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第九回

火眼核查鬻爵人巧計剿滅凈江王(4)

喻茂堅安慰道:「年兄向來身子弱,銅陵也是苦缺。喻年兄的身子肯定是吃不消的。還請節哀順變。」他本想也假意的安慰一番,沒想這幾句話剛剛出唇,卻心中又酸又熱,望著衙門之中四處衰敗,縣衙大堂之中滿是塵土,便更是深深地自責。

想著,便眼圈發紅聲音哽咽,說道:「喻兄早年苦學,中年中了進士,本想著能效忠朝廷,卻英年早逝,卻遭此厄運。喻氏一門該如何的傷情!喪貼發了沒有?」

在旁邊的宋景不解地偷瞄了一眼喻茂堅,心下便是一驚,見喻茂堅真觸動了自己的情腸,生恐被這些假官眷看出來,便更加用力地拍棺材蓋子,說道:「把棺材打開!打開,我要再看看喻兄,我要再看喻兄最後一面!」

這時候,假官眷便忙叫一個家丁攙扶起了兩個人,說道:「老爺已經入殮了,不要打攪他了,兩位兄弟還是去前廳吃茶吧!只是我家老爺命苦,慘死在了劉大戶的手裡,兩位兄弟,還要為我做主啊!」

喻茂堅已經摸透了整件事情,劉大戶竟然敢毆殺命官,也是膽子不小,也一定要一併捉拿。於是看了一眼宋景,剛準備亮明身份行動,卻見一個矮個子竟然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縣衙,都沒有讓人通報。

宋景已經站了起來,卻被喻茂堅一把拉著坐了下來,宋景朝著喻茂堅示意的方向看去,也不由地有些驚訝。此人步履十分的快。眼睛不時地四外掃視著,活像是一個退了毛的猢猻,卻沒有去靈前燒紙,只是打量了一眼宋景和喻茂堅,然後朝著婦人一躬身說道:「是劉員外托我來的,這件事,也該了了。」

不知道為何,這婦人見到矮個子,竟然像是見到了剋星一般,有點膽怯了。卻也鎮定了下來,說道:「人命關天,怎麼能說了就了?」

這個人只是撲哧地一笑,渾然不像是弔喪的樣子,說道:「劉員外是我的併肩子(黑話,意為兄弟、朋友。),你這可真的是杵門子硬(黑話,賺錢的好方法),活脫脫的火做(闊生意),要是招子(眼睛)不亮一點,還許就著了道。告訴你,咱是吃瓢子錢的老合(水賊),這裡的事門清!」

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清楚,喻茂堅怔怔地坐著,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去看宋景的時候,只見宋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而那個婦人,卻滿臉的青灰色。過了良久,婦人才沉吟說道:「我家老爺怎麼說也是翅子頂絡(當官的)。算我們撞了點(認栽)。你總不能刨杵(拆台),總的見點杵頭兒(錢)。」

這矮個子嘩的一聲打開了桑皮紙的大扇子,笑著說道:「這都好說,好說,我便先走了。」說著,竟然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縣衙。

婦人臉上的悲切漸漸地消失了,喻茂堅問道:「你們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婦人白日里嚇了一跳,趕緊掩飾了,宋景她看不出來,但是喻茂堅一舉一動,卻像是個官員。本想著有喻茂堅和宋景作為後腰,好好的訛詐一下劉員外,可是剛剛來的傢伙,一口江湖切口頓時讓婦人打消了這個念頭,忙說道:「沒事,只是些家鄉話罷了。如果二位沒什麼要緊事的話,便不留二位了,恕告不周了。差上的,送客!」

沒想到五六個衙役涌了上來,卻沒有強行的送客,而是將假官眷和家丁們圍了個結實。這婦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怒斥道:「你們要做什麼?要造反嗎?」

為首的差役狠狠地啐了一口,說道:「哼,這半年,你使喚的老子不輕!要不是喻大人慧眼獨具,我們不知道還要受多少腌臢氣!瞎了我的狗眼,竟然把你們認作是喻大人,你們看清楚了,這位才是真正的銅陵知縣喻大人!」

這婦人像是受了潮的糖人一樣,眼睛一黑癱軟了下去。皂吏們如狼似虎,都想在真正的縣令大人面前表現一番,嘩啦一抖鎖鏈,將婦人鎖上了,像是老鷹捉雞一般,將大大小小十幾口都丟進了監牢中。

真正的喻茂堅親自問案,此事更萬萬難以遮掩了。婦人面如死灰,索性將如何買的落榜考生,如何捐官上任,如何去大戶府上,假的縣太爺如何死亡一一詳秉了。說罷,眼珠一轉,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說道:「我雖然原來是官眷,自然是有讀書人的體面的,可是老頭子死得早,剩下我們孤兒寡母的,也只能有這一招了。死的王老爺,是我遠房侄子,被劉大戶害死了。我們罪在不赦,還請大老爺做主!還我侄子命來!」

一個犯婦,忽然之間成了苦主,喻茂堅沉吟了良久,大聲地說道:「你聽好!你們騙官盤剝百姓,死不足惜!現在牽扯到人命案子,也是要緊的。你且回去押著,待本官查個水落石出。」

