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騎竹馬來
春節過後,莫叔叔又走了,走之前他對莫青言說:「照顧好你媽媽。」
莫青言答應著,十七歲的少年,卻已經穩重到能讓心委託與依靠。
學校開學后,顧姻雖然很痛苦又要跟學習殊死一搏,但一想到馬上能見到蔣葵菡,內心還是蠻高興和激動的。
顧姻真的很喜歡蔣葵菡,她若是個男生,就一定要把蔣葵菡娶回家,或許這樣的女生才能被人所愛吧,賢妻良母,溫順柔情,簡直就是人間至寶。
可誰知剛過了個年,蔣葵菡便告訴顧姻,她交了男朋友。
橘貓毛髮光滑,安安靜靜地吃著兩人帶來的紅燒肉,表示自己毫不介意。
至於顧姻呢,她抱住蔣葵菡兩眼淚汪汪,一邊撫摸到自己吃撐了的腹部一邊裝深沉:「菡菡,你不要我了嗎?我可還懷著你蔣家的骨肉。」
蔣葵菡紅了臉龐,有些害羞地用手摸了摸面龐。
瞧瞧這純情的模樣,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敢搶她的人。顧姻將手搭上她肩膀,湊到她耳邊猜:「那人是誰啊,我認識嗎?張武武?李子豪?陳曠?」
蔣葵菡趕忙捂住她的嘴,字句依舊吞吞吐吐:「你、你別亂猜。」
顧姻抱緊她的腰撒嬌,死纏爛打,死磨硬泡:「你就告訴我吧。」
顧姻撒起嬌來,嘴上像是塗了一層蜜,土味情話不要錢似都往出說,什麼小乖乖我愛你啊,親愛的你對我最好啦,簡直能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最後還是蔣葵菡抵擋不住,乖乖交代了:「不是我們學校的人,是三中的。」
「三中?」她驚詫。
三中是個名聲兩面的普高,學生兩極分化嚴重,據說那裡面學習的人一股腦都只有學習,不學習的人呢,打架鬥毆一個不曾落下。
若是個死讀書的,萬一還是王羲之吃墨水的那種,肯定不知道怎麼戀愛,可若是那種壞學生,抽煙喝酒打架不斷,蔣葵菡受欺負了怎麼辦?
「你別擔心。」蔣葵菡似乎知曉顧姻心中所想,她微笑著道,「我與他和你與莫青言一樣,是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
提及那個人,蔣葵菡的眼中都是笑意,顧姻看到她此刻的神情,忽然覺得很像自己,繼而想到那天在煙花璀璨之下那個輕輕的吻,還有莫青言如夜色溫柔的眼眸。
顧姻老臉一紅,神情飄忽。
回過神來,她擼起袖子,攥緊小拳頭,似要為她的小美人而戰:「三中也敢來一中搶人了,老子和他拼了。」
「別鬧。」蔣葵菡輕笑。
蔣葵菡告訴顧姻她男朋友叫雲澤,顧姻一聽心放下一半,這名字白白凈凈的,那人一定也是白面書生模樣,結果後來現實告訴她什麼叫反差,第一次見面時,那個雲澤痞里痞氣抽著煙,一腳踹飛一個攔路約架的人,顧姻的嘴巴簡直能塞下一個雞蛋。
蔣葵菡糯糯介紹:「這是我朋友,我常跟你提起的,她叫顧姻。」
雲澤眼皮子都沒對她抬起,嗓子里嗯一聲,然後從她身邊把蔣葵菡拽走,還佯裝客氣地說一句:「人我帶走了。」
這肯定句的語氣,著實讓顧姻心慌一批,就差沒卑躬屈膝地道聲您請您請,別客氣。
一番對比下來,莫青言簡直就是小天使。
後來文理科分班,蔣葵菡選擇文科,顧姻同莫青言選了理科,文科搬到高三那棟樓去了,顧姻和蔣葵菡見一面都艱難地彷彿要橫跨鴨綠江。
好不容易周五有空,蔣葵菡總被雲澤半路攔截。
顧姻的班級解散了,因為那個班選擇文科學生太多,顧姻被分到六班,李城在七班,在莫青言監督之下,顧姻的成績逐步上升,莫青言依舊穩坐第一寶座。
時間似乎過得很快,春夏秋冬匆匆走過,那一年的記憶普普通通,只當是青春里的一小段,以至於二零零四年刀郎沙啞地深情地唱著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場雪時,她連那個冬天裡是否下過第一場雪都回憶不清。
二零零三年,全國性非典爆發。
據說首例是在去年的廣東地區,非典癥狀為高燒不退,心潮嘔吐,且非典具有傳染性,一旦發現感染者,就要立馬進行隔離,那時醫院裡都是病患。
所有人都在瘋狂搶購板藍根,顧姻她奶成天拿著灑壺用84消毒液把家裡里裡外外灑上幾遍。
街道上基本上都沒人,誰也不敢出去閑逛。
一開始大家只是那樣傳,周圍人都沒有非典,後來在學校里,顧姻親眼見到隔壁班有人高燒昏了過去,這宛如一顆手榴彈扔進水裡,學校里人聲鼎沸,但誰也不敢動,後來醫生戴著大口罩來了,抬著擔架將那個學生帶走,學校立馬給那個班的學生逐個量體溫,大家都很惶恐,有個別膽小的女生都哭了。
斷斷續續有學生請假,請假的人數越來越多,最後學校決定給高一高二放假,高三學生可有選擇性在校或回家。
莫青言的神色有些萎靡,但那時大家都戴著口罩,顧姻並沒有太多在意,只是提醒他一句回家喝板藍根。
顧姻回了家,她奶在家裡蒸醋,用醋把各個角落都熏一遍。
她當時其實內心並沒有多大恐懼,只是覺得此刻全城戒備,自己不由自主地也染上幾分焦慮。
她奶買了個體溫計,一天讓顧姻量上五六回,顧姻胳膊窩裡乖乖地夾著體溫計,看天看地,看見院子里的葡萄樹抽了葉子,她就在想,葡萄樹會不會也染上非典?
