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虎(2):賈洪此刻會是如何的自信
科舉是大唐獲取人才的途徑。
「察舉制度的誕生,註定讓平民百姓再無成為顯宦的可能。直至前朝楊氏建立科舉制度。科舉制度天然便是為了高官顯貴以及士族豪族子弟準備的。」
春風微微吹拂,從敞開的房門卷了進來,吹在了那些年輕的臉龐上。
先生負手在講台上來回踱步,語氣鏗鏘。
「大唐立國后,雖說各地建了州學,可百姓日子也不好過,如何能去讀書?最終州學淪為地方豪族子弟的樂園。至於國子監,更是明晃晃的只招取顯貴高官子弟,這便是九品中正制的另一種體現,無恥!」
先生還算是年輕的臉龐上多了憤怒,隨即緩緩一笑,「幸而趙國公推出了新學。新學一出,儒學頓時如臨大敵,各方打壓。可有真本事的學問任由你打壓也無濟於事。今日的大唐,學堂遍地皆是,朝中陛下節衣縮食,每年宮中都會把節省的錢糧撥給各地學堂,這是為何?」
賈洪坐的筆直,靜靜聽著。
先生用力揮手,以加強語氣,「只因陛下明白,若是繼續獨尊儒術,這個天下依舊逃不過治亂循環。要想強大,唯有新學!」
先生看看學生們,「你等將要走出算學,去科舉,去做事,如今也該算是成人了。今日我問問你等,為何說新學才能強大大唐?難道新學就能避免治亂循環嗎?」
一個個學生起身回答。
答案很多,大多是讚美新學。
先生不住頷首,最後盯著賈洪。
這個少年純良,學習也是不溫不火的,讓先生們一直忽略了他。
但想到他馬上就要結束自己的學生生涯,先生心中不忍,就溫聲道:「賈洪,你來說說。」
學生們齊齊看著賈洪,面帶微笑。
這個胖憨憨,剛進算學時就有人欺負他,但有同窗制止了。這些年的同窗生涯中,足夠大家了解賈洪的為人……太純良了。
這是個好人!
這是大伙兒集體給賈洪的評價,但也是調侃。
好人無用,去守門或是去幹些查遺補漏的活兒還行,做官卻是不行。
大伙兒馬上就要離開算學,踏入另一個層次,堪稱是意氣風發。所以看向賈洪的目光中難免多了些同情憐憫。
賈洪起身。
「先生,新學並不能阻止治亂循環。」
眾人愕然。
一個同學呵斥,「你懂什麼?」
他們都是新學的受益者,自然要站在新學的立場說話,所以賈洪並未生氣,很認真的道:「治亂循環和學問並無關係,只和天下人有關係。」
先生愕然之餘問道:「那你認為新學在治亂循環中有何用?」
算學允許師生們暢所欲言,不得壓制,這是賈平安當年的吩咐。
學生們鼻息咻咻,覺得賈洪就是個叛徒,但卻不能奈他何。
賈洪看著這些恨得牙痒痒的同窗,突然覺得很有趣,「先生,新學的作用是讓大唐哪怕內部亂作一團,依舊能把窺探大唐的異族打的滿地找牙。」
同窗們的眸色微微一動。
先生以手扶額,抬眸,欣慰的看著賈洪,「竟然頗有道理。」
一個學生不服氣,問道:「賈洪,看你指點江山頗為自得,那我問你,本科科舉你以為當側重哪一科?」
從半年前開始,他們這等畢業班就開始了重點複習。新學的科舉考試內容側重於格物一科,但偶爾也會側重於算術。
所以猜測今年科舉側重哪一科就成了師生們的重要任務。
賈洪說道:「算學多年以格物、算術為重,可百般學問德為先。」
那個學生一臉訝然,「你說今年一科重道德?」,他突然拍打案幾,狂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在笑。
道德一科和儒學是並在一起的,也算是主課,可對於這等形而上的主課,學生們大多沒興趣。加之這些年科舉考試的內容還是以格物和算術為主,賈洪的回答就格外引人嘲笑。
賈洪沒有笑。
賈平安臨出發前和孩子們有過一次談話,這次談話天馬行空,無所不及。其中提及新學時,賈平安明顯的有些不滿,認為學問至大,但卻大不過道德。
——道德才是人類立足的根基!
失去了道德的約束,學問越高深,為禍越烈!
