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馬青蓮榮昌惹閑話

楊廷儀觀劇怕馬超（1）

眾人冷不防，會有家眷跑到正房裡來攪和。都皺起了眉，朝著門口的方向望去。見是老三喻茂堅帶回來的妻子，就都不說話了，齊齊地去看喻茂堅。喻茂堅被眾位哥兄弟們瞧著，很不舒服，看了一眼馬青蓮：「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你先下去。」馬青蓮臉色陡變，自從和喻茂堅在一起以後，便沒有見過喻茂堅如今這個樣子。向來都是不假以辭色的。吃驚地望了一眼喻茂堅。

一路上，喻茂堅在閑聊的時候，不經意的給馬青蓮說了很多榮昌老家的規矩。但是馬青蓮彷彿沒有在意。

此刻馬青蓮出來替自己說話，但是頗不規矩。在西北，天高海闊，馬青蓮養成了無拘無束的性子，卻也不能責怪馬青蓮。喻茂堅一時左右為難。只是掩面長嘆了一聲。

馬青蓮似乎體會到了喻茂堅現在的處境，挨著喻茂堅坐了下來：「老爺您想一想，這麼多年，你在外上任，處處遵循禮法，不但沒有犯錯誤，而且現在聖眷優渥。在婆母的葬禮上，且不能出現任何的紕漏。」

喻茂堅看了看馬青蓮，點了點頭：「就這樣辦了，嚴格按照議程去辦。」

緊接著便是煩瑣而細緻的喪葬議程了。先是於門旁的牆上立了草紙紮成的拂塵，名曰招魂，在靈柩死者的腳下點了長明燈，請了陰陽仙師核批了時辰后。基本上以後的議程便定了下來。眾人忙而不亂，各有區劃。喻茂堅則病了，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垂著頭。

此時眾位兄弟前後跟隨著來了，見了喻茂堅：「老三，眼下就要寫殃榜（注1）搭彩棚了，你不能總是這個樣子，兄弟裡面，唯獨你是念過大書的人，這殃榜還是你來寫。」

喻茂堅哀深地在椅子里站了起來，晃了晃，才說道：「我知道了。」說著，便繞道了八仙桌後面，鋪平了一張紙，拿起了筆，正在擬腹稿。此時心亂如麻，根本無法遣詞造句。

馬青蓮站了出來，對喻茂堅說道：「老爺，你就好生地寫吧，搭彩棚的事情，就交給我了。」說罷，便走出了房間。幾個哥兄弟面面相覷，覺得這馬青蓮也特是沒有規矩。葬禮必然是有葬禮的區劃，男丁們主外，操辦議程，而女眷們需在後宅，準備供饌，裁剪孝衣孝帽。哪有像馬青蓮這樣人前露臉？雖然心裡都犯嘀咕，但是誰都沒有說出口。

喻茂堅看著馬青蓮離去的背影，心裡有一絲慰藉。所謂賢助，便是如此了吧。心境好了些，思路便順暢。而馬青蓮則來到了停靈的二院，只見沙篙和夏布都已經備齊了，卻沒有人前來幫忙。幾大伯小叔，都在喻茂堅處，四下看去，只見喻應台和幾個年僅十幾歲的孫子輩上的，正在遠處看著，便招了招手：「你們幾個過來！」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雖然都好奇，但是沒有人上前。他們娘昨夜曾諄諄囑咐過，這馬青蓮是壞了規矩的人，不能靠近。結果這幾個小孩都怯生生的，還隱隱的往後退，可是喻應台卻不似這般膽小：「怕什麼，又不是妖怪。」

說罷，喻應台便跑到了馬青蓮面前：「奶奶，有什麼事嗎？」

馬青蓮先是一怔，見喻應台不過十一二歲，梳著抓髻，身上的衣服乾乾淨淨。「挺好，像是觀音面前的善財童子。來，你幫著奶奶去尋個頭過來。」喻應台點了點頭，便飛也似的朝著工具房跑了過去。片刻之後，拖著一柄頭過來。交給了馬青蓮。

