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逝
對王九來說,送來的飯菜再美味他也無心欣賞,他在想陸少封今天會不會回來,聖上會不會今日見他。他被帶來京城,就是為了見太后最後一面,只是見了又能如何,他如今倒沒了那心思,好像他並不是王家人一般,讓他覺得自己有幾分涼薄。
一個苟活於世的人要什麼熱心肝,什麼家國天下已經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了,他現在只有他的小家,想想來年地里種什麼、怎麼跟大蘭把日子過好便夠了。
陸少封當天沒有出現,隔天也沒有出現,王九猜測是宮中太后與聖上對他的事還有爭執,對進宮見親人的事也越發看淡。
深宮之中,陸少封復了命就被留了下來,他吃著晚膳卻也不敢多用免得失禮,目光又不由看向外面的天空。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宮裡比那個鄉下的小山村還要冷清,像是沒有什麼生氣一般。
他是喜歡熱鬧的,尤其是那些活生生的熱鬧。
聖上已經知道他來了,他站在王太后的床前,看著床上衣著簡樸目光漠然的婦人,記憶中這婦人也曾盛氣凌人,也曾溫柔體貼。他還記得小時候她的細心教導,也記得她的悲憤控訴。細想來,他所記得的相關母親甚至王家的記憶在經過時間沖刷后,剩下的大部分還是充滿溫情的畫面。
只是這樣的畫面他不願意去細想,他不想去品評背後的深意,也不想被這溫情哄騙。
陸皇后坐在床邊,親自為太后侍候湯藥,她與這老婦曾有過相看兩相厭的日子,也有過兩不相見的日子,現在她在這裡像是一個勝利者,她的身後有自己的丈夫兒子,而王太后卻什麼也沒有。
她知道陸少封進了宮,也知道王家最後的那個孩子進了京城,她想要做點什麼其實很容易,可是她不必去做什麼,王家已經不再被她看在眼裡了,在這宮中還有章家曹家,她們才是她現在忌憚的。她又何必為一個她不看在眼裡的人,去惹聖上不喜。
聖上就是聖上,他不會單純的是誰的丈夫,也不會單純的是誰的兒子,這個道理,她早就懂得了,王太后卻好像還不太懂。也許王太后已經懂了,只是不願意向兒子低頭。
她的前半生就不曾向誰低過頭,誰曾想到了後面卻被兒子打了臉。自從王家出事後,她就呆在深宮吃齋念佛,再不碰那些華衣美服,甚至連她的孫兒她也不願意多見。她就這麼熬著,不肯低頭,既然聖上覺得王家有罪,她便也要來受罰。
她不知到了此刻,她所受的罰可曾讓她鐵石心腸的兒子愧疚半分。也許一切皆是她的妄想,就好像她想在臨終前見她可憐的侄兒一眼,也是她的妄想。
她沒有開口相求,聖上也沒有提,兩人就這麼僵持著。有些事從來沒有輸贏,百年之後,誰都是輸家。
王九等人進京第四天的傍晚,城裡響起鐘聲,聽方向是宮裡傳過來了。
太后崩了,王九暗想,藏於心底的那一點點期待終是全然消逝了,像是握在手裡最後一點沙最後都落入江海消失無蹤。
喪鐘響起時,大蘭就站在王九身邊,她不知這鐘聲是怎麼回事,腦中倒是想起以前看過的電視劇里的情節,本想跟王九打趣一句,卻見他神色悵惘,又比先前低落了一分,心裡被扯了一下。
是不是應該問問他了?大蘭暗想,正要上前,就聽宅子里的下人過來報說太后崩逝,讓兩人換些素凈的服飾。
大蘭帶的衣服都是深色耐臟,她正在想這樣算不算素凈,莫近就讓人送了衣服過來,是白色的麻衣,瞧著像是喪服。
太后仙逝,京中百姓要服這麼嚴的喪儀嗎?大蘭心下納悶,不過衣服都送來了,她便換上。她本來還在想穿著這個會不會不吉利,王九本來是為了看他重病的遠親來的,要是他遠親還沒有死他卻穿著喪服,之後登門會不會被打出來?
她還想拿這個開玩笑,可是王九的表情太凝重了,她都不敢亂說話。等兩人換好了衣服,下人又送了火盆黍稷梗,王九就在邊上跪著開始燒。大蘭記得當初原主的爹娘過世時,家裡燒的也是這東西,遲疑了一下也在王九身邊跪了下來開始燒。
京中百姓家裡難道常備這些東西?要是沒有怎麼辦?大蘭越發困惑,隱約也發覺事情似乎有蹊蹺,她就是有點鴕鳥心態,不想往那邊想。
就這麼過了七天,陸少封總算是回來了,大蘭心裡有許多疑問也不好問王九,看到另一個熟人就想問問,可是看了幾眼后最終還是沒問。別好奇,該她知道的總會知道的,她對自己說。
陸少封的確知道許多,也的確不會跟大蘭多提。這事算是了結了,對王九其實也是一個解脫,王家算是徹底不會再有東山再起的日子。
對王九,陸少封其實有那麼一點點同情,他作為縣令也處理過不少親戚反目成仇的官司,卻少有反目的那麼徹底非得對方家破人亡的。至於王家所犯的國法,京中那些得勢的世族誰不曾犯過,不過是剛好撞上了罷了。在這些事上,他比王九看得清楚。
相信經此一事,陸皇后也能看得更清楚,陸家也會收斂一些,免得步了王家後塵。
陸少封來王九院里,端著一杯茶默默在邊上看他祭奠逝者。才幾日未見,王九憔悴不少,連大蘭也跟著消瘦了。他不知道大蘭有沒有聽說什麼,以她的聰明,就算知道了也是無礙的。
沉默了良久后,他問王九:「你是想現在回去,還是住滿四十九天?」
邊上大蘭的耳朵動了動,再看看王九的表情,就算他們不挑明了說,她也已經猜到了。她心下有一點好奇,隱約記得當朝太后姓王,而王家多年前因為謀反被滅族了,卻又不敢問。她不是一個會被好奇心帶著走的人,很快,她的心情就平復了,就像是從來不曾知道這事一般,以後,她也不會再去記起。