知道我爬了這麼多年!作為妻子,理應幫丈夫打點好一切,鋪好路才是,你倒好!這麼些年,你為我做過什麼?你為我做過什麼?!除了嘲諷還是嘲諷!當年若不是我娶你,你能有今日的好日子!你能有今日的穿金戴銀!」

李錫的手驀地收緊,他惡狠狠地看著莫語,像是在看一個與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莫語原本蒼白無色的面龐因為呼吸不暢而漲紅起來。

她直視著李錫的眼睛,那雙狹長的眼眸里有恨,有怒,還夾雜著怨。

五年了,她被冠上不貞不潔的名號,忍受著府中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的白眼。

五年了,從她嫁給李錫的那一日起,她沒有一天不是愧疚的,因為不是處子之身……

所以她一直盡心儘力操勞,府中上上下下,大小事務,事無巨細,她都要親自經手處理才肯放心。

即便是知道李錫養了外室,與別的女人有了孩子,她也當作不曉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她的確是不能生育……

可現如今,到了李錫這兒,她倒成了無一用處之人……

不貞不潔之人……

李錫竟然一直都是嫌棄她的。

既然嫌棄她不是完璧之身,當初又何必要娶她?

既然在意她不能生育,當初又何必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

她以為她遇到了摯愛,卻沒想到是染了劇毒的花蕊。

莫語索性閉上眼睛,想著李錫掐死她也好,至少不用再受罪了。

與其這樣痛不欲生地活著,倒不如死了。

李錫望著她毫無生意的臉,不知怎麼的,突然鬆了手。

喉嚨間被重新灌入空氣,莫語伏在床頭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凌亂不堪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看上去跟個瘋子似的。

她望著李錫,一字一句道:「李錫,當初是我逼你娶我的么?」

「穿金戴銀?」莫語驀地冷笑了一聲,「這些年,你以為我是仰仗了你多大的光?」

李錫背對著她,站了片刻,隨後抬起腳走出廂房。

不一會兒,一個小廝端了一杯盛了鶴頂紅的酒杯過來,呈到莫語跟前,說道:「夫人,這是新夫人過門的喜酒。」

莫語拿過酒杯,仔細端詳著,鮮紅的釉色酒杯,灼燒著她的眼,真真好看極了。

她仰頭一飲而盡……

小廝不忍道:「酒里摻了鶴頂紅…」

毒酒下肚的一瞬間,腹如刀絞,鑽心的疼痛感撕扯一般襲來,她滿頭虛汗,閉眼卻聽到了有人在喚她,「娘親,娘親,娘親……」

奶里奶氣的聲音,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

那是她的孩子,她尚未出世的孩子,那個她曾經認為是孽種的孩子……

那個她厭惡的胎兒……

莫語想,若是有來世,寶寶,你還來娘親肚子里吧,到時候,娘親一定會傾盡所有,給你最好的,娘親一定會好好補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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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言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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