馬青蓮是不惜力氣的，當初在甘肅軍中，也是凡事親力親為，一個女人家，幹了不少男人的活，此刻她搓了搓手，雙手舉起了頭，在堅硬的地面上掘坑。很快，一個深二尺，二尺見方的坑便挖好了。馬青蓮放下了頭，在地上抱起了一根竹篙，大頭向下栽進了坑中，對喻應台說道：「你去找些碎石，擠在這竹篙附近。」

不知道為什麼，喻應台卻不疏遠這個從未見過的奶奶，相反的，他覺得奶奶並沒有什麼可怕的。只是說話的時候，不像其他嬸嬸那般拿著嗓子，溫聲細語，心生好感，便挽起了袖子，抱著石頭添在了坑中。如此，一根兩丈多高的竹篙便豎了起來。如此往複，四根竹篙立起來之後，馬青蓮又犯了難。因為要搭彩棚，兩丈多高需踩著梯子。喻應台年歲尚小，根本沒有辦法攙扶。於是橫下一條心，一隻手拿著布，一隻手拿著竹篾，對喻應台說道：「你且往後站些，別傷了你。」說罷，竟然一個縱躍，竄上了竹篙的桿頭，雙腿一盤，便牢牢地攀住了，空餘了兩隻手，飛快地將一角固定在竿頭上，然後從容的落下。

喻應台幾乎都看傻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身法。兩丈多高，竟像是飛上去的。忙上前抓著馬青蓮的一角，說道：「奶奶，我要學，我要學。」

此時是居喪期間，不能隨意笑，馬青蓮說道：「等到居喪期滿，我問問你爺爺，是不是要教你啊。」彩棚四角立起來了，已經是初具規模了，馬青蓮又用了些細一些的竹子，橫向捆紮，將彩棚扎的結實軒敞。

喻茂堅寫完了殃榜，緊接著挑錢，寫魂幡，一切都是忙而不亂。忙碌了一整日，眾人皆筋疲力盡，幾個嫂子和兒媳合力將一副桌面抬了進來，忙不迭地將菜品布在了桌子上。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地做完，又默默地退了出去。待男人們落座，馬青蓮才像是一窩蜂一樣走了進來，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我一個人搭彩棚，你們也不說幫忙。」見桌子旁邊還有空位，偌大的圓形桌面，只坐了喻茂堅兄弟五個人，便問道：「祖父不來吃飯嗎？」

大哥喻茂英說道：「祖父那邊，有人專門伺候，不在這吃飯的。」

馬青蓮的到來，幾個妯娌和兒媳都在外屋聽著，都為她捏了一把汗，可是馬青蓮卻在空位上坐了下來：「搭彩棚是個力氣活，我先吃飯，然後再去伺候祖父。」說罷，在眾人詫異驚怔的目光中，拿起了碗筷，像是行伍一樣，往嘴裡扒飯。

喻家的幾位，什麼時候見過這個，都像是木頭人一樣，又齊齊地看向了喻茂堅。喻茂堅似乎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只好嘆了口氣。外面老四的娘子孫氏卻是個熱心腸，想要說什麼，卻被大嫂一把拉住了。馬青蓮見二人正站在門外看著自己：「嫂子，弟妹，也進來一同吃啊！」可是兩個人卻擺擺手拒絕了。

大哥喻茂英覺得，這樣干坐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示意幾個弟弟都拿起了筷子，這才開始吃飯。茂英卻不是很討厭馬氏，只是覺得她不懂規矩而已：「慢點吃，這麼急，不利於養生的。」

馬青蓮剛要回答，卻想起來路上喻茂堅說的，口中有物對答不恭。於是將口裡的東西細細的咽了，才說道：「我是軍戶出身，在陝西的時候，經常和丘八大兵們一個鍋里攪勺子。吃飯自然是快，否則的話，沒等你碗端起來，這些餓煞鬼托生的，搶的連鍋都不剩了。」說著，三五口便吃完了飯，告辭道；「忙了一天了，也沒有去看看祖父，還要照顧他用藥呢。」說罷，便辭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