假官眷被拿到了監牢之中,皂吏們紛紛前來奉承,說的喻茂堅包青天在世一般。

喻茂堅只是擺了擺手,說道:「你們雖然有失察之罪,助紂為虐,但這其中也有個原諒。自今日起,你們要安心辦差,將功補過,可明白了?」一眾衙役才鬆了口氣,千恩萬謝地去了。

喻茂堅撫著鬍子,說道:「銅陵這灘水,著實不淺呢。」

宋景點了點頭,將剛才的黑話翻譯給了喻茂堅。

喻茂堅點了點頭,說道:「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這劉大戶敢殺人,也不是什麼善茬。只是這其中疑點還是頗多。倘若這假的縣太爺真的是被劉大戶殺的,劉大戶為求自保,早就將根底抖了出來,怎麼到現在還能沉得住氣呢?」

宋景想了片刻,也是不得要領,喻茂堅忽然沉聲吩咐道:「開棺!再次驗屍!看起來我們要過府拜望了。」

二人換下了便裝,換上了官袍,只和宋景兩個人,來到了劉大戶的宅子里。

雖然銅陵這地方比蘇北要富庶一些,但是相比京城和金陵,還是天上一個地上一個。劉員外家的宅子,卻是出奇的豪華,正門三間儀門,大門是用上好的楠木製成。首先就犯著僭越的禮,裡面是三丈多寬的照壁,上面鏤空的磚雕卻不是本地的手藝。紅漆木廊,每隔五步便挑著一盞氣死風燈。喻茂堅和宋景由著下人引著,來到了趙員外的書房。

書房的陳設俗不堪言。正面掛著一幅挑山,畫的是鵬程萬里。下面是一副長案,東邊古瓷瓶西邊銅鏡(注1)。東側的百寶閣上,竟沒有幾本書,滿眼的商彝周鼎,擺件玉器。整個書房少了些書卷氣,倒是滿目的金石之氣。趙員外起身,一臉正色道:「您就是知縣大人嗎?」

喻茂堅很奇怪,沒有親自出迎已經是很無理了,茶水都沒有奉,便出言質問,實在讓人很不好消受。喻茂堅強忍著皺了皺眉,說道:「不錯,若是劉員外不相信的話,可以去縣衙門查驗敕牒。」

「不,不是這個意思。」劉員外頓時謙恭了起來,說道:「我是怕了,您不知道這個混賬的世界,有多少混賬人騙官兒戲弄咱,還請見諒。」見喻茂堅氣度不凡,嘴唇緊緊地抿著,身上隱隱的透出威嚴,就更加篤定了。

在這一年的時間裡,他就和這位假縣官一唱一和,刮來的民脂民膏二一添作五。只是沒有想到,這假官眷如此手黑,竟然臨走想著黑自己一票。

想到這裡,劉員外長長的一嘆,說道:「父母官來了,我們就有了青天了。唉,這件事我也是心裡苦,咱們哪裡知道那縣官是假的,只能是恭恭敬敬的孝敬著。唉,也算是我豬油蒙了心。」

喻茂堅卻絲毫沒有留心這一堆的恭維和報屈,此時的注意力,都在劉員外的丫頭身上。這丫頭進來之後,端著茶碗,小碎步往前走,竟然朝著喻茂堅笑了笑,微微鞠躬,然後款款退了出去,行的並非是大明的禮儀。端起茶碗,裡面竟然是上好的茶葉。他曾經聽楊慎說過,洞庭出好茶。茶芽之細嫩,一斤干茶需要茶芽六七萬個。炒成后的干茶條索緊結,白毫顯露,色澤銀綠,翠碧誘人,捲曲成螺。喻茂堅慢慢地將茶杯放下。

劉員外笑著說道:「喻大人,這是上好的嚇煞人香。可還對您的胃口?」

喻茂堅盯著茶杯,不緊不慢地說道:「這茶是好茶,只不過殺氣太大,我享受不了。」

二人的談話陷入到了僵局,劉員外也沒有想到,來的人是這樣一個硬貨,正思忖著怎麼應對。

此時,一個年輕人談笑風生地走了進來,笑嘻嘻地對劉員外說道:「劉大哥,我可是不請自來,你珍藏的猴魁呢,給我來上一壺!」

這個人的出現,頓時攪動了書房裡的氣氛,劉員外忙站了起來,引薦道:「這是我義弟,也是生意人。來,見過喻大人!」

來的人叫王栓兒,矮個子大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一個機靈種子,穿著對襟小褂,穿著滾襠褲子,一雙牛皮硬底靴子,看上去倒像是會點武藝。

喻茂堅見此人正是當時靈堂對黑話的人,只是穩穩地坐著,和宋景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便是一怔,此人的忽然出現,是萬萬沒有料想到的。

喻茂堅心下快速地思忖著,他與宋景此行,無異於隻身闖營。原是探查劉大戶的底細,若劉大戶之前沒有準備,也還罷了,這王栓兒卻在縣衙見過自己。若是王栓兒再往深了想一層,自己和宋景就會登時敗露。那麼處境也就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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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天下清官喻茂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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