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馬青蓮榮昌惹閑話

楊廷儀觀劇怕馬超（2）

走過門口的時候，見嫂子弟媳和幾個兒媳都在外屋站著，馬青蓮只是點了點頭，便朝著祖父喻志善的房間去了。老四媳婦說道：「這還了得，剛進家第一天，就在桌子上吃飯，你說大哥怎麼不管管？」

嫂子瞪了她一眼：「怎麼說？現在準備葬禮，人都忙死了，就他們兄弟五個，也忙不過來，若不是老三媳婦搭彩棚，今天晚飯都耽擱了。」

喻禎的妻子卻輕聲地說道：「這樣的婆母，以後要怎麼處啊。」

馬青蓮來到了喻志善的房間中，卻見地上擺著一張圓桌，上面擺著菜，冒著熱氣，卻有兩份碗筷餐具。馬青蓮問道：「怎麼，還沒有人伺候祖父吃飯嗎？」說罷，在桌子上拿起了一杯清茶，雙手遞給了喻志善，讓他漱口。攙扶著喻志善坐在了圓凳上，便站在了一旁。

喻志善欣慰地看著馬青蓮。在陝西的時候，馬青蓮是什麼樣的人？縱馬揚鞭，藩台衙門都是縱馬而入的人。而現在呢，竟然也學了這麼多的規矩，一路上喻茂堅潤物細無聲的教導，都是喻志善看在眼裡的。雖然兒媳孫媳也有暗地裡議論的，但是對於馬青蓮來說，這已經是為難她了，若不是對喻茂堅情深，怎麼能有這麼大的讓步？

想到了這裡，喻志善含笑點了點頭：「坐吧，坐我對面去，以後你我祖孫二人一處吃飯，不用和那些媳婦們在一處了。」

馬青蓮怔怔地望著桌子上的菜，只見是一條稻花魚，一盤青筍炒臘肉，更難得的還有一小盆羊湯。馬青蓮驚喜異常，卻也頗不好意思：「我剛剛忙著過來伺候您，已經粗用過了。」

「不妨，喝點湯就是了。」說著，喻志善竟然親自盛了一碗羊湯，遞給了馬青蓮。

馬青蓮坐在了喻志善對面，心裡稀里糊塗的不知道什麼滋味。喻志善長嘆了一聲：「近日我也在想著，我是不是把家下這些孩子媳婦們，管束得太過頭了，今日若不是你自告奮勇的搭彩棚，就誤了時辰了。」馬青蓮沒有說話，一邊品著羊湯的味道，一邊聽著喻志善說話。喻志善又接著說道：「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在李隆軍中，應該知道軍令更加嚴格，治家猶如治國啊。」

馬青蓮放下了碗，他對眼前這個垂暮的老者，有著一種出於本心的尊敬和愛重，雖然喻志善的執拗讓馬青蓮很不習慣，但是卻感覺，和喻志善在一處，比起和茂英、茂盛這些哥哥弟弟們在一處要輕鬆。「哥弟們雖然規矩大，但是也都是好人。」

喻志善點了點頭：「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靈柩要在此停上七天，兄弟幾人本應該是輪流守在彩棚之中值夜，陶盆裡面的紙錢，萬不能熄火，要不停地續進去。喻茂堅宦遊數十年，總不在母親膝下承歡，便自告守夜。兄弟們也就同意了。

喻茂堅已經是哭絮了，再加上有點著涼，臉色更加難看，正跪在棺木旁邊，不時地還要為長明燈添油。馬青蓮伺候了喻志善安歇，便來尋喻茂堅。見喻茂堅憔悴，便跪在了他身旁，說道：「老爺，你也要珍重自己身子。」喻茂堅將一疊黃紙架在了陶盆之中，轉臉去見馬青蓮的時候，見她也憔悴了很多，悵然地說道：「若是母親還在世，一定會喜歡你的，你的脾性，和母親很像。」