只是還未想出答案,便看到莫阿姨一臉慌張地跑過來,莫阿姨哭著說,青言發燒了。
顧姻一直想當個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天空一聲巨響,她閃亮登場,在萬眾矚目的目光之下,輕而易舉就救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然而平凡的世界一天又一天,當真正的災難來臨時,她這個臆想中的救世主,壓根毫無還手餘地。
莫青言是她的鎧甲,佑她萬敵不侵,可原來鎧甲也那麼脆弱,脆弱到她想擁他入懷,用自己的身軀為他擋下一切痛苦。
發燒似乎成了非典的典型癥狀。
最後莫阿姨還是沒將莫青言送進醫院,只是將他隔離在自己的房間,醫院的條件並不好,如果一旦有半點非典跡象,會被強行隔離,顧姻也不想莫青言生病了還要受那罪。
她心裡很慌亂,每天都往莫家跑,跑的次數太多,但大多數情況下只看到莫青言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中,電視里開始報道因非典而引起的死亡人數,似煽風點火,她嚇得不行,夜裡便偷偷躲在被窩裡哭,深怕一個不小心,莫青言就沒了。
於是她往莫家跑的更頻繁了。
她上樓依舊噼里啪啦。
莫青言的房間里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她最近都聞習慣了,莫青言躺在床上,臉上戴著很大的口罩,露在外面的膚色蒼白。
她看到莫青言閉著眼,眼角因高燒而帶有眷戀的潮紅。
顧姻小心翼翼喚他名字,聲音裡帶著哭腔,他沒有吭聲。
他的呼吸淺淺,半晌才輕輕睜開眼睛,沙啞地道句:「我在。」
莫青言感覺身體很重,很沉,又很痛,像是在深淵裡往下墜,腦袋混沌脹痛,嗓子似乎也發炎了,他費了很大力氣才睜開眼睛,結果看到顧姻哭得稀里嘩啦的面容。
「你哭什麼?」莫青言心中嘆息,說完這句話后劇烈咳嗽起來,當在看到顧姻想走到他跟前時,輕輕呵斥道,「別過來。」
然後便看到顧姻在一旁又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
待呼吸穩定下來后,莫青言說:「我沒事的。」
顧姻的身子有些抖,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她說:「莫青言,我害怕。」
深埋在內心的恐懼終還是破土而出,這個姑娘啊,她近來惶惶度日,她害怕她喜歡的人生病,她害怕他會消失,她從來沒想過沒有他的世界,如果可以,她情願代他生病,也好過此刻分分秒秒的煎熬。
莫青言似乎微微一笑,她看到口罩上面他的桃花眼彎了彎,很溫柔的表情,然後聽到他安慰著道:「別怕,我會很快好起來的。」
顧姻吸著鼻子:「你,你也別害怕,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莫青言的心中淌過一股暖流。
「好。」許久,他才落下音。
似乎應了莫青言自己的承諾,那天夜裡,他高燒不斷的體溫終於有了下降的趨勢,莫媽媽用酒精給他擦拭身體,而後又反反覆復折騰了兩天之後,他的燒終於退了。
顧姻再來看莫青言時,莫青言看到她的笑,覺得自己似乎在混沌之中得到清明。
後來看電視報道,那年的高考,醫生全程在校等候,學校給每個考生量體溫,疾病的傳播是迅速的,也帶給人們悲痛,可人們對於災難所帶來的打擊更是堅強的,因為每個人都盼望著美好明天,越是經霜打,就越是向陽開,人們相信,籠罩在全國人民頭上的那片烏雲終有被陽光穿透的那一天。
二零零三年七月,台灣是最後一個解除非典警報的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