這是賈洪的理解。
所以他好意提醒。
但顯然這些提醒都做了無用功。
放學了。
賈洪走出算學,獃獃站在那裡,看著左側的小賣鋪。
錢五娘站在櫃檯后,見他發獃看著自己,微微蹙眉,覺得這人有些痴。
於是她便偏頭過去,恰好看到了華定雲,頓時雙眸發光。
「除非你家比華家更厲害,除非你能考過科舉,能為官出色,否則錢五娘不會看上你。」
張倫站在賈洪的身側,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覺得長痛不如短痛,「你看著太和氣了,太善良了。對於女人而言,她們更希望自己未來的夫君是個頂天立地,能給她們撐起一片天的男兒,而不是純良的……好人。」
賈洪偏頭,「你忍住了濫字。」
張倫看了他一眼,「是。」
賈洪再看了錢五娘一眼,「我知曉強扭的瓜不甜……」
「那你還痴迷?」張倫不解。
賈洪搖搖頭,「今日一去便是離別,她在我的眼中和周遭的一切並無差別。我只是看看自己身處多年的環境罷了。」
張倫冷笑,「你繼續嘴硬。」
賈洪緩緩走過去,左側就是店鋪,錢五娘渾身繃緊,冷若冰霜。
她不想讓別人誤會自己和賈洪有糾葛,恨不能不認識。
賈洪緩緩走過來,輕聲道:「其實從她看向華定雲的那一眼開始,我就知曉她與我無緣。」
他就這麼緩緩走過,竟然不再看錢五娘一眼。
張倫,「……」
錢五娘:「……」
……
科舉考試在春季。
「一年之計在於春,這個兆頭不錯。」
考官們在做考前的準備。
一個考官說道:「不過那些考生要跟著地方官員長途跋涉來長安,這一路若是遇到了雨雪也頗為煎熬。」
「呵呵!」一人笑道:「可這也是學生們人生中第一次遊歷,受益匪淺!」
門外進來一人,拍拍手,「準備。」
考官們肅然起身,整齊出去。
……
算學,國子監的官員和先生們今日都來了。
考場外,他們在給學生們放鬆。
「莫要緊張,平日里學到了,此刻放鬆去考就是。」
「……」
賈洪站在那裡,看著那些同窗,想到了父親說過的那些官場關係。
同窗,同年,還有什麼師生……這些關係連成一片,最終成為禍害。
為何不能成為有益的團體呢?
賈洪覺得父親偏頗了。
「賈洪,穩住!」張倫從人群中鑽過來,拍拍賈洪的肩膀,興奮的道:「咱們也算是要出頭了。」
賈洪點頭,張倫的臉有些發紅,「其實我最想做一個富貴閑人。」,他憧憬的仰頭看著藍天,「家中花不完的錢財,每日睡到自然醒來,吃一頓美食,西域美婢服侍著……出門轉轉,無事一身輕……」
周圍幾個學生紛紛點頭。
賈洪擔心好友誤入歧途,就勸道:「人不做事就會失魂落魄,找不到活著的緣由,天長日久這人就廢掉了。」
張倫看了他一眼,「你竟然能說出這等深刻的話……不過我願意廢掉啊!」
賈洪無奈,「廢掉就白活了。」
張倫挑眉,「可我又想到了自己滿腹才華,若是大唐少了我,定然會黯然失色……」
賈洪翻個白眼,「長安最不要臉的便是你!」
兩個好友插諢打科一陣,都放鬆了下來。
「開門了。」
考場開門,張倫拱手,自信的道:「官場見!」
賈洪拱手,「好說。」
這一瞬的賈洪竟然格外從容。
張倫揉揉眼,覺得自己眼花了。
進了考場,隨即發下試卷。
新學不同於儒學,儒學可以丟個題目完事,新學不同,題目太多,必須要用試卷。
拿到試卷后,張倫粗略一看,愕然抬頭。
這個考場內有數十考生,都是新學子弟。
此刻連同張倫在內,五人抬頭,神色愕然,就像是見到考場垮塌了一般。
竟然……道德的題目竟然佔據了三成之多!
天神啊!
以往的新學科舉中,道德題目最多一成不到的樣子,所以被大伙兒忽略了。甚至有人把道德拋之腦後,專攻格物和算術,說是丟掉道德的分無所謂,大不了用其它科目彌補。
但三成你怎麼彌補?
張倫再度低頭,看了一遍道德的題目。
竟然大多熟悉!
在賈洪說了一番話后,雖說大伙兒都在嘲笑,但在複習時卻情不自禁的多關照了道德一番,此刻回報就來了。
大洪!
張倫失態了。
五個考生都是和賈洪一班的。
此刻人人失態。
那個賈好人竟然看穿了朝中對科舉的態度?
遵從於父親的教導,賈洪在算學中從不顯山露水,加之純良的性格,算學的師生大多無視了他。
可好人一旦露出了些許光芒,格外令人震撼。
考場內傳來了倒吸涼氣的聲音。
考官起身厲喝,「不得交頭接耳,不得出聲,否則逐出考場!」
張倫壓住心中的震撼,低頭考試。
但一個念頭在他和其他四人的腦海里盤桓不去……
賈洪此刻會是如何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