馬青蓮此刻，正想著讓喻茂堅多說話，別憋壞了。便問道：「你算了吧，母親是誥命，我聽幾個兒媳說，母親最和善慈愛的，從來沒有跟別人發過脾氣。」

喻茂堅想起了幼年與母親的溫情，不由地眼圈又紅了：「母親這人雖然脾性好，但是卻和你一樣，是個剛性人。雖然不認識幾個字，但是卻很懂道理。父親洪深病故之時，我消沉過一陣子，是母親不住的勸導，她自己哀深不說，還要來勸我。這次母親故去，對外雖然說是病故的，但我已經知道這其中的根苗了。母親是為了我不捲入朝中的風暴，自己絕食而死！」喻茂堅的心口，像是被幾把鋼刀扎了一般，疼得他直打哆嗦。到了後面又泣不成聲了。

馬青蓮端端正正地給靈柩又磕了一個頭：「婆母是豪傑！我這輩子走南闖北，以為豪傑都是刀頭上舔血的人，沒想到真正的豪傑就在自己的家裡。」

哭罷多時，喻茂堅也漸漸地緩了些：「難為你了，這裡不比西北，事事都有規矩，等居喪期滿了，我們赴任，便沒有這麼多事情了。」

停靈期滿，三十六人抬的大殯在喻家準備齊整，前往祖塋。喻茂堅這幾日在馬青蓮的照料下，也好了很多，臉色不再那樣蠟黃了。在本地主持紅白喜事的把頭帶領下，喻茂堅摔了孝盆。兒子輩上擎花，孫兒輩上扛幡，扛著紙牛紙人，浩浩蕩蕩的趕往祖塋。喻家乃是路孔鎮的大戶，出殯都成了全鎮人的大事。雖然不是喻姓一脈的，也都哀深地送殯喻茂堅的母親大人。

墳塋地設立在路孔鎮西北的山坳之中，也算是一塊比較好的風水地了。按照規制，早就有人在此挖了十三步的土坑，棺木在眾人啜泣聲中緩緩降下。大哥喻茂英拿著鐵鍬，挖了一下黃土，灑在了棺木之，二哥滅了長明燈，眾人才將墳頭堆了起來。喪禮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祖塋大門外，有一處三進的房子，雖然不軒敞，但也能遮風擋雨，也著人修繕了。丁憂三年中，喻茂堅要與其他的四個兄弟，按照年資排序，輪流住在這裡守孝。

大哥喻茂英第一個，喻茂堅便和其他的兄弟們回到了家裡。已經撤了彩棚等物，除了二堂喻母的神位上時時燒著香，便與往日一樣了。馬青蓮依舊是每日起來要活動身子，喻志善告訴她，在榮昌，是必要吃泡菜的，泡菜酸辣，能抵擋濕氣。而喻茂堅身上沒有了差事，便也無所事事，開始教導幾個學齡的孫兒讀書習字。

馬青蓮除了每日照顧喻志善飲食用藥，其餘的事情也插不上手，一班妯娌和兒媳，似乎對這位馬氏也相當疏遠。前日，幾個兒媳來到了馬青蓮處，要給她請安，馬青蓮卻很不適應，便當眾免了問安這一節。喻志善見馬青蓮每日也沒有別的事情做，想到了她自由自在的性子，便提議叫馬青蓮打理養豬和養蜂的事情。馬青蓮相當興奮，便忙碌了起來。

在喻家東邊廂房，這裡曾經便是喻茂堅讀書的地方了。而此時，喻茂堅正坐在了前面，身後便是至聖先師孔子的牌位，前面六七個小孫子，坐得整整齊齊的，為首的便是喻禎之子喻應台了。在回鄉的這段時日，喻茂堅很關注這個孫兒。聰明伶俐，相當的聰慧，已經可以將《朱子家訓》背得一絲不差了，很受喻茂堅愛重。叫他們一一溫了書，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聽著郎朗的讀書聲，彷彿自己也回到了在吳楷門下讀書之時，往日之情歷歷在目。

他想起了楊慎，當初在喻家讀書的時候，正是今日喻應台坐的位置，才思敏捷，將吳楷辯的面紅耳赤，如今不知道如何了。就在這個時候，喻福走了進來，在喻茂堅耳畔輕聲說道：「新都楊廷儀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